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若有來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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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湧的悲鳴碎在風裏,驟然響起的爆炸聲浪碾碎悲傷的塵埃。
棲風透過血霧望過去。
如墨煮沸的戰場,影刃的鏈子劍貼地旋出銀渦,所過之處馬腿如秋葦齊斷;鬼麵的雙刀專挑敵兵甲胄縫隙,刀光過處殘肢橫飛,血珠似紅蓮當空綻裂。
海嘯般的慘嚎中,一枚透甲箭貫風而來,箭鏃上縛著觸發式火雷,釘入敵軍戰車的刹那,爆出熔鐵焚金的赤焰。
棲風逆著箭軌回望,暮色將城樓熔成剪影,一抹雪色驀地闖入視線。
諸葛泓晅立在雉堞殘骸間,素綃大氅被殘陽淬成流火,浮金躍彩的霞光自身後鋪展如垂天之翼。分明是昆侖玉樹般的清絕姿儀,廣袖翻卷時卻凝著瑤池冰魄的寒芒,連衣褶裏漏下的微光都透著雪原初霽的凜冽。
此刻漠然引弓搭箭,冷眼俯瞰戰場血肉橫飛的模樣,恍若一尊剛從神魔壁畫中剝離的殺神。
棲風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諸葛泓晅,慣看他懸壺銀針渡世,知曉他燭照先機之能,卻從未想過那雙推演乾坤的手,也能眼睛不眨地將箭矢送進敵軍咽喉三寸。
棲風收回視線,將於亭安漸冷的屍身輕放於地,反手抄起染血長槍,孤鴻般掠入黑潮翻湧的敵陣。
從暮色四合到星月無光,棲風不記得殺了多少人,仿若夢中輪回的修羅地獄,槍鋒過處屍骸堆砌成血色山巒。
影刃握刀的手已見白骨,周身創口將戰袍洇成鐵鏽色;鬼麵背脊插著斷箭,斜刺裏劈來的彎刀砍入大腿,他踉蹌傾倒的刹那,影刃染血的手拽住他的臂膀,長刀劃過敵人咽喉的寒光裏,被背後突來的利刃貫穿腰腹。
“影刃!”
鬼麵的嘶吼劈開硝煙,紅著眼斬斷狼兵臂膀的瞬間,冷箭沒入他的胸膛。
他折斷箭杆將影刃扯進懷中,轉身時三支鐵矢釘進後背鎧甲。
“小虎……”
影刃虛弱的喘息陷在鬼麵沉重的身軀裏。
鬼麵擁緊他,第一次將麵頰貼上影刃頸側,染血的下頜貪婪抵著影刃肩窩的姿勢像倦鳥歸巢。
他湊近影刃耳側,說:“叫我……楚染……這是……我的名字……若有、來生…………”
氣音碎在風裏,影刃回擁住他,顫抖著接過話:“來生……我們還做兄弟……”
從他們決定跟隨諸葛泓晅折返時,便料到了這個結局。
他們行至博爾關時,諸葛泓晅用藥迷暈了看管他的侍從,當夜駕馬折返連雲關。
兩人沒有猶豫跟上去。
諸葛泓晅厲聲喝止。
鬼麵麵無表情站到諸葛泓晅身側,堅定的態度說明了一切:“我奉閣主命令,保護你的安全。”
轉頭看向影刃的眼神卻藏著數不盡的溫柔:
“你去玉瀾城跟閣主匯合。”
影刃拒絕了,哪怕有去無回,比起活,他更怕跟鬼麵天人永隔。
鬼麵阻止不了影刃,在那個漆黑的夜告訴影刃:“我的父母死在撻曼的鐵蹄下。”
影刃找諸葛泓晅要了兩顆手雷,這是他為他們準備的最後的歸宿。
“楚染……”
影刃從懷裏拿出手雷,冰冷的鐵殼貼著兩顆跳動的心髒,他摸了摸鬼麵的後腦勺,
“別怕……有我陪你……”
染血的手指勾上拉壞,鬼麵忽然動了動,溫熱血漿在影刃鎖骨處積成小小的血潭——正如多年前雨夜,少年鬼麵隔著破廟篝火,偷偷用目光丈量影刃睫毛投下的陰影。
影刃聽見鬼麵說:“可來生……我不想跟你做兄弟了……我……喜歡你啊……”
鬼麵吃力地抬起頭,嘴唇碰了碰影刃的側臉,渙散的瞳孔映出男人高挺的鼻梁,破碎的喉骨竭力震出音節:
“來生……我想……做個女子……隻……做……”
“……你的、女人……”
胸膛停止了起伏,鬼麵的身體徹底軟下去,影刃托住他,拉壞扯落時,偏頭在鬼麵染血的嘴唇印了印,笑得溫柔:
“好……”
爆燃的赤焰撕開血色夜幕,將相擁的殘軀熔作星辰。
燃燒的橙紅色光暈裏,影刃不會知道,鬼麵之所以努力爭當殺手榜二,隻是為了跟影刃離得更近,他想讓兩個人的名字貼在一起。
