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9章 玄門暗湧(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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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淵見淩言指尖撚著桂花糕,半天沒動,又往他麵前推了推蓮子羹,瓷勺碰著碗沿叮當作響:“子時快到了,你再較勁,誤了結界開啟的時辰,可別怪旁人。”
    他自己咬著塊綠豆酥,含糊道:“趕緊吃口墊墊,總不能空著肚子去修羅界——那裏的煞氣重,沒點力氣可扛不住。”
    燭火在他說話時跳了跳,將案上食盒的影子拉得斜斜的,恰好覆在淩言垂著的手上。
    淩言指尖一顫,終是拿起那塊桂花糕,糕點上的糖霜沾在指腹,甜得發膩,倒讓他想起八寶鎮晚香樓的木窗,春日裏總飄著這樣的香。
    “哦對了,”淵忽然拍了下額頭,“方才忘川渡的守衛來報,說看見兩個玄門修士,看著像青年模樣。”
    他舔了舔唇角的糖渣,眉峰挑得老高:“一個咋咋呼呼,嗓門快掀了渡頭的頂,另一個是白頭發,看著倒沉穩,卻也寸步不離跟著。”
    淩言捏著糕點的手猛地收緊:“白頭發?”
    雲風禾自小染了異症,發似霜雪,這是玄門人人皆知的事。而那個“咋咋呼呼”的,除了霍念還能有誰?
    “可不是。”淵嘖嘖有聲,“那咋咋呼呼的小子,一口一個‘放了我師尊’,罵得魔兵都想動手了。若不是看在他身上有玄門玉佩,怕是早被拖去喂幽冥犬了。”
    “他們怎麽來了?”淩言的聲音發緊,鳳眸裏瞬間凝起寒霜。忘川渡魔氣繚繞,魔兵凶戾,霍念性子衝動,雲風禾雖沉穩卻也不一定攔住他,兩人闖進來,與羊入虎口何異?
    “誰知道呢。”淵攤攤手,往韓林那邊瞥了眼,“許是擔心你唄。不過那小子罵得是真凶,說什麽‘魔尊不講信用’‘強擄師尊’,聽得我都想把他嘴縫上。”
    韓林一直沒說話,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案沿,此刻忽然冷笑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話雖狠,眼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霍念他們來了,定會打亂計劃,若是在忘川渡鬧起來,驚動了結界守將,怕是更難成事。
    淩言猛地站起身:“我去看看。”
    “坐下。”韓林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卻不容掙脫,“現在去?正好撞進魔兵手裏,讓他們親眼看著你我‘勾結魔族’?”
    他抬眼,眸裏的光沉沉的:“子時一到,結界便開。你想讓他們跟著去修羅界送死,還是想讓他們在這裏被魔兵撕碎?”
    淩言的手腕被攥得發燙,喉間像堵著團棉絮。霍念和雲風禾留下是險,跟著去更是險,可讓他置之不理……
    “慕寒在那邊盯著。”韓林鬆開手,聲音放低了些,“他會看住那兩個小子,等我們從修羅界回來再做打算。”
    淵在一旁點頭附和:“放心,慕寒辦事靠譜。再說,那白頭發的看著機靈,定能拉住你那咋咋呼呼的徒弟。”
    燭火忽然暗了暗,窗外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音,“咚——咚——”,正是子時將至。
    韓林站起身:“吃點東西,走了。”
    他沒再看淩言,卻在轉身時,指尖輕輕碰了碰那碟桂花糕,像是在催促。
    淩言望著案上的蓮子羹,熱氣早已散了,隻剩下碗沿凝著的水珠。他終是坐下,舀了一勺送進嘴裏,蓮子的清甜混著冰糖的甘冽,漫過舌尖時,卻嚐出了點說不清的澀——
    他的徒弟,終究還是為了他,闖進了這最危險的魔域。而他,卻隻能暫時將他們的安危,托付給那個讓他又恨又亂的人。
    窗外的月色忽然被烏雲遮了去,殿內的燭火也跟著晃了晃,像是在預示著這場即將開始的旅程,注定不會平靜。
    “淵……相識一場的份上,別動他們。”他頓了頓,指尖在袖中蜷了蜷,像是用盡了力氣才說出下一句:“算我欠你個人情。”
    淵正嚼著塊杏仁酥,聞言挑眉,將糕點往案上一擱,指腹擦過唇角的碎屑,笑得像隻偷腥的貓:“哎呦,青鸞劍尊的人情?這可真是天大的麵子。”
    他往前湊了湊:“要不……入我魔族?我這魔宮寬敞得很,夠你倆吵個三年五載。便是吵到要分房睡,東殿西殿也夠你們各占一處,如何?”
    淩言的眉峰瞬間蹙起,語氣冷了幾分:“魔尊說笑了。我是玄門弟子,身負鎮虛門戒律,斷無可能入魔。”
    “誰跟你說笑了?”淵嗤笑一聲,“做什麽玄門弟子?一群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勾心鬥角的本事比斬妖除魔厲害百倍,有什麽好待的?”
    他抬眼,目光在淩言身上轉了圈,落在他身上那件玄色錦袍上,眼底閃過促狹的光:“不如留這魔界自在。主要是……”
    他故意拖長尾音,衝韓林的方向挑了挑眉:“你若不是玄門修士了,也沒那麽多顧及,嗯?”
    “修羅帝君娶個玄界修士,傳出去總惹些老頑固嚼舌根。但娶個魔族魔君……倒是天經地義,誰也挑不出錯來。”
    “你!”淩言猛地起身,“魔尊休要胡言!”他的指尖攥得發白,耳尖卻泛著紅:“我早已成婚,與蘇燼……”
    “哦?成婚了?”淵打斷他,“可你現在穿的是魔族服裝啊。”
    他伸手,指尖虛虛點了點淩言的衣襟:“這玄色錦袍,銀線滾邊,可是按修羅界的樣式做的,挺合適的。”
    “淵!”淩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的怒意,“夠了!”
    他往後退了半步,避開淵的目光,脊背挺得筆直,像柄即將出鞘的劍:“我與他,絕無可能。”
    殿內的燭火被他的怒氣壓得矮了半截,連空氣都仿佛凝住了。韓林一直沒說話,此刻忽然低低地笑了,笑聲裏裹著點說不清的澀,像被寒風吹過的冰湖。
    他抬眼,看向淩言緊繃的側臉,眸裏的光很深:“走吧。子時到了。”
    說完,他轉身往外走,將淩言那句“絕無可能”,輕輕掩在了身後。
    淩言望著他的背影,指尖還在發顫。淵在一旁嘖嘖搖頭,撿起塊桂花糕塞進嘴裏,含糊道:“絕無可能?你自己陷進去怕是都不自知把?你當真不喜歡他?”
    淩言的指尖猛地攥緊玄色衣袍,指節泛白,連帶著肩背都繃得像拉滿的弓。燭火映在他眼底,明明滅滅的,像壓著化不開的霜。
    “人魔殊途,本就不可能。”他的聲音發顫,尾音卻咬得極緊,像在跟自己較勁,“況且……”
    話到嘴邊,忽然被什麽堵住,喉間泛起澀意。他別過臉,望著窗欞外飄落的幽冥花瓣,那些被強行壓下去的畫麵猛地湧上來——
    韓林威脅他時的狠戾,在偏殿用沉水香蠱惑他時的霸道,還有那些羞辱……每一幕都像淬了毒的針,紮得他心口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