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鳳凰展翅,火種南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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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穿著皮鞋走在財政部的走廊上,那青石板被他的鞋跟敲得“噔噔”響,每一下都好像敲在他那根緊繃著的神經上似的。
    他左手緊緊攥著公文包,那搭扣都把掌心硌得生疼。
    公文包裏,規規矩矩地放著一本用緞麵封皮裝訂好的《戰時工業遷移方案》。
    這方案可不容易,是他帶著商會的二十七個企業代表,整整熬了七個通宵才改出來的第七版。
    “顧先生,您請進。”陳濟民的秘書掀起門簾,那指尖上還沾著朱砂印泥。
    秘書說:“委座就看了三頁,就猛地一拍桌子,還說‘這才是能救國的好文章’。”
    顧承硯聽了,喉結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三個月前,他在上海的時候,被日商收買的那些地痞流氓把顧氏綢莊的招牌都給砸了。
    那時候玻璃碴子紮到手背上,他都沒覺得心跳得像現在這麽厲害。
    他剛一邁進辦公室,眼睛就先往那張寬大的辦公桌瞅去。
    隻見那方案被翻到了“運輸路線”那一頁,上麵全是密密麻麻的鉛筆批注,就連“蘇州織機需要拆解成七個部分”這樣的小細節都被畫上了紅圈。
    “顧教授。”坐在皮轉椅上的男人放下鋼筆,說道:“我在中央大學聽過您講的《民國工業史》呢。您當時說‘真正的火種不在廠房,而是在機器裏蘊含的匠心’。”說完,他就抽出鋼筆,在“批準”這兩個字上重重地畫了個勾。
    那墨跡暈開了,就像一朵血紅色的花似的。
    “現在,這個火種就交給您了。”
    顧承硯彎腰去接批文的時候,後脖子上的汗就順著襯衫領口一個勁兒地往下流。
    他昨兒晚上就聽蘇若雪說了話,那會兒蘇若雪正給他熨燙那件藏青的西裝。
    蘇若雪說:“要是批了,你可就成了全上海工廠的大管家嘍。”大管家?
    哼,他可不想當什麽大管家,他覺得自己更像是個守夜人。
    守著四萬萬同胞的飯碗,守著那打不碎的工業脊梁。
    從財政部大門出來後,他就伸手摸出懷表看時間。
    一看,十點一刻了,他尋思著蘇若雪這時候應該在商會駐京辦事處的小會議室裏。
    他剛要抬腿走,就感覺西裝內袋裏的電報機震動起來了。
    拿出來一看,是蘇州福源紗廠的周老板發來的消息,上麵說:“碼頭倉庫被日商買辦給占了,那些人還說‘國民政府管不著租界地’。”顧承硯氣得指節都捏得發白了。
    他立馬轉身朝著巷口的黃包車跑去。
    跑的時候,風把他西裝的下擺都給掀起來了,露出裏麵別著的銅哨。
    這銅哨可是蘇若雪親手用顧氏老銀鐲熔鑄的呢,上麵還刻著“共渡”兩個字。
    他衝著車夫大喊:“去華僑飯店!”車夫拉起車就跑,車鈴叮當叮當響個不停,這聲音讓他一下子就想起三年前蘇若雪在顧家祠堂敲的那口破銅鍾,當時蘇若雪說:“承硯哥,再難的坎兒,咱們一起過。”
    華僑飯店三樓的會議室裏,彌漫著龍井茶香。
    蘇若雪正趴在紅木桌子上核對《戰時財產托管協議》。
    她拿著墨筆,在“資產歸屬”那一欄停住了,一抬頭,發梢就掃過耳後的淡粉疤痕。
    這疤痕是去年她替顧承硯擋砸向綢莊的磚塊時留下來的,現在在晨光的映照下,就像珍珠似的泛著光。
    這時候,顧承硯進來了,把批文往桌上一拍,“批了。”那紙張發出清脆的響聲。
    蘇若雪的睫毛抖了抖,手裏的墨筆“啪嗒”一聲掉進了硯台裏,濺起的墨點子在“托管”兩個字旁邊暈成了小花的模樣。
