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流星劃過後的第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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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會樓頂被夜色籠罩的時候,顧承硯隻覺得後頸被江風吹得生疼。
    他眼睛盯著漢口站方向,最後那點火車尾燈慢慢消失在了地平線,他的喉結微微一動。
    心裏想著,那列載著三十七個技術骨幹的列車,這時候應該已經過了灄口鐵橋了吧。
    “若雪。”他一轉身,就看到蘇若雪正在幫他把呢子大衣的領口收緊。
    她的指尖碰到他鎖骨那兒凸起的骨節,蘇若雪感覺就像碰到了燒紅的炭一樣。
    “現在,該讓他們現身了。”顧承硯壓低了聲音說。
    那聲音混在風裏的硝煙味中,卻比樓角的銅鈴聲音還要清楚。
    蘇若雪可早就盼著這句話了。
    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銅鈴。
    這銅鈴的表麵刻著像絲線一樣細的纏枝蓮圖案,是前天夜裏在鐵匠鋪打的。
    “老周說過,把這個鈴掛在正門的屋簷下,響三聲就表示‘敵人已經入局’了。”說完,她踮起腳把銅鈴係在門環上。
    她手上的銀鐲子撞到門釘上,發出輕輕的當啷聲,這聲音就像三年前在上海同泰祥綢緞莊,她幫他整理賬本的時候,算盤珠子落在算盤上的聲音。
    顧承硯看著她頭發上晃動的珍珠簪子,突然就想起今天早上她在倉庫貼封條的時候,被風吹散的那些碎發。
    當時他說“貼錯了”,她著急得要重新貼,他卻按住她的手說:“這樣就挺好的,破綻得像真的一樣,才能釣到魚。”更夫打梆子的聲音從街那頭傳過來了,“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剛敲到第三下呢,顧承硯兜裏的懷表就震動起來了。
    這是阿強的暗號,兩長一短的叩窗聲那種。
    “來了。”顧承硯拉著蘇若雪就往倉庫區跑,鞋跟敲在青石板上,那動靜就像是敲在緊繃著的琴弦上似的。
    倉庫外麵的路燈被特意弄得昏昏黃黃的,燈光照到牆根那兒,有個穿著破棉襖的男人縮在那兒。
    他懷裏抱著個竹簍子,裏麵有幾把野芹,都蔫蔫巴巴地躺著。
    可這時候阿強的短刀已經抵在他的後脖頸上了。
    你看那男人的膠鞋上沾著深褐色的泥,漢口郊外的土是灰黃色的,這泥裏還混著煤渣,這分明就是碼頭貨倉前麵的積土。
    “老總啊,我就是個逃荒的……”那男人聲音都發抖了,在掙紮的時候竹簍子被打翻了,野芹滾得到處都是,結果野芹底下壓著一張用油紙包著的地圖。
    蘇若雪蹲下身子把地圖撿起來,展開地圖的時候,她的指甲在“第三倉庫東牆”這個標記上輕輕挑了一下。
    這個標記可是她親手用褪色的墨筆改過的假坐標,原本地圖上標的是“地下防潮室”,這時候在昏黃的路燈下,那地方泛著一種不自然的青色,這是她特意用了會氧化變色的靛藍染料弄的。
    “看來啊,他們比咱們還著急。”顧承硯也蹲下來了,還用拇指在地圖邊緣的折痕上碾了碾。
    這折法他可太熟悉了——鬆井商事的情報員就愛把紙角折成銳角,跟在東京淺草寺求的簽似的。
    那男人突然開始拚命掙紮,袖口滑落下來,露出一道青灰色的刺青:半朵櫻花,下麵歪歪扭扭地刻著個“忠”字。
    蘇若雪的銀鐲子碰到他的手背,發出清脆的聲響,說道:“上個月在法租界,有個日本浪人也有這樣的刺青。被巡捕房抓的時候,懷裏還揣著‘支那工業調查冊’。”
    顧承硯站了起來,月光從雲縫裏透出來,照得他的眼睛像藏著一把刀似的。
    他衝阿強抬了抬下巴,說:“押到地下室去。”然後轉頭對著蘇若雪笑了笑,他眼角的細紋裏還帶著硝煙的痕跡,說道:“你說得對,這些人搬走的是希望。
    可是有些人……”他用手指輕輕敲著那張地圖,“非要搶別人的希望,那就得讓他們先嚐嚐,希望在手裏破碎是什麽滋味。”
    那男人被架著往地下室走的時候,突然用生硬的中國話大喊:“鬆井太君的部隊天亮就到!
