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玄門暗湧(五十六)

字數:3948   加入書籤

A+A-


    韓林迷迷糊糊睡去時,肩頭的疼還在一陣陣往骨髓裏鑽。夢裏竟是偏殿的模樣,淩言坐在榻邊翻著他買的那些藥草,指尖捏著那株血線藤,眉頭蹙得緊,像在研究什麽難題。
    “這東西沒用。”他想開口說,喉嚨卻像被堵住,看著淩言把藥草放進嘴裏,那暗紅的汁液染在唇上,像抹沒擦幹淨的血。
    “對修士有毒!”他猛地驚醒,胸口起伏得厲害,衣袍已被冷汗浸得發潮。陽光已爬到榻腳,將錦被的暗紋照得分明,哪有什麽偏殿,隻有淵的寢殿裏沉得化不開的靜。
    他側過身,想去摸肩頭的傷,指尖剛碰到布條,殿門就被輕輕推開。
    淩言站在門口,手裏還攥著個木盒——正是昨夜被他掃落在地的那隻,裏麵裝著養魂玉。見他醒了,淩言的腳步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像是來錯了地方。
    “你怎麽來了?”韓林的聲音還有點剛醒的沙啞,他沒動,就那麽看著門口的人,陽光落在淩言發梢,泛著圈淺金的邊,竟比魔域的魔晶燈還要亮。
    淩言沒說話,徑直走到榻邊,將木盒往案上一放,發出“咚”的輕響。他的目光掃過韓林肩頭滲血的布條,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下:“慕寒說你受傷了。”
    “小傷。”韓林扯了扯唇角,想坐起來,卻被肩頭的疼拽得悶哼一聲。
    淩言的手猛地攥緊了木盒,指節泛白。他別開臉,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淵說那毒會蝕神魂。”
    “哦?”韓林挑眉,故意往他身邊湊了湊,“你關心我?”
    “我關心蘇燼的身體。”淩言立刻反駁,“若是他的身子被你折騰壞了,我絕不放過你。”
    韓林低笑出聲,笑聲牽扯到傷口,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笑卻沒散:“放心,死不了。死了,誰給你去修羅界拿東西?”
    淩言沒接話,隻是從袖袋裏摸出個小瓷瓶,往案上一放。瓶身是普通的白瓷,看著像是玄門修士常用的那種,裏麵裝著的,是鎮虛門特製的“清靈丹”,雖解不了蝕魂散,卻能安神定魂。
    “這個……”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或許能壓一壓神魂的躁動。”
    韓林看著那瓷瓶,忽然想起昨夜淩言被他按在懷裏時,那句悶在他心口的“小心些”。原來這人看著冷,卻把話都藏在了暗處。
    他沒去拿瓷瓶,反而抓住淩言轉身要走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淩言一顫,想抽回手,卻被他攥得更緊。
    “別走。”韓林的聲音放得很柔,像怕驚飛了什麽,“陪我坐會兒。”
    淩言的脊背僵了僵。榻邊飄著點藥膏的苦味,混著韓林身上的冷茶氣。他沒再掙紮,就那麽被韓林攥著手腕,站在榻邊,像尊被釘住的玉像。
    韓林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忽然低低地說:“等從修羅界回來,我就離開這身體。”
    淩言的呼吸猛地一頓,側臉在陽光裏泛著玉般的白,看不出情緒。
    “到時候,你帶蘇燼回鎮虛門。”韓林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他的腕骨,那裏還有道淺淺的紅痕,“他的靈核……我會想辦法。”
    淩言終於轉過頭,鳳眸裏翻湧著複雜的光:“你當真會剝離?”
    “自然。”韓林迎上他的目光,眸子裏沒有半分戲謔,“本座從來說一不二。”
    隻是沒說,剝離神魂時,他自己也要損耗大半修為,能不能活下來,還是未知數。
