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 玄門暗湧(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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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你說的讓我把采蘑菇的廚子燉了嗎?”淵縮了縮脖子,聲音委屈起來,“你以前說‘燉了’,不都是真燉嗎?上次那個偷看你賬本的魔侍,你不就說‘燉了給淵補補’,我後來真燉了,你還誇我懂事呢!”
    “那能一樣嗎?!”韓林氣得額角青筋跳,“上次那是叛徒!這廚子招你惹你了?本座隨口一說你也當真?”
    旁邊的淩言早已霍然起身,離那碗湯足有三丈遠,他看著那碗飄著碎塊的湯,胃裏剛壓下去的翻湧又冒了上來,連呼吸都帶著股寒意。
    韓林瞥見他煞白的臉,心頭火氣更盛,指著那碗湯衝侍女吼:“你他媽故意的是不是?端走!給本座端走!你自己吃去!”
    又轉頭衝淵怒目,“重新做!白粥!小菜!什麽亂七八糟的都別放!再瞎搞,本座把你燉了!”
    淵被他吼得不敢作聲,耷拉著腦袋應“是”。
    淩言卻往後退了兩步,聲音發緊:“我……我突然不餓了。不吃了,你們吃吧。”話音未落,轉身就往殿外跑,玄色衣袍掃過地麵,帶起一陣急促的風。
    “你跑什麽?”韓林長腿一邁追上去,在殿門口攥住他的手腕。
    淩言猛地甩開,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我怕再待下去,你倆把我也燉了。”
    韓林一噎,看著他眼底的驚懼,心頭那點怒火忽然就泄了,隻剩下無奈。他回頭瞪向還在原地發呆的淵,咬牙切齒:“嘖,你幹的好事。”
    淵一臉無辜地指了指自己:“怪我嘍?是你讓的啊……”
    “你還說!”韓林抬腳就往他小腿踹了下,“本座真想踹死你!”
    淵“嗷”一聲跳開,委屈巴巴地往膳房跑,嘴裏還嘟囔:“明明是你說的嘛……玄界修士就是麻煩,燉個廚子怎麽了……”
    殿門口,韓林望著淩言緊繃的背影,伸手想拉,又怕嚇著他,最終隻是放輕了聲音:“別怕。有本座在,沒人敢燉你。”
    淩言沒回頭,腳步卻慢了些,聲音悶悶地飄過來:“你們魔域的規矩,我不懂。也不想懂。”
    韓林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玄色衣袍被風卷得獵獵作響。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攥過淩言手腕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那人微涼的溫度。
    這魔域的規矩,確實嚇著他了。
    韓林低罵了聲“蠢貨淵”,轉身往膳房走——看來,這人界的吃食,還得他親自盯著才行。
    淩言反手攥住門環,“砰”的一聲撞上殿門,門閂落下時發出沉悶的重響,像一道屏障,暫時將殿外的喧囂與那碗駭人的湯隔在另一邊。
    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氣,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方才那碗飄著碎塊的湯還在眼前晃,胃裏的翻騰漸漸平息。
    緩了半晌,他才抬眼打量這間客房。
    腳下的地麵並非尋常魔域的黑曜石,而是一種泛著珍珠光澤的白色玉石,光可鑒人,連他玄色衣袍的褶皺都映得清清楚楚。
    牆壁上沒有猙獰的獸骨裝飾,而是嵌著整片整片的琉璃,琉璃裏封存著流動的星雲,幽藍與暗紫交織,像將沉淵城的夜空裁了一塊嵌在牆上,隨呼吸輕輕起伏。
    正對著門的是一張極大的拔步床,床架由千年陰沉木打造,纏枝紋的雕刻裏嵌著細碎的幽冥金,在牆角魔晶燈的映照下,泛著溫潤的光。
    床頂懸著鮫綃帳,銀線繡的流雲紋垂落,風過時輕輕晃動,竟帶起一陣極淡的桂花香——不是魔域的異香,倒像是金秋的味道。
    床前鋪著張雪白的狐裘,狐尾蓬鬆,毛尖泛著淡淡的銀光,卻被隨意鋪在腳踏上。
    左側立著一架螺鈿屏風,上麵鑲著貝殼磨成的花鳥,雖不及玄界的雅致,卻也工巧,擋住了內室的景象。
    屏風旁擺著個青銅熏爐,正嫋嫋地飄著煙,那香氣清冽,混著點草木的微苦,竟能安撫心神,想來是特意選過的,避開了魔域慣有的腥甜。
    右側的案幾是整塊墨玉雕琢而成,案上擺著個白瓷瓶,瓶裏插著幾支幹枯的梅枝——淩言認得,那是聽雪崖的寒梅,不知他們從何處尋來,竟能在魔域保存得如此完好。
    他緩步走到案前,指尖輕輕碰了碰梅枝的斷口,幹燥卻帶著熟悉的涼意。這客房太幹淨了,幹淨得不像魔域該有的樣子,沒有隨處可見的魔骨,沒有滲著血的裝飾,連空氣裏都沒有那股揮之不去的戾氣。
    顯然是被精心收拾過的。
    淩言忽然想起淵那張總是帶著點傻氣的臉,想起他被韓林踹時委屈的模樣,心頭莫名動了動。或許那魔尊看著大大咧咧,卻也細心。
    他走到床邊坐下,鮫綃帳拂過手背,輕得像雲。床褥裏塞著柔軟的羽絨,窗外的魔晶燈透過琉璃牆照進來,在被褥上投下細碎的星子。
    淩言蜷起手指,殿外隱約傳來韓林壓低的斥罵聲。
    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說不清的滋味。
    這魔域明明處處透著詭異與危險,卻偏生有人為他辟出這樣一處幹淨溫暖的角落。
    淩言往後倒在床榻上,望著帳頂的流雲紋,緊繃的脊背終於放鬆下來。
    夜色漫過琉璃牆,將星子般的光灑在榻上。淩言不知何時已睡熟,眉頭卻仍微蹙著,身體蜷縮成一團,像隻受驚的幼獸,連呼吸都放得極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麽。
    韓林推開虛掩的房門時,腳步放得極輕。他立在門口看了片刻,視線落在那團緊繃的身影上,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嘖聲:“睡個覺都這麽沒安全感。”
    淵跟在他身後,探著腦袋往榻上瞥了眼,撓撓頭:“哥,他睡了你還看著做什麽?膳房新溫了幽冥釀,喝酒去啊。”
    韓林沒回頭,目光仍膠著在淩言臉上:“不喝了。”
    “啊?”淵愣了下,“這可不像你啊。以前你不醉不歸的,怎麽今兒轉性了?”
    “嘖,滾蛋!”韓林頭也不回地斥了句,語氣裏帶著不耐煩,卻沒多少戾氣。
    淵撇撇嘴,知道他這是護著人呢,識趣地往後退了退,順手輕輕帶上了房門,隻留一道細縫。關門時還問了句:“那你晚上睡我那?我那鋪了新的獸皮……”
    “不去了。”韓林的聲音透過門縫飄出去,“睡這。”
    淵在門外翻了個白眼,嘀咕著“你確定他醒了不會一腳把你踹出殿外去”,腳步聲漸漸遠了。
    殿內複歸寂靜,隻剩熏爐裏草木香緩緩流淌。韓林走到榻邊,輕輕坐下,榻沿陷下一小塊。
    他垂眸看著淩言,這人睡著時倒比醒著溫順,褪去了劍尊的淩厲,側臉在琉璃光裏顯得柔和,連睫毛都像沾了層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