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敵人最瘋狂的一天

字數:7248   加入書籤

A+A-


    早上差一刻六點的時候,顧承硯書房裏的留聲機突然“吱啦”一聲,發出那種特別刺耳的電流聲。
    他剛把從法租界弄堂收來的最新一期《申報》放下,那《申報》封麵上寫著“顧氏綢莊涉嫌跨境洗錢,百萬銀圓黑賬疑雲”,這標題被紅筆圈著,看著可紮眼了。
    那油墨味和從窗外飄進來的濕冷霧氣混在一塊兒,聞著就好像有股子腥氣在鼻子尖兒那兒繞。
    “承硯哥。”蘇若雪推開門進來了,她頭發梢上還沾著早上的露水呢,手裏緊緊攥著半濕的報紙,“碼頭送報的老周說啊,這一期的《申報》印的數量比平常多了三倍,現在四馬路那兒報童的叫賣聲大得都快把屋頂給掀了。”她的手指頭尖兒有點微微發抖,把報紙的角都捏出褶子了。
    可是當她眼睛掃到顧承硯桌子上那疊整整齊齊放著的外匯存單的時候,眼底的那種焦慮一下子就像被定住了似的。
    顧承硯這時候正在往西裝裏麵的口袋裏塞一份蓋著“財政部滬上外匯管理處”紅章的文件呢,聽到動靜就抬起頭來,看見她盯著存單看,就笑了,說:“若雪啊,你看看,上個月我讓阿福去香港找陳老板換的美鈔,這存單上的日期是三月十七號。”他把最上麵的那張抽出來,手指頭肚兒在那燙金的“匯豐銀行”幾個字上劃了一下,“可是《申報》上說我是‘三月二十號之後突擊換匯’,就這時間差,夠他們頭疼的了。”
    蘇若雪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昨天晚上顧承硯在電話裏說的“反噬”,原來早就把敵人先走的那步棋算到整個局裏頭了。
    那些日本商人想借著輿論把顧氏的信譽給搞垮,他呢,偏要借著這個由頭,把“囤外匯”這出戲唱得更熱鬧。
    “記者會定在八點,就在大新公司的頂樓。”顧承硯一邊扣著袖扣,一邊從抽屜裏拿出懷表瞅了瞅時間,“你去銀行那邊的事兒,我讓阿福開車送你過去。記好了啊,見到王經理的時候,得把‘商會擔保’這四個字著重說一下。”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伸手給她整理了下被風吹亂的鬢角,“別害怕,他們越是急得跳腳,就越容易露出馬腳。”
    蘇若雪點了點頭,轉身的時候又回過頭來說:“你啊……可得小心那些記者裏混著的日本商人的眼線。”
    “沒事兒,放心吧。”顧承硯把文件袋遞給她,那文件袋拿在手裏感覺沉甸甸的,“他們想讓顧氏倒台,我呢,就是要讓他們原形畢露。”
    到了八點整,大新公司頂樓的玻璃廳裏,鎂光燈閃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顧承硯站在鋪著紅布的長桌後麵,麵前放著那摞外匯存單,還有那份“外匯管製公告”,這公告的落款日期是三月二十五日,比他換匯的時間整整晚了八天。
    “各位啊,”顧承硯用手按住桌沿,聲音穩穩當當的,就像敲在銅鍾上一樣,“《申報》說顧氏洗錢,但是我這兒有財政部的公告能證明:在三月二十五日之前,上海錢莊兌換外匯是沒有額度限製的。”他抽出一張存單舉得高高的,“這張三月十八日的匯豐存單,正好能說明顧氏是按照規矩來辦事的。那為啥要囤外匯呢?”他的目光從台下那些交頭接耳的記者身上掃過,“各位不妨去碼頭瞧瞧,日本商人的三井洋行這個月進口的生絲,價格可比上個月漲了兩成呢。”我顧氏得給三百多號工人發工錢呢,還得給江浙那二十七個蠶農合作社結清糧款,另外還得囤外匯。
    就怕哪天日元突然貶值了,咱們手裏的就跟廢紙似的了!
    這時候啊,台下冷不丁有人喊了一嗓子:“顧少東家,聽說你和華通銀行關係不一般啊?”
    顧承硯那眼睛的尾梢輕輕一挑,就從文件袋裏抽出一份電報來,說道:“華通銀行上個月想拉我做股東,這就是我回絕他們的電報。”說完,他就把電報遞給了前排的記者,接著又說:“至於他們和誰勾結在一塊兒——”說著,他就朝著《申報》的主筆那邊指了指,“你們不如去問問你們報社印報紙用的紙,為啥用的是日本王子製紙的貨?”