    淩言盯著他看了半晌,像是在判斷真假。晨光從兩人之間淌過,將韓林眼底那點未說出口的決絕照得分明。他忽然抽回手,轉身往門口走,聲音輕得像歎息:“子時動身,別遲到。”
    韓林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後,指尖還殘留著他腕骨的溫度。他拿起案上的清靈丹,倒出一粒放進嘴裏。淡淡的藥香漫開,竟比淵給的那些苦藥舒服得多。
    他躺回榻上,閉上眼。肩頭的傷還在疼,可心口那點滯澀,卻像是被這清靈丹壓下去了些。
    也好。
    陪他拿了他要的東西,解了他的執念。
    然後,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
    就當……這場借來的糾纏,從來沒發生過。
    隻是閉上眼的瞬間,腦海裏又閃過淩言站在陽光裏的模樣,玄色的衣袍,泛紅的耳尖,還有那句硬邦邦的“別遲到”。
    唇角終究還是忍不住,輕輕向上彎了彎。
    日頭已過中天,鎏金般的陽光斜斜淌進殿宇,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影。
    韓林被這過於明亮的光晃醒,眼皮沉得像墜了鉛,肩頭的傷還在隱隱作痛,混著蝕魂散未清的餘毒,讓他渾身都透著股懶怠的乏。
    他抬手遮在眼上,指縫漏進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意識像是沉在水裏的棉絮,好半天才慢悠悠浮上來。殿內靜得很,隻有自己淺淺的呼吸聲,還有窗外幽冥花偶爾飄落的簌簌輕響。
    就在這時,殿門被人輕輕推開,帶進來一陣極淡的梅香,混著點微苦的藥味。
    韓林沒動,隻透過指縫往門口望。來人腳步很輕,幾乎沒什麽聲響,身影在逆光裏顯得有些模糊,隻隱約看見個清瘦的輪廓,手裏端著個碗,碗沿冒著極淡的白汽。
    “誰?”他的聲音還帶著剛醒的沙啞,尾音拖得有些長。
    來人沒應聲,隻徑直往案前走。錦袍被光浸得發暖,衣料上的暗紋在光影裏若隱若現,襯得那截露在袖口的手腕瑩白。
    韓林緩緩放下手,眼睫顫了顫,才看清來人——竟是淩言。
    他顯然沒料到會是他,眉峰幾不可察地挑了挑。淩言似乎沒注意到他的目光,將青瓷碗輕輕擱在案上,碗底與案麵相觸,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在這寂靜裏格外清晰。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什麽任務,轉身便要走。
    “跑什麽?”韓林的聲音漫不經心,目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來都來了,連句話都不肯說?”
    淩言的腳步頓住了,卻沒回頭,隻側著身,“沒什麽說的。”他的聲音悶悶的,像被什麽堵住了。
    韓林這才撐起身子,動作慢得很,肩頭的傷被牽扯著,讓他低低“嘶”了一聲。他看向案上的青瓷碗,碗裏盛著淺褐色的羹湯,表麵浮著層細密的油花,隱約能看見湯裏沉著些撕碎的花瓣,還有幾縷暗紅的絲狀物——那顏色,倒像是血線藤被煮軟後的樣子。
    “這是?”他指尖敲了敲案麵,目光又落回淩言身上。
    淩言終於轉了半張臉,鳳眸裏帶著點不自在的冷:“湯。”
    他頓了頓,像是怕被誤會什麽,又補充道:“那些藥草,這裏沒有丹爐煉不成丹藥。我……”他喉間滾了滾,聲音低了些,“把血線藤、鎮魂花那些,混著晨露菌煮了煮。”
    羹湯的熱氣嫋嫋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那點微苦的藥味裏,竟混著絲晨露菌特有的清甜。
    “效果自然比不上丹藥,但總比放著發黴強,多少能壓一壓你神魂裏的燥氣。”
    韓林看著他,忽然低低地笑了。陽光落在他臉上,將眸子裏的戲謔都浸得軟了些:“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