第828章 玄門暗湧(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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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言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那雙茶色眸子此刻緊閉著,睫羽顫抖得像瀕死的蝶,全然沒了方才的戾氣,隻剩純粹的痛苦。
    這副模樣,倒不似作假。
    他指尖發顫,猶豫了片刻,終是蹲下身,伸手想去扶,指尖剛觸到對方滾燙的肩,便被猛地攥住。
    “阿言……”“蘇燼”的聲音破碎得不成調,帶著濃重的喘息,“抱抱我……好痛……”
    淩言的動作驟然僵住。
    這聲“阿言”,尾音帶著哭腔,像極了當年蘇燼靈核初損時,窩在他懷裏撒嬌的語調。
    他猛地抽回手,指尖卻像被燙到一般發麻:“你……你別學他了。”聲音裏的冷硬褪了些,添了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你到底怎麽了?邪術煉得太多,遭了反噬?”
    “蘇燼”仍是沒抬頭,隻搖了搖頭,痙攣的手臂幾乎撐不住身體,眼看就要栽倒。
    淩言的視線落在他汗濕的頸側——那裏因痛苦而繃起的青筋,和蘇燼往日靈核刺痛時一模一樣。
    心頭像是被什麽東西攥緊了,又酸又澀。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指尖已探向對方的後背。掌心觸到的皮膚滾燙得驚人,底下的肌肉正一陣陣抽搐。
    “你……”淩言的聲音有些發啞,終是沒忍住,將人半扶半抱地攬進懷裏。
    懷裏的人很沉,卻抖得厲害,像寒風裏快要凍僵的獸。淩言的手臂僵硬地環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裏壓抑的痛咳,和那一聲聲細碎的抽氣。
    “你以為我是無所不能?”“蘇燼”的聲音貼著他的衣襟傳來,帶著濃重的疲憊,不複之前的尖銳,“被封印那麽久,靈力早就滯澀了……突然動用那麽強的術法,自然會排斥。”
    他喘了口氣,側臉在淩言頸間蹭了蹭,帶著滾燙的溫度:“怎麽?心疼了?”語氣裏難得沒了嘲弄,隻剩點自嘲的澀,“本座可是因為你……若不是為了護你那鎮虛門,何至於動用禁術?”
    淩言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聲音冷硬:“你離開他的身子,不強行占據,自然就不會疼。”
    “嗬……”“蘇燼”低笑一聲,笑聲裏裹著痛意,“你以為本座想待在他這破身子裏?”他抬起頭,茶色眸子裏蒙著水汽,“暫時動用不了剝離術。本座不僅要受術法反噬,還要替他承受這破靈核的舊傷,剛才硬接淩羲那記化骨幡,現在靈脈都在燒。”
    淩言的呼吸一頓。
    他垂眸看著懷裏這張臉,蒼白,痛苦,卻偏偏頂著蘇燼的模樣。那些被強行壓下的擔憂,此刻竟順著對方的痛意,一點點漫了上來。
    懷裏的人忽然又痛哼一聲,身子抖得更厲害了。淩言下意識抬手,輕輕按在他的後心,渡過去一縷微弱的靈力。
    “蘇燼”的動作頓了頓,沒再掙紮,隻是將臉埋得更深了些,像隻終於找到喘息處的困獸。
    淩言望著窗外飄落的櫻花,指尖仍在微微發顫。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抱著的,究竟是那個讓他厭惡的魔頭,還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隻知道這具身體裏的痛苦是真的,而他心底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也是真的。
    淩言騰出的手在腰間乾坤囊裏翻找,指尖碰到個冰涼的瓷瓶,倒出三粒瑩白的丹藥。藥香清苦,混著點草木的涼意,是鎮虛門常見的止痛散,卻被他用玉塞封得格外仔細。
    他將藥遞到“蘇燼”唇邊,聲音硬邦邦的:“吃了……能減輕些痛。”
    “蘇燼”抬眼時,茶色眸子裏還蒙著層水汽,偏唇角卻勾起抹虛弱的笑:“嗬……你這是關心本座?”
    淩言指尖一僵,收回手要往回塞,卻被對方攥住手腕。那力道不大,帶著滾燙的溫度,像怕他真的收回似的。
    “你想的挺多。”淩言別過臉,語氣冷硬,“你若死了,他的身子也得跟著垮,共生契連著魂,到時候我也討不了好。”
    “口是心非呢……”“蘇燼”低笑,“本座死了,他魂魄受什麽牽累?你分明是擔心這具身子撐不住——擔心我疼?”
    淩言猛地抽手,丹藥滾落在對方掌心。“你不吃就算了。”他站起身要走,“又不是我疼。”
    “吃啊,怎麽不吃。”“蘇燼”蜷著手指將丹藥攏住,仰頭便吞了下去。藥粒滾過喉間,他咳了兩聲,“好歹是阿言找的藥,即便是毒藥,也得嚐嚐。”
    淩言沒接話,隻垂眸看他。
    “這藥……”“蘇燼”舔了舔唇角的藥味,忽然開口,“你給他備的?”
    “鎮虛門常見的丹藥而已。”淩言別過臉,望著窗外飄落的櫻花,花瓣沾在窗欞上,像層薄雪,“池臨練的,效果比別的好些。”
    “蘇燼”沒再追問,隻閉著眼調息。可片刻後,他忽然低低哼了聲,額上又沁出層冷汗,蜷著的手指摳緊了淩言的衣袍:“嗬……還是疼。”
    靈脈裏的灼痛沒減,反倒像被丹藥激得更烈了些,連帶著識海都陣陣發沉,分不清是術法反噬的痛,還是蘇燼本就受損的靈核在叫囂。
    淩言垂眸時,正撞見他緊咬的下唇,泛著點血珠——那是蘇燼疼極了時的習慣,總愛用牙咬著唇,像怕驚擾了誰似的。
    心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意又翻湧上來。
    “那你起來。”淩言的聲音軟了些,“去床榻上躺著。”
    “動不了。”“蘇燼”搖了搖頭,撐在地麵的手又開始痙攣,指節泛白,“沒力氣……你扶我。”
    他說這話時,沒了方才的戲謔,隻剩純粹的依賴,像株被暴雨打蔫的藤,非要攀著點什麽才肯立住。
    淩言站在原地,看著他蒼白的臉,和那雙酷似蘇燼的、帶著懇求的眸子,終是沒忍住,彎腰將人半架起來。
    “蘇燼”的重量大半壓在他身上,滾燙的呼吸噴在頸側,像團火。淩言的手臂僵硬地環著他的腰,指尖觸到對方汗濕的衣襟,隻覺得那熱度燙得人發慌。
    窗外的櫻花還在落,簌簌地飄進半開的窗,落在兩人交疊的衣擺上。淩言低頭時,看見“蘇燼”垂著的眼睫上沾了片粉白的花瓣,像隻停在蝶翅上的雪,脆弱得讓人心頭發緊。
    他忽然分不清,自己扶著的,究竟是那個讓人恨得牙癢的魔頭,還是……那個總愛賴在他懷裏撒嬌的蘇燼。
    隻知道懷裏的人在發抖,在痛,而他竟舍不得鬆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