    她伸手想去摸批文上蓋著的朱紅大印,指尖剛碰到那熱乎乎的墨跡呢,突然就抓起旁邊的算盤,“劈裏啪啦”地撥弄起來。
    “武漢倉庫租地,一畝得要三十塊錢,長沙那邊的運輸費,每箱是兩塊五毛錢……”她的聲音有點發顫,但是又清亮清亮的,“互助基金按照企業規模分成了三級,顧氏綢莊認捐五萬塊,周老板的紗廠認捐三萬塊……”
    顧承硯伸手就把她的手背給按住了。
    算盤珠子“嘩啦啦”地散了一排,就像撒在桌布上的星星似的。
    “若雪。”他輕聲地喚著她,看著她的耳尖慢慢紅起來,一直紅到了脖子那兒,“我得去長江口那邊了。那些老船主都說了,今天夜裏漲潮的時候可是轉運的好時機啊,我得盯著第一船機器裝貨。”
    蘇若雪把手抽了回來,從抽屜裏翻出一個油紙包,塞給了他。
    一股桂花的香味混合著溫熱的甜氣就冒了出來——這是她今天早上特意跑到老字號那兒買的桂花糕,和三年前在祠堂塞給他的那塊是一樣的,連邊角都沾著細細碎碎的糖霜呢。
    “路上吃吧。”她低著頭整理那些散開的算盤珠子,聲音輕得就像落在宣紙上的一滴墨,“漢口的那個倉庫,我拜托陳老爺子去查過了,那個姓王的買辦,最近老是往日本領事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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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咬了一口桂花糕,甜得他眼睛都有點發澀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油紙包揣進了裏麵的口袋,轉身要走的時候又折了回來,幫她把滑落的珍珠發簪重新別好:“等機器都運出去了,我就陪你去夫子廟看燈。”長江口的夜晚啊,就像一口黑咕隆咚的大鍋似的。
    顧承硯站在張記航運“金鳳凰”號的甲板上呢,瞧著工人們舉著火把往船上搬織機。
    老船主張阿海嘴裏叼著旱煙湊了過來,那旱煙的火星子啊,在黑夜裏頭一閃一閃的:“顧少爺,第三艙的防水布我已經叫人給換了新的,保證那些機器運到漢口的時候還是幹幹爽爽的。”
    “張伯。”顧承硯輕輕拍了拍老人那粗糙的手背,“等打完仗,我得在黃浦江畔給您立塊碑,就刻上‘民族航運第一舟’。”
    張阿海的旱煙一下子就滅了。
    他抹了把臉,轉身就朝著工人們大聲吼道:“你們都給我輕點!那些可都是咱們的命根子!”
    過了七天,到了漢口碼頭。
    顧承硯踩著早晨的露水朝著倉庫區走去,鞋跟踩在滿地的煤渣上嘎吱嘎吱的。
    老遠就看到“興和洋行”的膏藥旗在倉庫樓頂飄得那叫一個囂張,他一下子就停住了腳步——原本應該屬於商會的17號倉庫的鐵門上,掛著一把明晃晃的新鎖。
    “顧老板,您來得可真是時候。”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從倉庫的陰影裏走了出來,他金表鏈在太陽光底下晃得人眼睛都花了,“這個倉庫我可是花了大價錢盤下來的,您要是想用的話……”他還舔了舔嘴唇,“就得加三倍的租金。”
    顧承硯眼睛盯著他領口上的鑽石別針——那可是日本正金銀行特供的,還刻著“忠君”兩個字呢。
    他突然就笑了,笑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王老板,您可真是好手段。這樣吧,下月初八商會要在漢口設總辦事處,到時候還得請您多多照應。”王買辦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顧承硯轉身的時候,聽到他對著懷表小聲念叨:“顧承硯打算在漢口設辦事處,得趕緊告訴大島課長。”
