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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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的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時,承天門在震天巨響中轟然傾塌。
硝煙裹挾著朱門碎屑騰起煙柱,墜落的琉璃瓦在漢白玉階迸濺成萬千金鱗——戍衛倒在血泊裏,宮娥鵝黃裙裾綻開血色芙蕖。
赤甲軍潮水般湧進皇宮,四散奔逃的宮人們如沸水潰蟻。
蕭烈撣落肩甲上的碎礫,戰靴碾過九龍照壁的殘骸,封野甩掉陌刀殘血,與他並肩拾級而上。
太和殿內沉香木的腐朽氣息撲麵而來,十二旒冕冠歪斜著垂落珠簾,年輕帝王被兩名玄衣衛架在蟠龍柱上,白綾絞索深陷進蒼白的皮肉裏,蕭瑾繡著十二章紋的衣擺劇烈翻湧,像隻折翼的玄鳥在暴雨中徒勞掙紮。
蕭烈陌刀比思緒更快,寒光劈裂空氣的刹那,兩名玄衣衛喉間綻開血線,屍體如斷線傀儡般栽倒。
蕭瑾癱軟在地,青紫的唇艱難翕張,顫動的睫毛在煞白的臉上投下殘破陰影,許久才凝聚起渙散的光。
模糊視野裏最先清晰的是一雙染血的戰靴——順著靴尖往上,正撞進寒潭似的眼眸。
蕭烈俯視著他,如同審視一尾瀕死的魚。
“怎麽?你倚重的國丈沒帶你一起走?”蕭烈的聲音低沉無波。
蕭瑾蜷縮的身影猛然一顫,喉頭滾動著破碎氣音,卻什麽也沒說。
蕭烈垂眸:匍匐在腳邊的帝王旒冕歪斜露出淩亂額發,十二章紋龍袍上滿是鞋印,頸間那道紫紅勒痕格外明顯——方才他若遲來半步,這痕跡就該是青黑的了。
蕭烈忽然沒了再問的興致,抬腿正要離去,一隻瘦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擺下緣。
“皇叔……”
嘶啞的聲音像生鏽的刀刮過耳膜,蕭瑾仰起脖頸,褪去青紫的麵容在晨光中近乎透明,喉結艱難滾動數次,終於擠出鏽蝕般的氣音,
“朕……錯了……”
旒冕垂珠隨著他的動作簌簌作響,天子儀製此刻竟顯出幾分伶仃。
蕭烈逆光而立,玉冠的陰影覆在帝王臉上,他迎著破窗而入的晨光端詳這張與自己三分相似的臉,忽地輕笑出聲:
“陛下龍章鳳姿,何錯之有?”
蕭瑾垂下眼睫,攥著蕭烈衣擺的手指蜷了蜷,有幾分倉皇無措,張了張嘴,喉間卻驀地湧上腥甜,大團黑血咳在團龍地磚上,宛如墨菊噬碎霜雪。
蕭烈看著那團黑血,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背在身後的手卻不自覺攥緊了,嘴上隨口問了句:“怎麽回事?”
蕭瑾不在意地抹一把嘴角,指腹撚著那些血,無所謂地笑了笑:
“蠱毒而已,隻不過提前催發了。”
從他遇刺起,他的毒便中下了。丞相自以為憑此就能逼他交出玉璽,殊不知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皇叔……”
蕭瑾抬起臉,眼神落在窗外初起的朝陽上,說,
“太祖改元時說:宣、如日昭四極,當宣四海之冤屈,佑萬民於水火,懸於蒼穹,鎮國運於未央……咳咳……”
一陣劇烈咳嗽打斷話語,指間漏下的血珠墜在琉璃地磚蟠龍睛上,他急喘了幾息,聲音如拉破的風箱,
“此乃蕭氏承天立極之本…………這大宣的日晷晷針……終究要指著蕭家的星野……”
記憶裂開細紋。
十二歲那日,朝陽也是這般斜切在丹墀,蕭烈帶著塞外風霜的手掌裹住他指尖,將傳國玉璽重重按進掌心。
“握緊了。”玉璽缺角硌得掌心生疼,混著男人甲縫裏的血漬,至今仍在夢裏發燙。蕭烈說:“大宣山河都在你掌中。”
彼時太和殿百官伏跪如黑潮,蕭烈卻偏頭對他耳語:“那個叩頭最響的趙閣老,像不像禦膳房醃過頭的皺皮冬瓜?”
少年帝王憋笑憋得渾身發抖,沒注意蕭烈正用身軀擋住群臣窺探的視線。
那時的蕭烈也不過才二十三歲,帶著劍痕的肩甲,卻為他築起銅牆鐵壁。
但當那盞毒羹呈到案前時,他竟信了丞相“宸王欲效仿先祖”的讒言。
“皇叔……”
蕭瑾突然扯下腰間玉帶,獻寶般捧到蕭烈麵前,
“太廟…………”
喉間漫出的黑血染汙了織金衣襟,髒腑絞裂般的疼痛讓他的聲音發顫,
“太祖靈位後……有我藏得……桂花糕……”
“去拿……”
最後這句幾乎碎在血沫裏。
蕭烈疑惑的看著他,蕭瑾卻倔強的又往前遞了遞,待蕭烈接過,才終於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
“來世……”
他朝虛空中伸出手,渙散的瞳孔被漏進殿內的晨光染成琥珀,褪色的唇彎成稚氣的弧度,
“……做……廊下燕……不做困在……九重闕的……”
未盡的話語散在穿堂風裏,蕭瑾軟軟地倒下去。
蕭烈怔怔看著掌心那條腰帶,一點微弱的重量自內部傳來。
他拿刀劈開,裏麵赫然是一枚青銅密鑰。
“將軍,查清楚了。”
封野從殿外走進來,目光隨意掃過地上氣絕的蕭瑾,道:
“國丈昨夜攜太子從西華門出逃,這兩個侍衛是留下逼問的死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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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朝曆代,玉璽都是奪位必爭之物。
擁有玉璽,便代表受命於天;相反,沒有玉璽,則是【白板天子】。意味著名不正、言不順,無論是威望還是權威,都會大打折扣。
丞相不例外,蕭烈也不例外。
“去太廟。”
蕭烈握緊掌中的銅鑰,轉身時腳步頓了頓,
“著龍驤衛守靈。凡近殿百步者——斬!”
蕭烈走進太廟,塵封的香燭味勾著深處的記憶,青銅鑰嚴絲合縫嵌入暗格的刹那,陳年沉檀中忽然滲出一絲甜香,鎏金匣內猩紅綢布包裹的傳國玉璽上,赫然覆著張泛黃的桂花糕油紙。
他下意識瞥了一眼,恰看見褪色的印戳裏"德興齋"三個字。
廟外陽光正好,簷角的銅鈴忽然響,驚起藻井深處棲著的金絲燕。蕭烈抬手接住飄落的絨羽,甲胄縫隙漏進的春光裏,恍惚有個係著十二章紋的孩童在笑:
“皇叔……聽說東隆街德興齋的桂花糕,比宮裏的禦廚做得還好……皇叔幫朕帶一些,可好?……”
——
景陽鍾第九道哀鳴碾過宮牆時,鎏金色的晨曦正漫過太廟飛簷。青玉階上已不見血跡,隻餘幾處洗不淨的暗紅蜿蜒如褪色朱砂,倒像前朝畫師點染的鳳仙花汁。
朱雀門殘骸處,數十工匠正在監工鞭影裏搬運金絲楠木,新製的門樞被桐油浸得發亮——又是一輪新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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