    這一下啊,鎂光燈又跟炸了鍋似的閃起來了。
    那主筆的臉啊,一下子就漲得跟豬肝似的,抓起公文包就往外麵衝,可門口守著護衛隊呢,一下子就把他給攔住了。
    顧承硯看著他那踉蹌的背影,眼睛裏冷光一閃——他這麽一衝,倒像是把《申報》是日商喉舌這個傳言給坐實了。
    就在這同一個時候,在四馬路的華通銀行裏頭,蘇若雪把商會的擔保函“啪”的一聲就拍在大理石櫃台上了。
    那王經理的額頭啊,都冒出細細的汗珠了,手指還不自覺地在西裝第三顆紐扣上摩挲著。
    這可是她昨兒晚上在顧承硯書房裏,從華通銀行內部線人送來的密信裏看到的,說是這人一緊張就有這麽個習慣性動作。
    蘇若雪就開口說道:“王經理。”蘇若雪一下就打斷了他,手指輕輕點著他旁邊的檀木鎮紙,說道:“你上周三夜裏十點的時候,是不是去了虹口的‘鬆月樓’?”她瞧見對方的瞳孔一下子就縮緊了,聲音也跟著變得冷冰冰的,“鬆月樓的老板娘講,你和三井洋行的小林先生喝了半瓶清酒,還說什麽‘顧氏撐不過這個月’。”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王經理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正想辯解呢,銀行的後廳突然有了動靜。
    兩個巡捕從暗門那兒衝了出來,手裏舉著一遝蓋著“三井物產”印章的匯票。
    這匯票啊,就是顧承硯昨天夜裏通過“驚蟄”計劃,讓線人在王經理辦公室裝了竊聽器之後錄下的交易證據。
    “帶走!”領頭的巡捕拽著王經理的衣領就往外拖,王經理的皮鞋在地上蹭出特別刺耳的聲音。
    蘇若雪看著他那扭曲的臉,把擔保函放進了皮包裏。
    這一抓,不但斷了日本商人從金融方麵整垮顧氏的路,還讓華通銀行那所謂“清白”的麵具徹底粉碎了。
    到了中午的時候,顧承硯站在閘北的倉庫裏,看著護衛隊從夾層裏翻出來的物資清單。
    那發黃的紙張上,“日本陸軍部特需”的鋼印看著特別紮眼。
    在最下麵那一頁,明晃晃地印著顧家綢莊近三年的生產數據,就連每個月用了多少蠶繭、織了多少匹杭綢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複製三份。”他扭頭朝著跟過來的商會文書講:“一份,給法租界的杜專員;一份給《新聞報》的陳主編;最後這份……”他手指尖在“特需”這倆字上輕輕劃過去,“送到南京去。”
    文書剛一點頭,腰間的傳呼機就“嗡嗡”震動起來了。
    他瞅了一眼消息,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顧先生,碼頭那邊來消息了,說是有幾個看著眼生的人,在貨輪周圍晃悠呢,還都拎著大木箱……”
    顧承硯捏著清單的手一下子攥緊了,窗外的陽光正好穿過破破爛爛的窗欞子,在他臉上弄出一塊明一塊暗的影子。
    他眼睛盯著遠處江麵上時隱時現的貨輪,嘴角慢慢就翹起來了,露出一抹笑,心想著:敵人的後招,可算是來了。
    大中午的,江風帶著一股子鐵鏽的味兒,直往顧承硯的領口裏灌。
    他就站在閘北倉庫那扇破窗戶跟前,瞧著黃浦江麵上貨輪的影子在浪裏頭晃蕩,傳呼機震動的感覺還留在手心裏呢——碼頭有生麵孔這個消息,就像一根細細的針,紮得他太陽穴生疼。
    “去碼頭。”他朝著跟來的商會護衛揮了下手,轉身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牆角的竹簍子,蠶繭嘰裏咕嚕滾得滿地都是。
    這一下子讓他想起三天前那個下著雨的晚上,老船主周阿伯蹲在顧宅的後院裏,抽著旱煙說:“小顧先生,我在黃浦江麵上漂了四十年了,這船號就跟自個兒孩子的名字似的,改了怕犯忌諱呢。”當時他就往老人手裏塞了塊桂花糕,說:“周伯,要是有人拿槍指著您的船,忌諱還算個啥呀?您把‘滬商17’改成‘福順8’,我讓阿福給您送兩壇女兒紅,就當給您賠不是了。”碼頭上的日頭那叫一個白,白得人眼睛直發花。
    顧承硯剛繞過煤堆,就瞅見三個穿著粗布短打的男人,正往“滬商17”的船舷下麵塞木箱。
    有一個男人後腰上別著駁殼槍,那槍蹭到褲管了,在太陽光底下“唰”地閃了一道冷光,看著就疹人。
    他伸手摸了摸西裝內袋裏的哨子,這哨子可是他跟巡捕房王隊長事先約好的暗號。
    “砰!”這爆炸聲啊,比預想的早了那麽半刻鍾。
    顧承硯的耳膜被震得生疼,扭頭就瞧見“滬商17”的船尾“轟”地冒起黑煙了,那些碎片劈裏啪啦地往江裏掉。
    可那三個男人的臉色比顧承硯的還難看。
    他們炸的船現在就空蕩蕩地停在岸邊,纜繩都還沒解開。
    真正裝著顧氏新到生絲的“福順8”,這會兒正趁著漲潮往吳淞口那方向挪呢,船尾的浪花拍打著,“福順”兩個字一會兒看得見一會兒看不見的。
    “抓活的!”顧承硯趕緊吹響哨子,早就埋伏在貨棧裏的巡捕一下子全衝出來了。
    那個別著駁殼槍的男人想跳江,結果被周阿伯抄起船槳一下子砸中腳踝,掉進水裏的時候還在罵:“八嘎!船號怎麽改了?”