    江風一吹,顧承硯的西裝下擺就飄起來了,露出裏麵口袋鼓鼓囊囊的油紙包。
    桂花糕的香甜味和江水的腥味混在一塊兒散開了,他伸手摸了摸銅哨,手指擦過“共渡”這兩個字。
    哼,也該讓某些人嚐嚐被算計的滋味嘍。
    顧承硯回到臨時租的石庫門閣樓的時候,窗台上的煤油燈被江風刮得一閃一閃的。
    他把領帶鬆了鬆,從西裝裏麵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碼頭地圖。
    王買辦占著的17號倉庫緊挨著長江的支流,倉庫後牆那兒是一片蘆葦蕩,漲潮的時候水位能漲到半個人那麽高。
    “咚咚咚。”傳來三聲有規律的敲門聲,兩長一短。
    顧承硯把門一拉,張阿海的三兒子虎子帶著一股魚腥味就擠進來了,懷裏抱著個粗布包。
    虎子說:“顧少爺,我爹讓我把航運隊的護船刀送過來。三十個壯小夥子正在蘆葦蕩那兒等著,我爹說您要‘借’他們用半個晚上。”
    把粗布包一解開,十八把黑沉沉的短刀整整齊齊地碼在那兒,刀鞘上還有沒擦幹淨的鹽粒。
    顧承硯用手指尖在刀柄上刻著的“金鳳凰”標記上摸了摸。
    這刀啊,是張阿海以前跑南洋的時候,用擊沉的日本貨輪的鐵板打造的。
    “今天晚上子時三刻,潮水就漲到齊腰深了。”他把地圖在桌案上攤開,拿著刀尖往後麵牆的位置一點,說道:“虎子,你帶上十個人,從蘆葦蕩那兒悄悄摸過去,碰到巡邏的,就用刀背把他們敲暈。老陳頭,你帶二十個人從正門直接往裏闖,就說‘興和洋行’的大島課長要來查貨。”
    虎子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就像星星似的,問道:“那王買辦養的那四個保鏢咋辦?”
    “他們今天晚上應該正在倉庫裏賭錢。”顧承硯從抽屜裏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著了,那火星子一照,他的眼底都泛著紅,“我下午從倉庫後牆路過的時候,都聽到骰子的聲音了。”
    就在這個時候,武漢商會駐漢辦事處的留聲機正“吱呀吱呀”地響著。
    蘇若雪捏著電報的手有點微微發抖,那上麵寫著“部分廠商拒絕遷移”的字,在台燈下麵,墨水洇開了,就像一小團烏雲似的。
    她轉身就把顧承硯臨走之前塞給她的那本《工業遷移案例匯編》翻了出來,翻到第37頁,上麵寫著南通大生紗廠遷移的時候,就是用“政府擔保加上商業保險”這種雙軌製的辦法,把廠主的顧慮給打消了。
    “陳會計!”她一下子推開賬房的門,正在撥算盤的老會計被嚇了一跳,手都抖了一下。
    蘇若雪接著說道:“你去把華成保險公司的周經理請來,就說我這兒有一筆‘戰時設備險’要和他談一談。還有,再給漢口行營發個急電,問問‘遷移設備損失補償條例’能不能蓋上公章給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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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周經理帶著保單趕來的時候,蘇若雪都已經在宣紙上把《遷移保障承諾書》寫了七遍了。
    她手指著寫著“設備損毀賠付九成”的條款,筆尖用力地在“政府擔保”這四個字上敲了敲,說道:“周經理,您瞅瞅,行營的公章明天早上就能拿到手。”說完,她又朝著擠在門口的福興布廠劉老板那邊轉過去,“劉叔,您去年的時候,被日本商人燒了半間染坊,那賠償款可是等了三個月才拿到手。現在可不一樣了,有政府給咱兜著底兒,保險公司當天就能定損……”
    劉老板那山羊胡子抖了抖,問道:“那要是船翻了可咋整?”
