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玄門暗湧(四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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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上還帶著白日裏黑市的寒氣,混著殿內清冽的草木香,卻奇異地漫出一縷沉水香,混著點冷茶的微苦——那是蘇燼慣有的味道,不知是這具身體殘留的氣息,還是韓林自己也未察覺的刻意。
    韓林的指尖懸在半空,猶豫了片刻,終是輕輕落了下去,碰了碰淩言的臉頰。那皮膚微涼,像聽雪崖的冰,卻比冰多了層溫軟。
    指尖剛觸到,淩言的睫毛忽然顫了顫,像受驚的蝶。他沒醒,身體卻下意識地往韓林這邊挪了挪,鼻尖幾乎要蹭到韓林的衣袖,仿佛被那縷沉水香牽引著。
    “蘇燼……別走……”
    一聲極輕的夢囈飄出來,氣音微弱,卻像根針,精準地紮在韓林心上。
    韓林的手頓住,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嘲弄,低低地笑了聲,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嗬……就這麽想他?倒顯得本座強占了他身體似的……”
    嘴上這麽說,身體卻往裏挪了挪,連呼吸都放得更輕,生怕驚碎了這短暫的靠近。
    榻上的人似乎更安心了些,眉頭漸漸舒展,呼吸也平穩下來,像找到了棲息的港灣。
    韓林望著他放鬆的眉眼,指尖慢慢收回,抵在自己膝頭,指節微微泛白。他沉默了許久,才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本座隻能讓他神魂醒兩個時辰,多的……本座也做不到……”
    琉璃牆裏的星雲緩緩流轉,映著榻邊人的側臉,一半浸在光裏,一半沉在影裏,像藏著無數說不出的矛盾與無奈。
    夜還很長,而這借來的溫柔,或許隻能撐過這兩個時辰。
    淩言猛地睜開眼時,窗外的琉璃星雲正流轉到最暗的弧度。韓林的身影就在榻邊,玄色衣袍垂落的邊角幾乎要掃到他的手背,那距離近得讓他心髒驟然縮緊。
    “你做什麽?”他聲音裏還帶著剛醒的沙啞,卻瞬間豎起滿身尖刺,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脊背抵在冰冷的床柱上。
    韓林沒說話,隻垂眸看著他,眼底的光在琉璃影裏明明滅滅,看不真切。
    淩言心頭一緊,指尖猛地劃過虛空,流霜劍應聲而出,劍身映著他蒼白的臉,鋒芒凜冽:“你敢碰我,我便與你同歸於盡!”
    “阿言……”
    一聲低喚忽然響起,帶著點剛從沉睡中醒來的喑啞,尾音輕顫,像羽毛拂過心尖。韓林抬眼時,眼底的戾氣已盡數褪去,隻剩下浸在水裏般的溫柔,連眉峰都柔和了幾分。
    淩言握著劍的手猛地一鬆,流霜劍在掌心微微震顫。那雙眼眸裏的神情,他太熟悉了——是蘇燼看他時,總帶著的縱容與疼惜。
    “蘇燼?”他聲音發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是我。”蘇燼輕輕點頭,指尖動了動,似乎想碰他,又克製地收回,“嚇到你了?”
    “你……你的神魂能控製身體了?”淩言扔掉流霜劍,劍“當啷”砸在玉地上,他卻顧不上,膝蓋往前挪了挪,急切地追問,“是不是徹底好了?”
    “控製不了太久。”蘇燼的聲音輕了些,眼底掠過一絲黯然,“他……韓林的神魂還在。現在像兩個人擠在一具軀殼裏,誰也壓不過誰,隻能偶爾交替著醒。”
    淩言的心沉了沉:“什麽意思?他還會奪回主導權?”
    “目前是這樣。”蘇燼苦笑了下,指尖按了按太陽穴,“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麽術法,他的神魂被牢牢鎖在我的身體裏,剝離不出去。或許……是因為他是鬼修,魂魄本就比常人詭異。”
    “那怎麽辦?”淩言抓住他的手腕,指節用力到發白,“你還是要被他壓製著?”
    “等回了修羅界,他說那裏的鬼氣能讓他恢複。”蘇燼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掌心的溫度帶著安撫的意味,“到時候他大概能自己剝離出去,不用再擠著了。”
    “真的?”淩言眼中燃起微光,又迅速黯淡,“我不……信他。”
    蘇燼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我也不確定。……如果強行融魂,以我現在的狀況,攔不住。”
    “強行融魂?”淩言瞳孔驟縮,“那你會怎麽樣?”
    “不知道。”蘇燼搖了搖頭,“或許……就徹底消失了,或者成為一個人。”
    “不行!”淩言猛地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我強行斬魂行不行?我現在就斬了他的神魂!”
    “不能的。”蘇燼按住他的手,“他現在和我是一體,你斬他,我也活不成的。”
    淩言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涼。他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看著那雙溫柔的眼,心髒像被一隻手攥緊,連呼吸都疼。
    “那怎麽辦……”他聲音發顫,帶著從未有過的無助,“我一天都不想跟他相處……哪怕多待一刻,都覺得惡心。”
    “阿言……”蘇燼還想說什麽,忽然猛地按住額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喉間溢出一聲壓抑的痛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蘇燼?你怎麽了?”淩言心頭一緊,下意識伸手抱住他,“哪裏不舒服?別嚇我……”
    “頭……疼……”蘇燼的聲音破碎在齒間,他抬起眼時,眸中那抹溫柔正以驚人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戾氣,像冰層下翻湧的暗潮。
    是韓林。
    淩言卻沒察覺這瞬間的轉換,隻慌亂地看著他額頭滲出的冷汗,手忙腳亂地去解腰間的乾坤囊:“我……我給你找藥,你等等,我記得帶了安神的丹藥……”
    韓林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他低著頭,額前的碎發遮住眼底的情緒,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帶著難以忍受的痛苦:
    “阿言……你抱抱我……”
    “好痛。”
    “好……我抱著你……”
    淩言的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尾音纏了點濕意。他抬手環住韓林的肩,指尖觸到玄色衣料下繃緊的脊背,那觸感熟悉得讓人心頭發澀——
    分明是蘇燼的輪廓,偏生被一層陌生的戾氣裹著,此刻卻因“疼痛”而微微發顫。
    他的手還在抖,方才解乾坤囊的動作頓在半空,琉璃牆的星子恰好流轉到亮處,映得他眼尾泛紅,像落了片碎霞。“蘇燼,你再忍忍,我記得安神丹就放在……”
    “別找了。”
    韓林的聲音從頸窩鑽出來,啞得像被寒風吹裂的冰,他微微側頭,額角抵著淩言的鎖骨,呼吸燙得驚人,混著沉水香漫過來,竟讓淩言心頭那點慌亂更甚。
    “你親我一下。”他說,聲音輕得像歎息,“比什麽丹藥都管用。”
    淩言的動作猛地頓住。
    懷裏的人還在微微發顫,側臉埋在他衣襟裏,露出的耳廓泛著不正常的紅,想來是疼得狠了。
    淩言垂眸,能看見他緊抿的唇,唇瓣涼得像浸了雪水,因用力而抿成一道蒼白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