    你們的設備……”
    “設備?”蘇若雪彎腰撿起一根野芹,在手裏慢慢折斷,“你以為我們連夜運走的是織機?
    錯啦。”她湊到男人耳邊,聲音甜得就像當年在上海給顧承硯熬的紅豆粥一樣,“我們運走的,是能製造織機的人。”商會大樓的頂樓有個銅鈴,夜裏風一吹,那銅鈴就響了起來。
    響了一下,又響一下,到第三下的時候,顧承硯就把手伸進懷裏,掏出了懷表看了看。
    喲,才淩晨四點十七分呢,比之前預想的早了十三分鍾。
    顧承硯眼睛盯著蘇若雪頭發上插著的珍珠簪子,在這黑燈瞎火的夜裏,那簪子透著一種柔和的光,就跟他們剛見麵的時候一樣。
    那時候,她賬本上沾著一滴晨露,那感覺和現在看到這簪子的感覺特別像。
    顧承硯就開了口:“咱們去地下室吧。有些事兒啊,得當麵鑼對麵鼓地問個明白才行。”
    蘇若雪呢,把斷成兩截的野芹往陰溝裏一扔,這一轉身啊,她手上的銀鐲子就碰到了門環上的銅鈴,又發出一陣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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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回的鈴聲,可比之前的都要響亮清脆,就像一根銀針似的,一下子就把黎明前最濃的那層霧給紮破了。
    到了地下室,一股黴味混合著鐵鏽味就直往鼻子裏鑽。
    顧承硯從兜裏摸出火柴,“哧”的一聲劃著了,那火光一亮,牆角那些落滿灰塵的酒壇子就被照亮了,同時也照出了一個被反綁在木椅子上的男人。
    這個男人啊,額頭上的汗珠順著下巴就滴到青石板上了,把衣服下擺都弄出了一塊深灰色的印子。
    顧承硯吹滅了火柴,那火星子在他手指尖上閃了閃就滅了。
    他就對著那個男人說:“鬆井太君的部隊天一亮就要到了是吧?可是啊,鬆井商事在閘北的倉庫,三天前就被巡捕房給查了。你猜怎麽著?那倉庫裏藏著的可不是什麽絲綢,而是整整三箱三八式步槍。”顧承硯順手拉過來一條長凳子,一屁股坐下,他的膝蓋都快頂到那個男人不停發抖的小腿上了。
    “你倒是說說看,鬆井太君現在是該往漢口趕,還是得趕緊回上海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那男人一聽,瞳孔一下子就收縮了起來。
    蘇若雪就站在陰影裏頭呢,手裏緊緊捏著一本都泛黃了的《上海工商名錄》。
    翻到“鬆井商事”那頁的時候啊,她的指節都被壓得沒了血色。
    這名錄可是她昨兒夜裏在情報科抄來的,還特意拿紅筆在“武器走私”這四個字上畫了個圈。
    “上周三,鬆井的船在吳淞口沉了。”她說話的聲音就像泡在冰水裏似的,冷冷的,“船員講,貨艙進水之前,瞧見艙底有帶著櫻花紋的木箱。”
    那男人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緊接著就猛地劇烈咳嗽起來。
    顧承硯,瞅見他後頸的青筋就跟根繃緊了的弦似的直跳,這可是害怕到了極點才會有的樣子。
    顧承硯身子往前傾了傾,袖口不小心蹭到了男人膠鞋上的煤渣,就問他:“你知不知道為啥我們還留著你?”說著,他還用手指肚敲了敲對方手腕上的刺青,“你們這種人啊,最看重的可不是自個兒的命,而是那個‘忠’字。”說完還笑了笑,“可鬆井連自己的貨都保不住,拿啥來保住你的‘忠’呢?”
    這男人突然啞著嗓子大喊:“你們幹脆殺了我吧!”話還沒落地呢,蘇若雪就把一個搪瓷缸重重地放在他膝蓋上了。
    缸裏泡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個穿著學生裝的姑娘站在東京淺草寺前麵呢,頭發上別著的半朵櫻花啊,和男人刺青是同款的。
    “這是你妹妹吧?”蘇若雪用指尖輕輕點了點照片背麵的日期,“上個月二十號寄到虹口日僑公寓的,沒錯吧?”
