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兵臨城下,最後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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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揮所的白熾燈在頭頂嗡嗡作響,小吳的話像顆炸雷,把滿屋子的熱氣都震散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福記米行的陳老板,他胖得發亮的腦門瞬間冒出汗珠,手指抖著揪住顧承硯的衣袖:“顧少!這都到黃陂了,再不走可就晚了!我家那十台碾米機還在碼頭囤著——”
    “陳叔。”顧承硯按住他發顫的手背,目光掃過擠在門邊的幾個商會代表。
    染坊的王掌櫃正扯著領口喘氣,紗廠的林經理攥著懷表的鏈子,金屬扣在掌心壓出紅印。
    這些天他們跟著顧承硯往武漢運設備,個個熬得眼下烏青,此刻眼裏都浮著層惶惶的水光。
    “若現在撤,碼頭上的三十車織機誰守?”顧承硯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鉛,“日軍要的就是咱們慌,設備丟了是小事,人心散了——”他頓了頓,指節敲了敲牆上“實業救國”的標語,“往後誰還信‘火種’這兩個字?”
    王掌櫃突然哽咽起來:“可咱們是商人,不是兵啊……”
    蘇若雪的銀鐲子在賬本上磕出輕響。
    她跪坐在鐵皮櫃前,膝蓋壓著疊疊資產清單,指尖沾了點口水,一頁頁核對完最後幾筆賬目。
    鐵盒裏的密件封條是她親手貼的,朱砂印泥還帶著點潮,蹭在指腹上像塊凝固的血。
    “顧少說得對。”她突然開口,聲音清亮得穿過滿屋子的歎息,“我今早查過江運船期,最後一班貨輪後日清晨離港。設備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她抬頭看向顧承硯,燭火在她眼底晃了晃,“總要有人守到最後一刻。”
    指揮所裏突然靜得能聽見黃浦江的浪聲。
    顧承硯望著她。
    她發間的珍珠簪子歪了,是剛才替他理領扣時碰的,此刻垂在耳側,隨著呼吸輕輕搖晃。
    他想起三天前在倉庫,她踩著木箱給最後一批紗錠貼封條,也是這樣的神情——溫婉裏裹著股韌勁兒,像浸了水的棉線,越扯越結實。
    “蘇姐!顧少!”小吳突然又撞進來,這次懷裏沒抱電報機,額角的汗卻比剛才更多,“碼頭的老周說,鬆井商社的人帶著幾個穿黑衫的在江邊轉悠,手裏還扛著——”
    “扛著槍。”顧承硯替他說完,轉身從抽屜裏摸出把勃朗寧,金屬外殼涼得紮手。
    他把槍塞進褲腰,又扯了扯外衫蓋住:“小吳,去通知護衛隊,碼頭加雙崗。陳叔王叔——”他看向幾個老掌櫃,“你們帶家眷先上貨輪,設備清單蘇姐都整理好了,到武漢找陳立言陳處長,他會安排接收。”
    陳老板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被王掌櫃扯了扯袖子。
    幾個老頭互相看了看,到底蔫蔫地應了。
    蘇若雪把鐵盒鎖好,塞進隨身的牛皮包裏。
    她餘光瞥見顧承硯的藤箱還立在牆角,箱蓋敞著,裏麵隻有件換洗衣衫和半本《資本論》——那是他從上海帶來的,說要“用馬克思的法子治治資本主義的病”。
    “你沒收拾行李。”她走過去,指尖輕輕碰了碰那本硬殼書的書脊。
    顧承硯正在地圖上畫標記,鉛筆尖在“黃陂”和“江陰”之間拉出條虛線。
    聽見這話,他手頓了頓,抬頭時眼裏有火:“我要是收拾了,底下的工人該怎麽想?他們守著織機熬了七夜,就為等這批設備運出去。我若先逃——”
    “我明白。”蘇若雪打斷他。
    她想起今早去倉庫,看見搬運工老陳蹲在織機旁啃冷饅頭,看見她就笑:“蘇小姐,這機子比我兒子還金貴,您放心,我拿命護著。” 那時她摸出塊桂花糖塞給他,老陳的手粗糙得像砂紙,接糖時卻輕得像怕碰碎什麽。
    窗外的探照燈又掃過來,白光照在顧承硯臉上,把他眼下的青影照得更重了。
    蘇若雪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翹起的發梢。
    他的頭發有點紮手,是好幾天沒剪了。
    “那你呢?”顧承硯抓住她的手腕,指腹蹭過那隻總在響的銀鐲子,“後日的船,你跟他們一起走。”
    蘇若雪沒答話。
    她抽回手,走到窗邊。
    黃浦江的汽笛聲更近了,像有人在喉嚨裏壓著哭。
    江對岸,虹口方向的燈火明明滅滅,鬆井商社的木牌在風裏晃,影子像條吐信的蛇。
    “若雪?”
    她轉身時,眼底的光比燭火還亮:“你說……”她摸出牛皮包裏的鐵盒,指節抵著冰涼的鎖扣,“要是我也留下,這鐵盒是不是能多個人守?”
