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終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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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野站在斷崖邊,鹹腥的海風裹挾著燃油與絕望的氣息。下方,大西洋翻滾的濁浪撞在嶙峋礁石上,發出空洞而永恒的咆哮。
    三天前,何德勝的飛機就在這片海域上空失事。如今,海麵上零星漂浮著扭曲的金屬殘骸,隨著浪湧時隱時現,如同巨獸吐出的森森白骨。
    搜救艇依舊穿梭其中,徒勞地劃出白線,汽笛聲被風撕扯成斷斷續續的嗚咽。
    封野空洞的眼眸沒有一絲光彩,信念仿佛被冰冷的海水浸透,每一口吸入的空氣都帶著鐵鏽般的絕望——何德勝的死,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回想著昨日見到的一幕,於死灰中又迸出一點零星的花火,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希望。
    昨天,他遇到了十年前中槍墜海時救了他的女孩——艾麗婭。
    艾麗婭的麵容一如當初,時間似乎在她身上靜止,她看起來仍像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唯一的變化,是那雙曾如藍寶石般璀璨的眸子,如今死氣沉沉,宛如蒙塵的寶珠。
    艾麗婭也認出了封野。
    封野昔日張揚的鋒芒斂盡,化作眉宇間歲月沉澱的威儀。頭發蓄了狼尾,在腦後半紮起一個小揪揪,海風吹亂他卷曲的發梢,為輪廓分明的五官添了幾分隨性。冷峻的氣質包裹在肅穆的黑西裝裏,身形線條挺括,透出不怒自威的氣場。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封野走上前,“你的祖父呢?”
    女孩的眼底似被烏雲籠罩,哀慟盛滿眼眶,出口的聲音卻異常平靜:
    “他走了。”
    她看向天邊沒入雲靄的山脈,
    “兩天前,永遠離開了我。”
    或許是太久沒與人傾訴,亦或是這世間最後的牽絆使然,她向封野吐露了深藏在心底的秘密:
    “我並非這個世界的人。”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封野幾乎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聲音被海風撕扯得支離破碎:
    “哪裏?”
    艾麗婭沒有隱瞞:“我來自千年前的安息帝國,就是現代的波斯。”
    她告訴封野,她的祖父其實不是她的祖父,而是她的愛人。
    她的愛人原是一名士兵,在海上巡查時救了穿越而來的她,他們因此相愛。
    但軍營嚴禁女子出入,男人便放棄軍旅生涯,帶著她逃到了那座無名小島。
    兩人相伴生活了許多年,然而艾麗婭的容貌卻不知為何,沒有絲毫變化。她不會衰老,始終定格在當年穿越時的模樣。
    那次意外救下封野後,為了避免他生疑,兩人便假扮成了祖孫。
    兩天前,愛人因病去世,艾麗婭在這世上也再無眷戀。
    “這裏。”艾麗婭指向腳下的海域,“當初,我就是從這裏穿越來的。”
    她的眼中終於泛起一絲波瀾,“他走了,我也該回去了。”
    “謝謝你願意傾聽我的秘密,好人,神主會保佑你的。”
    說完,艾麗婭像一隻投向宿命的海鳥,張開雙臂,迎著呼嘯的海風,輕盈躍下了那塊礁石。
    噗通!
    沉悶的落水聲傳來,封野心髒狂跳著衝到斷崖邊緣。渾濁的海浪翻滾著,除了浪花,什麽都看不到。
    他嘶聲大喊艾麗婭的名字,回應他的隻有呼嘯的海風,和永無止息的浪潮。
    他立即命人搜尋那片海域,卻直到今天都一無所獲。
    艾麗婭如同蒸發了一般,憑空消失了?
    一個念頭像冰川裂縫中驟然萌芽的種子,在腦子裏瘋狂的滋長:難道艾麗婭真的穿越了?
    如果是這樣,那他是不是也可以?
    封野努力回想著在宣朝時看過的史書,試圖找出一個名叫安息帝國的國家。
    可他看過的史書有限,腦海裏根本沒有關於安息帝國的記載。他不禁又開始懷疑:宣朝與艾麗婭的國家是否在同一個時空?如果他跳下去,又是否能到達蕭烈所在的世界?
    巨大的不確定性以及想要立刻找到蕭烈的渴望,在胸腔裏瘋狂撕扯。他不怕冒險,他隻怕拚盡全力也到不了有蕭烈在的彼岸。
    閆三在側後方小心地觀察著封野,神經緊繃成一條直線,手腳已做好隨時阻止封野跳海的準備。
    當初他在收到蕭烈那筆匯款時,心裏便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他再去找人時,蕭烈已人間蒸發。
    他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蕭烈回去了。
    就在他暗罵蕭烈忘恩負義,獨自回歸家族卻不帶他時,封氏集團宣布獨立的消息傳出,緊接著,雲野更名為封野強勢回歸。
    他抱著懷疑的態度找到封野,看著封野那張熟悉的臉,質問的話脫口而出:
    “蕭烈是不是回去了?他為什麽不帶著我?”
    封野頹喪得不成樣子,隻以為蕭烈將穿越的事情也告知了閆三,便說了蕭烈留在宣朝代的事實。
    閆三這才知道,原來蕭烈不是失憶,而是自千年前穿越而來;封野也不是真死,而是隨蕭烈去了一趟宣朝。
    乖乖!