鬼麵也不會知道,影刃曾經跟他說喜歡女子,其實隻是怕他卑劣的感情被鬼麵洞察,所以哪怕做一輩子兄弟,他也不想鬼麵推開他。
棲風望著那團火光,瞳孔裏溶金未熄,銀鏈又一次解決一個狼兵時,身後一柄彎刀挾風劈落,他旋身絞斷敵喉的刹那,陰影裏突現的槍頭從腰側貫入——青銅鑄的倒鉤扯著皮肉翻出血花。
血霧彌散間視線浸入猩紅,天地坍縮成混沌色塊,他機械地割開持槍者喉管,頭頂卻驀地炸開刀光寒芒。
他閉上眼,心底陡然升出幾分解脫的釋然。
四周遽然炸開淒厲哀嚎,預想中的斬首刀化作失重眩暈——鐵箍般的力量將他拎起,轉眼間跌進一個混著冷香與血腥氣的懷抱。
“抓穩。”
諸葛泓晅左臂鎖緊棲風腰腹,掌心死死壓住他噴湧的血洞,右手揚出幽藍毒砂,趁著敵兵捂眼哀嚎的間隙,策馬撕開人牆,墨色流星般貫入城門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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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鐵敲擊青磚迸出火花,顛簸的脆響在意識中逐漸模糊,直到骨肉砸地的鈍響震醒棲風。
諸葛泓晅抱著他自馬背跌落,體溫透過浸血衣衫滲入脊背,諸葛泓晅沙啞的喘息就在耳邊:
“小棲,先別睡……”
三寸銀芒沒入神闕穴,棲風撐開黏稠的眼瞼,終於看清了諸葛泓晅的臉:
麵頰濺滿結晶血珠,下頜凝著血琥珀,半副白衣被血浸透成褐紅,背後箭羽隨呼吸震顫如將死的蝶。
諸葛泓晅望進棲風睜開的眼,鬆了口氣,反手從蹀躞帶摳出青銅火寸,火折子點燃石縫裏的赤色引線,火花嘶鳴著竄向地底時,他將棲風擁進懷裏。
棲風脊背繃緊,剛下意識想掙動,諸葛泓晅染血的掌心已扣住他的後頸按在肩頭:
“讓我偷一刻……”
諸葛泓晅的聲音滾著血鏽,帶裂紋的唇擦過棲風的耳廓,字句混著血沫滴入耳蝸,
“八年……每次占星……都怕……算出你的死期……”
“小棲……我好想你……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棲風睫毛沾著血珠顫動,腹部創口還在汩汩流血,浸透身下的地磚,卻比不過這句話紮進心髒的疼。
男人襟前裹著血腥氣的冷鬆香將他送回八年前的那個月夜,也是這雙手將他按進浸滿藥香的胸膛。
原來兜轉這麽多年,諸葛泓晅懷裏仍是藥香繚繞的春夜。
"……髒了你的袍……" 棲風喉間血沫滾動如鏽鎖。
胸前傳來悶雷般的震顫,諸葛泓晅似乎笑了:
“我早就是浸在血海裏的鬼……”
他下頜蹭開棲風發間凝結的血痂,將一條染血的銀鏈和發簪塞進他掌心。
“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對不起……”
他沒問棲風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他也沒時間去深究。
渙散的瞳孔看向蒼穹,他親吻棲風的發頂:
“若有來生………我希望……我不再是這個命格……”
“那樣……我便能像個正常人一樣……愛你…………”
第一聲爆鳴掀翻青磚,蒼穹被赤焰撕開裂縫,爆燃的龍吟火沿著地脈奔湧,諸葛泓晅在震耳欲聾中終於咬住棲風染血的唇角,喉結滾動著咽下數年不敢言說的蠱毒,舌頭舔著棲風的唇瓣抵進最後幾個字:
"吾愛棲風。"
懷中之人的脈搏不知在何時已停止跳動,睫毛凝著血晶垂落,宛若被冰封的蝶。
或許他聽見了諸葛泓晅最後那句剖心之言,又或許隻當是夢魘裏的星火——正如當年他在幽篁穀裏抓住的那截素白衣袖,終究分不清是藥香還是妄念。
連環爆燃如紅蓮綻裂,頃刻將整座城池熔作赤色琉璃,火光衝破蒼穹,裹著狼兵們瀕死的哀嚎,組成一首悲壯的哀歌。
兩具相擁的軀體化作赤色巨鯨躍入星河——答案終究和銀鏈玉簪一起,熔鑄在青銅色的火焰裏。
若有來生……
來生………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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