    顧承硯的瞳孔猛地縮了縮。
    指揮所的掛鍾“當”地敲了九下。
    遠處傳來零星的槍聲,混著江風鑽進窗戶,像極了某種破繭的聲音。
    蘇若雪的手指在牛皮包內層摸索片刻,摸出枚雕著纏枝蓮紋的銅印。
    銅麵被歲月磨得發亮,邊角還沾著去年整理綢緞賬冊時蹭上的靛藍染料——那是顧氏綢莊的關防大印,原該鎖在上海老宅的檀木匣裏。
    "這是今早讓老周從貨輪上追回來的。"她將印章輕輕按在攤開的授權書上,朱砂在宣紙上洇開個圓潤的紅團,"去年冬天你在蘇州河倉庫簽第一批設備轉移協議時,說"商戰要講規矩,可家國存亡,規矩得活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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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呼吸突然一滯。
    他看見她眼尾泛著薄紅,卻比任何時候都亮,像雪後初晴的屋簷,冰淩掛著太陽,脆生生的,偏又燙得人挪不開眼。
    "若雪——"他伸手去碰她的手背,卻被她反握住,指腹抵著他掌心裏新磨的繭,"我是你的賬房,也是你的妻子。"她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敲在他心尖上,"你在哪裏,我就在哪。"
    指揮所的掛鍾又敲了十下。
    顧承硯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在南京碼頭,炸彈炸碎了半座倉庫,她也是這樣握著他的手,指甲幾乎掐進他肉裏,卻笑著說:"顧少,咱們的織機還剩十七台,都在江底沉著呢——等打完仗,我陪你撈上來。"
    他喉結滾動兩下,終究隻說了句:"委屈你了。"
    蘇若雪卻笑了,指尖撫過他領口歪斜的盤扣:"當年在上海,你替我擋了鬆井商社的潑漆,我躲在你身後,聞見你身上的墨香混著油漆味,就知道——"她頓了頓,"有些事,總得兩個人一起扛。"
    午後的陽光斜斜切進窗戶時,商會護衛隊的鋼盔已經在巷口閃起冷光。
    顧承硯站在台階上,看小吳跑前跑後地發指令,護衛隊隊長老周正帶著人往路口搬沙袋,機槍架在高處,槍口對著通向碼頭的必經之路。
    "張阿大帶二十個兄弟偽裝成難民,"他扯著嗓子喊,聲音被風撕成碎片,"每人懷裏塞半塊黴餅,褲腳沾點泥——記住,遇見日軍盤問,就說去漢口投親戚,別往設備倉的方向看!"
    人群裏擠過來個瘦高的搬運工,正是今早啃冷饅頭的老陳。
    他臉上抹了層鍋底灰,破棉襖露出的棉絮沾著草屑,卻把懷裏的布包捂得嚴嚴實實——裏麵是顧承硯讓蘇若雪連夜抄的武漢地下黨聯絡暗號。
    "顧少,"老陳甕聲甕氣地喊,"我家那小子在漢口讀師範,說日本人的地圖都是錯的,我給他帶兩斤鹽,順道......"他搓了搓手,"順道給您探探路。"
    顧承硯拍了拍他肩膀,掌心觸到硬邦邦的布包,突然想起蘇若雪今早說的話:"這些工人哪裏是在搬設備?
    他們搬的是念想,是往後能抬頭做人的底氣。"
    傍晚時分,第一聲槍響刺破了江霧。
    顧承硯和蘇若雪站在商會頂樓,風卷著硝煙味往領口鑽。
    遠處黃陂方向的天空像被潑了墨,黑煙裹著火光翻滾,偶爾有流彈擦著樓頂的瓦片飛過,叮的一聲撞在水塔上。
    "鬆井那老東西的先遣隊到了。"顧承硯摸出懷表,指針剛過五點。
    他記得蘇若雪今早核對的船期表——最後一班貨輪將在明早五點啟航,此刻碼頭上的設備應該已經裝了七車,剩下的三車織機還鎖在倉庫,鑰匙在老陳懷裏。
    蘇若雪突然拽了拽他衣袖。
    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江灘邊的蘆葦叢裏有幾點暗黃的光——是護衛隊設的暗哨,每盞燈代表一個安全崗。
    "你看,"她輕聲說,"他們都還在。"
    顧承硯握緊她的手。
    她的手比早上更涼,指節卻硬得像塊玉。
    他想起昨夜在倉庫,她借著月光給最後一批紗錠貼封條,封條上的"顧"字是她親手寫的,墨跡未幹時被風掀起一角,她追著跑了半間倉庫,發簪散了,頭發披在肩上,卻笑得像個孩子。
    "若雪,"他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無論結局如何,我們都不會後悔。"
    蘇若雪仰起臉,睫毛上沾著硝煙的細灰:"我後悔的是......"她突然笑了,"後悔沒在上海的時候,多給你熬幾碗紅豆粥。
    那時候你總說"商戰如棋,要熬得住",可我知道,你胃不好......"
    話音未落,夜空中突然劃過一道白光。
    流星拖著火尾,從黃陂方向直奔向長江,轉瞬就消失在硝煙裏。
    顧承硯抬頭時,風裹著更濃的硝煙味撲來。
    他聽見樓下傳來老周的吆喝聲,護衛隊開始收最後一道路障;聽見江灘的蘆葦叢裏,暗哨的燈一盞盞熄滅——那是轉移的信號。
    蘇若雪的銀鐲子在風裏輕響,像極了他們初遇時,上海弄堂裏飄著的風鈴聲。
    夜色漫上來時,商會樓頂的風裹著硝煙氣息,卷走了最後一聲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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