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3章 玄門暗湧(五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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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著點。”老嫗的聲音帶著顫,卻穩著手腕撚動銀針,“這毒纏上神魂了,得先把毒氣逼到皮肉層,才能用解藥拔根。”
    淵在旁邊看著,見韓林額角的汗珠子滾得更急,終是沒忍住開口:“輕點,他待會還得動手。”
    韓林狠狠瞪了他一眼,喉間卻溢出半聲悶哼。蝕魂散被銀針逼著往傷口處聚,那片紫黑竟泛起詭異的亮,像是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皮下蠕動。
    魔醫飛快地取出個白玉碗,倒出碧綠色的藥汁,又撒上些銀粉,指尖捏了個訣,藥汁瞬間騰起淡藍的火苗。“忍著。”她低喝一聲,將發燙的藥汁往傷口上澆。
    “操!”韓林猛地攥緊榻沿,指節捏得發白,錦被被他扯出幾道褶皺。那股灼痛比之前翻了十倍,像是整個人被扔進了煉獄火海,連神魂都在叫囂著要潰散。
    淵在旁邊看得皺眉,伸手想去按他的肩,卻被韓林揚手打開:“別碰。”
    魔醫動作極快,趁著藥汁灼燒的瞬間,用銀刀劃開傷口邊緣的腐肉,紫黑色的血珠湧出來,落在白玉碗裏,竟瞬間凝成了黑色的冰碴。
    “成了。”她鬆了口氣,往傷口上敷上藥膏,又用布條仔細纏好,“這藥膏每隔一個時辰換一次,到子時動身時,毒性該能壓下去七八分。”
    韓林閉著眼喘氣,胸口起伏得厲害。毒被逼出去大半,頭不那麽沉了,隻是肩頭的傷更疼了,像是被生生剜去了塊肉。
    淵打發魔醫離開,轉身見韓林還沒緩過來,拿起案上的冷茶遞過去:“怎麽樣?還能撐住?”
    韓林接過茶盞,指尖都在發顫。他仰頭灌了大半,茶水順著下頜線往下淌,濡濕了頸間的紅痕。“死不了。”他把茶盞往案上一擱,聲音帶著剛緩過勁的沙啞,“子時動身,別誤了時辰。”
    淵看著他肩上滲出血跡的布條,忽然笑了:“你說你,當年在修羅界跟人搶地盤,挨了三刀都麵不改色,怎麽現在挨點小傷就這副德性?”
    韓林掀起眼皮瞪他,眼底卻沒多少戾氣,反倒帶了點自己都沒察覺的軟:“滾。”
    晨光漫過案上的藥瓶,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淵往榻邊坐了坐,拿起塊幹淨的帕子,動作生澀地去擦韓林額角的汗:“說真的,你打算怎麽做啊。”
    韓林的動作頓了頓,沒說話,隻是往榻裏縮了縮,像是要避開這話題。
    淵的帕子停在韓林鬢角,指尖沾著他未幹的汗。晨光從窗欞斜切進來,照得韓林頸間的紅痕泛著淡光,倒顯出幾分平日裏少見的狼狽。
    “回去還回來嗎?”淵慢悠悠地問,帕子往他額角按了按,“你要帶他去,他未必會在修羅待著。他是人,還是玄門修士,怎麽可能待在修羅界那鬼地方?”
    韓林閉著眼,肩頭的傷被牽扯著,疼得他喉間發緊。他扯了扯唇角,語氣淡得像淬了冰:“本座回去拿了那東西,就從這身體裏剝離了。留他做什麽?”
    “幫他拿了他要的,他回他的鎮虛門,我回我的修羅界。”他頓了頓,衣袍下的指尖蜷了蜷,“這輩子……怕是也不會再見了。”
    最後幾個字說得極輕,像被晨光曬化的霜,沒等落地就散了。
    淵挑眉,收回帕子往案上一扔:“說得倒輕巧。萬一不順利呢?”他盯著韓林泛白的臉,“那蝕魂散要是沒清幹淨,你到了修羅界靈力紊亂,剝離術用不了……你要融魂?”
    韓林睜開眼,眸子裏翻湧著戾氣,又迅速壓下去:“再說吧。”
    “再說?”淵嗤笑一聲,往榻邊湊了湊,“哥,你別跟我裝糊塗。你舍得放他走?”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韓林的胸口:“之前是誰,恨不得把人鎖在偏殿,連慕寒多看兩眼都要剜了人家的眼?現在倒學會說‘不會再見’了?”
    韓林猛地別過臉,避開他的目光,低低罵了聲:“你屁話真多。”
    “我屁話多?”淵往他傷口上的布條瞥了眼,那裏又滲出點暗紅,“鎖起來有用?”
    “心不在你這,鎖到死也是白搭。他現在能心平氣和跟你說幾句話,不過是看著蘇燼這張臉——你當他是對你動心?”
    韓林的呼吸猛地一滯,像被什麽東西攥住了喉嚨。
    是啊,他怎麽會不知道。淩言看他時,眼底總藏著層霧,那霧裏映著的,是蘇燼的眉眼,是玄門的清規,獨獨沒有半分給他韓林的位置。
    “這不像你啊。”淵歎了口氣,語氣軟了些,“以前你想要的東西,從不會失手。當年為了搶那柄鎖魂劍,你在修羅獄守了三個月,把十八層地獄的惡鬼都屠了個幹淨,不也拿到手了?”
    韓林望著案上那盞涼透的茶,茶麵映著他模糊的影子。他忽然低低地笑了,笑聲裏裹著點說不清的澀:“那是東西,不是人。”
    “東西有思想?”他側過臉,眸子裏翻湧著複雜的光,像有星辰在墜,“東西會瞪你,會罵你滾,會在你懷裏發抖時,讓你連呼吸都不敢重了?”
    淵愣住了。
    他認識韓林百年,從修羅界的血海裏一路殺過來,見慣了他的狠戾,他的霸道,他對萬事萬物的不屑。卻從未見過他這樣——
    提起一個人時,眼底的戾氣會化成霧,連聲音都透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
    殿內靜了下來,隻有窗外幽冥花簌簌掉落的輕響。
    韓林重新閉上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錦被上的暗紋。晨光漫過他的側臉,將那點未說出口的話埋進陰影裏。
    是了,人不是東西。
    人有思想,有牽掛,有他韓林永遠踏不進去的、屬於玄門的光。
    他可以搶來天下所有的寶物,卻搶不來淩言眼底那點,不屬於他的溫柔。
    淵看著他緊繃的下頜線,忽然沒了調侃的心思。他起身往殿外走,走到門口時停了停:“藥記得按時換。”
    韓林沒應聲。
    淵歎了口氣,輕輕帶上門,將滿殿的沉默與晨光,都關在了裏麵。
    榻上的人依舊閉著眼,肩頭的傷還在疼,可那疼卻比不過心口那點說不清的滯澀。他知道淵說得對,他留不住淩言。
    可……
    韓林的指尖,緩緩落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裏跳得沉穩,卻又帶著點不合時宜的慌。
    至少現在,還能再陪一程。
    哪怕隻是借來的、短暫的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