    顧承硯蹲在濕滑的碼頭上,看著巡捕從木箱裏翻出定時炸彈。
    那金屬外殼上刻著的櫻花痕,刺得他眼睛發酸,心裏想:“果然是三井的人。”他又摸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十二點十七分,正好能趕上蘇若雪那邊的事兒。
    這時候,在顧氏的賬房裏,蘇若雪正捏著算盤珠子,手指肚擦過賬本第三頁上的墨跡。
    這頁上記著上個月給杭州染坊的付款。
    你瞧,“柒仟銀圓”的那個“柒”字,捺腳那塊兒暈開了水痕,明擺著是剛拿茶水洇過的,這肯定是想把原來的數字給蓋住啊。
    她低著眼皮瞅著賬本,就聽到後窗那兒傳來特別小的動靜,那是有人拿鐵絲捅窗閂的聲音。
    “張媽,把那壇桂花釀搬到後廳去。”她故意抬高了聲音,同時手指偷偷地按下了桌角的銅鈴。
    窗外的動靜停了一下,緊接著就傳來那種重物被拖動的悶聲。
    等她繞過那大紅酸枝木的櫃台的時候,一眼就瞧見顧府的遠親顧明遠縮在牆角,手裏還緊緊攥著半塊用來拓印賬頁的明膠板。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的額角上沾著蜘蛛網,看到蘇若雪的時候,喉結上下動了動,結結巴巴地說:“若雪妹子,我……我是來找大哥借點錢的。”
    蘇若雪把算盤往桌子上一敲,那算盤珠子“劈裏啪啦”地亂蹦。
    她說道:“顧叔啊,上個月十五那天,你在虹口的‘鬆月樓’和小林先生喝清酒,那賬單可是三井物產給結的。前幾天你說老家發大水要借錢,可我讓人去查了,蘇州河的水位比往年還低呢。你改這個賬本,不就是想讓賬上的銀圓數目對不上,好給顧氏安上洗錢的罪名嗎?”
    顧明遠的臉一下子就變得煞白,轉身想跑,可這時候商會的護衛破門而入,一下子就把他給攔住了。
    蘇若雪看著他被押走的背影,把明膠板收到了檀木匣子裏。
    這玩意兒,到了法庭上可夠扒下他的偽裝的。
    傍晚的霞光灑在顧宅的門廊上,把蘇若雪的影子拉得老長。
    她緊緊抓著顧承硯的西裝外套,就站在台階下麵,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把“斷橋”預案的鑰匙擱到自己手心裏。
    那是一把銅鑰匙,被摩挲得鋥亮,上頭刻著“顧氏紡織廠”這幾個字。
    “專員公館那邊剛打過電話來。”顧承硯一邊整著自己的領結,一邊說道。
    從鏡子裏能看到,他的眼尾都帶著血絲了,“說是要‘調查’顧氏和日本商人之間的關係。若雪啊,要是我三個小時還沒回來……”
    “我懂的。”蘇若雪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然後把外套披到他身上,“就啟動‘斷橋’計劃,把所有的機器都轉移到蘇州河倉庫去,再聯係從南京來的周處長。”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手腕上的舊傷疤——那可是三年前他為了救自己被玻璃劃傷的呢,“你可是答應過我的,要看著顧氏的絲綢賣到巴黎去。”
    顧承硯一把抓住她的手,就放在自己的心口那兒:“等打完這場仗啊,我就帶你去看斷橋殘雪。”說完,他就轉身朝著停在門口的那輛黑色轎車走過去了,皮鞋的鞋跟敲在青石板上,那聲音清脆得就好像馬上要把青石板敲裂了似的。
    天越來越黑了,那座在法租界裏的灰色洋樓在霧氣裏漸漸顯出了輪廓。
    顧承硯抬頭瞅著二樓亮著燈的窗戶,就聽到門裏麵傳來瓷器被打碎的聲音。
    他伸手把雕花的鐵門推開了,門軸發出那種特別刺耳的吱呀聲——就好像是某種巨獸在歎氣一樣。
    門在他身後慢悠悠地關上了。
    在洋樓裏麵,有三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正站在落地窗前。
    領頭的那個推了推他的金絲眼鏡,然後把一份“調查筆錄”啪地一下扔到紅木桌子上,說道:“顧少東家,我們發現你跟……”
    “跟誰啊?”顧承硯一邊解開西裝扣子,一邊在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眼神特別淡定,“是三井的小林,還是跟專員大人的‘特需’訂單有關?”他看著對方一下子變了的臉色,笑了笑接著說,“你們還是先說說,今天晚上把我叫來,到底想問我啥。”
    喜歡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請大家收藏:()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