    閆三的大腦仿佛經曆了一次重組,哪怕他熟讀各種穿越狗血小說,可真當得知這個消息時,還是用了好幾天才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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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他便留在了封野身邊。
    閆三之前經過蕭烈親自教導,又在蕭烈身邊待了許久,耳濡目染,倒學了幾分蕭烈的馭人術,做起事來,有模有樣。
    封野見他孺子可教,漸漸開始重用,如今閆三已是封野手下數一數二的人物。現在誰見了,不得恭恭敬敬喊一聲“閆哥”?
    “救援隊有消息傳回嗎?”封野的聲音順著海風飄過來。
    閆三上前一步:“回二爺,還沒有。”
    封野沒再說話,隻沉默地凝望著浩瀚的大海,半晌,才說了句:“回去吧。”
    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
    夜晚的海麵黑沉如墨,不見一絲光亮。海風撲在臉上,連心也浸透了濕冷。
    封野走到斷崖邊,依舊是那個位置,依舊是那塊礁石。
    他掏出手機,指尖在蕭烈的照片間流連,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他點開兩人大婚的視頻,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目光貪婪地烙刻著屏幕中的身影,近乎成傷。
    蕭烈,你會在那裏等我吧?
    會吧……
    他仰頭望向墨黑的蒼穹,最後,轉了轉手指上的戒指,將它摘下來,連同手機一起裝進防水袋,仔細封好,貼身收進懷裏。
    這次,他再沒有猶豫,身體劃開黑夜,毅然墜入了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
    ——
    蕭烈望著黑漆漆的海水,夜晚的海風冷得刺骨,刀子似的刮過每一寸皮膚。他攥緊手指上的戒指,默默對天空許下今年的生辰願望:
    “願穿越成功,找到封野。阿野千歲。”
    今天又是他的生辰,這是他為自己特意選的日子。
    十一年前,生辰那天,他和封野一起穿越;一年後的生辰夜,他親手將封野送回去。
    之後十年,他再未過過生辰。今日,他再度選在了這一天。
    這次,他將賭上自己的生命,賭那一絲成功的希望降臨。
    他摘下戒指,連同包著手機的油紙包和幾塊金條,一起緊緊纏在身上。
    想起陳輝之前說海裏浮力太大,他怕沉不下去,又在兩個腳踝各綁了兩塊大石。一切準備完畢,正要跳下去時,一隻手忽然從背後抓住了他的手臂。
    蕭烈條件反射反手扣住對方手腕,配合另一隻手,一個過肩摔將人狠狠摜在地上。
    男人“哎呦”一聲,捂著摔痛的地方倒吸著冷氣。
    蕭烈聽這聲音,借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來人,竟是陳輝。
    他一身勁裝短打,頭發束起,背後斜挎著一個布包,一副要遠行的模樣。
    “你沒事吧?”蕭烈將人從地上攙起來。
    陳輝拍了拍身上的土,“沒事沒事,問題不大。”
    “大哥,你身手真厲害!”他豎起大拇指,“你去參加武林大賽,絕對能拿冠軍。”
    蕭烈沒應聲。
    陳輝整了整身上的包袱,說明來意:
    “我就知道你不會輕易放棄。”
    那天回去後,他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從現代生活,到穿越過來的這五年,像過電影一樣在腦海中一幀幀閃過。最後他得出結論:他也要回去。
    這幾天,他將茅草屋裏裏外外打掃一遍,想收拾東西,卻發現五年來攢下的家當少得可憐。
    他將蕭烈給的銀票和一些有紀念意義的東西裝進布包,心裏存了一絲僥幸:若能穿回去,這些東西到現代也算古董了,沒白來一遭。
    若是失敗,就權當陪葬。
    “我這幾天都在附近守著,”陳輝說,“心想若你出現,決意回去,那我便跟你一起。”
    他說著,從懷裏摸索,很快掏出了兩個木頭雕的小人,分一個遞給蕭烈,
    “這是媽祖神像,我自己雕的,雖然……雕工糙了點,但貴在誠心。媽祖娘娘一定不會介意的。”
    見蕭烈愣怔,陳輝幹脆直接塞進他掌心,
    “我不能白拿你的銀票,這個就當還禮。媽祖娘娘可是掌管所有海域的神,我們帶著她,一定能保佑我們平安。”
    他望向漆黑的遠方,不知是對蕭烈說,還是告訴自己,重複了一遍,
    “我們都會平安的。”
    蕭烈摩挲著手裏的木雕神像,鄭重看向陳輝:
    “確定想好了?若是你想要——”
    “嗯,想好了。”陳輝重重點頭,“我想回去見我爸媽。”
    “這裏……不是我的家,我在這裏無親無故,沒什麽可留戀的。”
    “走吧。”
    說完,陳輝拍了拍蕭烈的肩膀,彎腰也在自己腳踝上綁了兩塊石頭。
    蕭烈看著他的背影,本想說若是他想過好一點的生活,自己可以幫忙,但看著青年堅定的神色,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
    “你說得對,媽祖會保佑我們的。”蕭烈將媽祖像緊緊攥進掌心。
    “準備好了嗎?”他看向陳輝。
    “好了。”
    “走。”
    話音被風碾碎,伴隨兩聲沉重的落水聲,原本平靜的海麵驟然撕開兩個洶湧的漩渦,隨即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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