    男人就那麽盯著照片,眼淚一下子就砸到缸沿上了。
    顧承硯心裏明白,時機差不多了。
    他一下子抽出阿強腰間別著的匕首,那刀刃在男人的眼前唰地一下劃過,就像一道銀色的弧線。
    他惡狠狠地說:“你給我老實交代,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在幫鬆井盯著這批設備呢?”
    “廚娘!”那個男人突然像發瘋了一樣大喊起來,“就是食堂的那個王嬸!她每天去廠區送午飯的時候,竹籃的夾層裏都藏著密信——”他話還沒說完呢,蘇若雪就立馬轉身朝著樓梯跑去了。
    她手上戴著的銀鐲子撞在欄杆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就像急雨打在青瓦上一樣清脆。
    後巷裏的露水把褲腳都給弄濕了。
    蘇若雪悄悄地蹲在柴火堆的後麵,眼睛緊緊盯著從廚房側門走出來的王嬸,她手裏正提著個竹籃。
    那個竹籃蘇若雪可太熟悉了。
    那上麵罩著的藍布都已經洗得發白了,邊緣還綴著一圈紅絨球,這竹籃還是顧氏綢莊去年給工人發的節日禮物。
    “阿福,你可得留意她的右手。”蘇若雪小聲地對裝扮成菜販子的護衛隊長說,“王嬸有風濕,提重東西的時候右手會抖的。”
    王嬸剛一轉過牆角,阿福就故意讓自己的菜筐“啪”的一聲掉到地上。
    “哎呀,我的青梗菜啊——”阿福一邊彎腰去撿菜,一邊就正好撞到了王嬸身上。
    竹籃飛出去的時候,蘇若雪一下子就撲過去接住了。
    就在她掀開藍布罩子的那一刻,一股刺鼻的火藥味就鑽進了她的鼻子裏。
    她看到包子底下墊著一層油紙,油紙的夾層裏,七根引線就像毒蛇吐著的信子一樣蜷縮著,旁邊還放著一個帶齒輪的銅製裝置。
    “這是定時炸彈。”蘇若雪捏起那些引線,手指頭都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王嬸嗷一嗓子就撲了過來,那指甲在她手背上劃拉過去,阿福反應快啊,一下子就反手把王嬸的手腕給扣住了。
    “鬆井太君可說了,隻要把設備給炸了,我兒子就能從憲兵隊放出來……”王嬸一邊哭嚎著,一邊那鬢角的白發上還沾著灶灰,“我這就是想救我兒子!”
    午後的碼頭,風裏都是焦糊味。
    顧承硯站在跳板上,瞅著最後一台織機被吊到貨輪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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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若雪走過來的時候,顧承硯正拿手帕給她擦手背上的血道子,這血道子是王嬸掙紮的時候抓出來的,細細紅紅的,就跟小蛇似的。
    “咱運走了三十六台織機,兩百套模具,還有能做模具的手藝人。”顧承硯說話的聲音輕得就跟歎氣似的,“這些東西啊,在重慶足夠撐起半個紡織廠了。”
    “這都比我想的要多了。”蘇若雪眼睛望著江麵上的貨輪,那船旗被風吹得呼啦啦直響,“最起碼……”她話突然就停住了。
    顧承硯把懷表掏了出來。
    下午三點十七分,比預計的裝船時間晚了十二分鍾——不過也夠了。
    他把蘇若雪的手塞到自己兜裏,掌心就貼在她手背上有傷的地方:“接下來,就該是他們打仗的事兒了。”
    “顧先生!”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碼頭棧橋上朝著這邊衝了過來。
    護衛隊長跑得氣喘籲籲的,軍帽都歪到後腦勺去了,額頭上還沾著草屑。
    他一邊彎腰咳嗽了兩聲,一邊說道:“城東橋頭……”再抬起頭的時候,眼睛裏滿是血絲,“小日本的前鋒把防線給突破了,都已經進到武昌城裏麵了!”
    這時候,江風裹挾著硝煙猛地吹了過來。
    顧承硯看著遠處冒起來的黑煙,就聽到蘇若雪在自己耳邊小聲地說:“得走了。”顧承硯緊緊握了一下她的手,一轉身,就瞧見貨輪的汽笛正呼呼地噴著白煙,那白煙就像一支白色的箭一樣,一下子就把頭頂上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陰雲給刺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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