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終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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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烈麻木地走在布滿積雪的林道,深靴陷進雪裏的咯吱聲刺破山寂,凝滿霜晶的鶴氅在身後拖出蜿蜒的孤痕。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無功而返——傳說中摩天嶺能溝通陰陽的巫祝,是個跳大神的佝僂老嫗;通天祭壇是半截刻著魚鳥紋的商周殘鼎。
就連山民口中“會發光的聖湖”,也是冰層折射的拙劣戲法。
整整十年,他幾乎走遍了宣朝的每一寸土地,卻始終沒有找到守一真人口中的天道罅隙,甚至半點關於時空穿越的記載都未覓得。
希望如冰川上燃起的火折子,次第明滅:他從最初瘋魔研讀星象,到崩潰險些信了白蓮教的往生咒,再到如今連失望都凝成喉間冰碴。
唯有這副身軀仍機械奔走——尋找時空之門、奔向封野,早已成為他熔鑄在骨髓裏的本能。
山澗突然響起冰淩碎裂聲,蕭烈拇指快速頂開軟劍。
霧凇深處掠過雪鴞振翅聲,枝頭凝結的冰碴簌簌落地——隻是隻飛鳥。
他自嘲地鬆開劍柄,本能摸向懷中,卻臉色驟變——懷裏空無一物,那部裝滿封野照片的手機,不見了。
蕭烈幾乎是撲向來時路,鶴氅翻飛,攪起一團團雪霧。
他瘋狂地掃視著每一寸雪地,那些深淺的、被靴子壓出的痕跡旁邊,任何一點異樣的凸起或凹陷都不放過。
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凍僵的神經,帶來尖銳的刺痛。
十年跋涉的疲憊在這一刻被純粹的恐慌點燃,燒得他指尖都在顫抖。
那部手機,不僅是冰冷的機器,更是他在這絕望輪回裏唯一的錨點,是封野存在過的、觸手可及的證據。
雪光刺目,白茫茫一片幾乎讓他眩暈,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般的灼痛。
“咦?”
忽然一聲輕微的疑惑聲傳入耳中,如同溺水者抓住的一根浮木,蕭烈猛地朝聲音來源看過去。
一個背著柴簍的青年正打量著手裏的東西,手指掃去上麵的殘雪,驚愕地睜大眼睛:
“真的是手機?這裏怎麽會有手機?”
青年的手指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按下開機鍵的一瞬,亮起的屏幕照亮他見鬼了一樣的神情:
“居然還有電?還能開機?”
他不可置信地揉揉眼,掩不住驚喜地四下看時,對上蕭烈同樣震動的瞳孔。
“是你掉……啊——”
青年剛出口的話變成一句驚呼,他不小心踩中一根滾木,腳底一滑,身子瞬時不受控地朝後跌去。
手機在這一刻脫手,蕭烈的動作比思維更快,鶴氅化作殘影,他衝過去一手接住手機,另一隻手拽住青年的手腕一把將人甩回來。
青年狼狽地跌在地上,肋骨被身下碎石硌得生疼。他爬起來,齜牙咧嘴地倒抽著冷氣。
蕭烈將手機仔細檢查一番,確定沒有摔壞,這才看向地上的青年:
“你是何人?”
青年揉著鈍痛的手肘,抬起頭,對上一雙幽深沉靜的眼眸。
心底沒來由的一驚,想起方才撿到的東西,他猛地有個猜測,遲疑了片刻,終於顫抖著問出聲:
“…ho…are ?”
蕭烈瞳孔幾不可察一縮,麵上神情沒什麽變化,一顆心髒卻在胸腔裏狂跳,幾乎要蹦出來。
喉結滾動,他吐出兩個就快生鏽的音節:< fine。”
“老鄉?親人啊——”
青年激動地一嗓子哭出來,眼淚奪眶而出,他胡亂用手背抹著臉,
“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老鄉……嗚嗚嗚……我終於不是一個人了……嗚嗚嗚……”
蕭烈看著他,這才看清青年的麵容,很年輕,約莫隻有十七八歲。
在現代,這個年紀,應該還在讀書。
蕭烈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遞到他麵前:
“你是何……哪裏人?……是、怎麽來到這兒的?”