    “張記航運的‘金鳳凰’號,有雙層防水艙,顧少他可是親自去試過的。”蘇若雪從抽屜裏翻出一張照片,照片上顧承硯站在裝滿織機的船艙裏,豎著大拇指。
    “上個月運的三十台織機,到漢口的時候,那織機連螺絲都沒生鏽。”
    淩晨兩點的時候,蘆葦蕩裏的水都沒過顧承硯的褲腳了。
    他貓著腰蹲在灌木叢後麵,眼睛盯著倉庫後牆的守衛。
    那守衛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顧承硯看到他的手按在腰間的駁殼槍上,那槍套的皮子油光鋥亮的,很明顯是剛從當鋪贖回來的。
    “噓——”
    虎子吹的口哨聲就跟夜梟叫似的。
    顧承硯從兜裏摸出銅哨,放到嘴裏含著,“共渡”這兩個字咯著他的舌尖。
    就在下一秒,倉庫的正門傳來一陣踢門聲,有人喊道:“大島課長來查貨了!”四個保鏢罵罵咧咧地就衝了出來,後牆的守衛剛一轉身,就被虎子用刀背一下子砸在脖子後麵,哼都沒哼一聲就栽到水裏去了。
    顧承硯彎腰衝進倉庫的時候,看到王買辦正縮在角落裏,渾身發抖呢,他的金表鏈還纏在椅腿上。
    “收租金?”顧承硯彎腰撿起地上那本日文賬本,翻到最後一頁,“大島課長每個月給你五百塊,就為了讓你拖著不遷移?”說完,他把賬本直接拍到王買辦臉上,“軍統的陳隊長就在碼頭等著呢,你打算跟他交代,還是跟大島課長說去?”
    王買辦那身西裝的褲襠一下子就濕了一片。
    顧承硯看都不再看他一眼,轉身就朝著牆角的封條伸手過去。
    “顧氏商會”那朱砂印還在,封條下麵壓著塊油布,他把油布一掀開,蘇州福源紗廠的織機齒輪就在月光下泛著冷冷的光。
    過了一個月,武漢郊外新廠房的上空飄著像棉絮一樣的輕雲。
    顧承硯站在機器轟鳴的車間裏頭,眼睛盯著第一台紡紗機吐出的雪白紗線,喉嚨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他伸手從內袋裏摸出個油紙包,那桂花糕早就沒了,就剩下一張沾著糖霜的紙,不過他把這紙疊得整整齊齊的。
    “顧少!”蘇若雪從車間門口一路跑過來,發梢上還沾著棉絮呢,“周老板說第二台織機再過半個小時就能轉起來了,劉叔的染缸明天就能進染料啦!”說完,她遞過來一張報表,“五十家工廠,設備完好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八點七呢。”
    顧承硯接過報表的時候,手指尖不小心擦過她手背上的薄繭,那薄繭可是連夜抄寫承諾書磨出來的。
    他眼睛望著窗外飄起來的青煙,那青煙就像一支指向天空的筆,他對蘇若雪說:“若雪,你看。”
    蘇若雪就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晨霧之中,十二根煙囪正往外吐著淡青色的煙柱,在天空中交織成一張網。
    “這可不是終點。”顧承硯的聲音摻和著機器的嗡嗡響,說道:“這可是新的開始。”
    “叮——”
    車間裏的收音機冷不丁地發出一陣刺啦刺啦的聲響。
    顧承硯剛想轉身,就聽到廣播員的聲音像一把利刃劃開空氣似的傳了出來:“最新的戰報消息,小日本昨天就把徐州給攻陷了,現在正朝著武漢那邊推進……”
    蘇若雪的手指頭緊緊地捏住報表的邊兒,那關節都變得煞白煞白的。
    顧承硯瞅著她耳朵後麵淡淡的粉色疤痕,抬手幫她把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絲兒給理了理。
    車間外麵的風呼呼地吹著,裹挾著棉絮就撲了進來,落在他的肩膀上,就像那永遠也不會停的雪一樣。
    “去把張阿海和周老板都叫到商會那兒去。”他的聲音輕輕的,可卻像一塊沉到江底的大石頭一樣沉穩,“得商量商量,咋把這星星之火,再往更南邊的地方,燒得更旺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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