青年接過帕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沒注意蕭烈問這話時尾音深處不易察覺的顫音:
“我是福建人,我隻是想替我爸捕魚讓他高興,誰知道竟然遇上了特大海浪,船翻進海裏,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個浪拍暈了過去。等再醒來,就出現在這兒了,嗚嗚嗚……我的命怎麽這麽苦……”
他越說越傷心,淚珠子不要錢的往外湧,哭得毫無形象,
“為什麽別人穿越都有係統,有金手指,我卻什麽都沒有?嗚嗚嗚……那些穿越小說都是騙人的……這裏好難……生存好難………”
蕭烈靜聽著青年的哭訴,從對方斷斷續續的話裏大致了解了事情經過。
青年名叫陳輝,是福建泉州人,父母都是漁民,以捕漁為生。他穿越前剛參加完高考,自覺考得不太理想,便想捕一船魚彌補。
於是查了資料,帶著漁網等工具趁夜駕著他爸的漁船出了海。
不料,魚沒網到,倒是自己墜海穿越了。
宣朝的務工以及租房不僅需要戶籍文書,還需要保狀。即需本地有信譽之人或商鋪作保,外鄉人則還需出示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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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輝穿過來身無分文,舉目無親。別說找到有信譽的人為他作保了,就是想獲得本地人的信任都難如登天。
找不到工作就意味著沒錢,沒錢無論在哪裏都生存維艱。
他屢遭驅趕,被視作流民。有一回甚至被當成奸細險些抓進大牢,情急之下,跳入河中才逃過一劫。
此後,他像個喪家之犬四處漂泊,直到一年前才輾轉到這摩天村。
這裏地處偏遠,民風淳樸。在過去漂泊的四年裏,他吃盡了苦頭,為了口吃的,什麽髒活累活都肯幹。流落至此後,村民們見他年紀不大,又吃苦耐勞,終於允許他留在了村裏。
如今,他日常就靠砍柴、幫村民做些粗活勉強生活。
“你不知道,這五年我活得都不如一條狗……”
陳輝還在哭訴,吸著鼻子,恨不得將這幾年受的罪都倒出來,
“我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麽孽,要讓我穿越?早知道穿越是這樣,還不如當初一個浪直接將我拍死算了,嗚嗚嗚……”
蕭烈不善安慰人,隻沉默地又遞了一塊帕子過去。忽然,他猛地意識到什麽,聲線都控製不住顫抖起來:
“你、你剛剛說,你來這裏已經五年了?”
“是啊。”青年回答,“我有計數的習慣。以前我爸常出海,海上經常沒信號,為了記錄我爸出海的時間,我便養成了畫【正】字的習慣。”
“來到這裏後,開始我也每天畫,隻是後來顛沛流離,經常三天餓五頓,慢慢便改成一年記錄一次。”
“也不知道我爸媽什麽樣了?”
想到這兒,青年才止住的眼淚又流出來,
“他們就我一個兒子,沒了我,以後誰給他們養老送終啊?在我們那裏,沒有兒子,是要被笑話一輩子的……”
他低下頭,抹一把眼淚,周身的落寞與無奈幾乎凝成實質。
蕭烈卻激動地一把將人從地上拽起,三指搭上他的腕骨,開始屏息診脈。
這十年,他不僅研究星象,還修了醫道,不說各種病症都能治,但診脈斷症還是沒問題的。
青年嚇了一跳,剛要開口,被蕭烈一個眼神看過來,生生住了口。
幾息後,蕭烈鬆開青年的腕脈,眼底的狂喜怎麽都掩飾不住:
“這五年,你可有任何不適?”
“沒有。”青年疑惑的搖頭,“我身體一直很好,一年到頭感冒都很少生。我們隔壁的王阿婆都說我好養活。”
“那你還記得你穿越過來時掉落的地方嗎?”蕭烈激動得無以複加,藏在袖中的手指,無意識的蜷緊又鬆開。
“當然。”陳輝回答,“就在摩天嶺背後的那片海域。”
他當初穿過來後,茫然無措,就隨便找了個方向走。後來四處碰壁,走投無路,便又回到了穿越的地方,就是想看看還能不能再回去?
也就是在那時,他準備一閉眼跳進海裏時,摩天村的村長及時拉住了他。
老人將他帶回了村裏,他這才有了個安身之所。
“那你能帶我去嗎?”蕭烈眼中的渴望沒有掩飾。
“可以是可以。隻是……”陳輝這次大著膽子問,“你去那裏做什麽?你該不會是想……”
“沒錯。”蕭烈眼底的信念幾乎燃燒起來,“我想回去。”
陳輝一愣,恍惚間好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
兩人到達當初醒來的地方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
黑沉沉的海水像一頭張開獠牙的巨獸,讓人心生懼意。翻湧的海浪猛烈撞擊著礁石,凜冽的海風不間斷拍在臉上, 像刀,刮得人直閉氣。
陳輝看著黑壓壓的海水,下意識抓住蕭烈的胳膊:
“要不……別去了,不瞞你說,我夏天的時候跳下去過,但是下到一半就下不去了,浮力太大,根本無法對抗,而且水下也看不出任何異常。”
陳輝在海邊長大,水性非常好。回到這裏後,他不止一次下潛探查,卻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蕭烈沒說話,隻是又向前了一步。
陳輝看他這架勢,突然有些後悔是不是不應該帶他來這裏。
他攥緊蕭烈的衣袖,再次開口勸說:
“我看你穿得不差,肯定混得比我好多了,還是算了。現在是冬天,海水冷得很,沒必要將自己的命搭進去。”
“況且,穿成功的概率實在太小了。退一萬步,就算穿越成功,也指不定落在哪個地方?萬一又是一個不認識的朝代,豈不是白費功夫?還得重頭再來,沒必要……欸,你去哪?”
話沒說完,蕭烈忽然轉身大步離去。
陳輝一喜,隻以為他想通了,忙追上去:
“你能想開最好了,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你是哪裏人?……”
蕭烈頓住腳步,垂眸看向青年,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塞進他手中:
“謝謝,你回去吧。好好生活,陳輝。”
說完繼續朝前走去,這次步伐比之前更快。
陳輝攥著手裏突如其來的銀票,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等再抬頭,視線中隻剩下一個漸行漸遠、模糊難辨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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