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們來了,我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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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會大廳裏,那留聲機還在不停地轉著,唱針在黑膠唱片上劃拉,刺啦刺啦的雜音就沒停過。
顧承硯剛把茶盞放下,就聽到棧橋上木樓梯被踩得嘎吱嘎吱響,一聽就知道是護衛隊長的牛皮靴子踩的。
“顧先生!”這一嗓子,就跟一塊碎磚頭砸進平靜的水裏似的。
顧承硯一抬頭,就瞧見對方軍帽歪到耳朵後麵去了,帽簷上還沾著半片枯樹葉。
額角上沾著草屑,隨著喘氣一上一下地跳,就連領口的銅扣子都崩開了兩顆。
他緊緊攥著門框,手背上的青筋都鼓起來了,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城東的橋頭失守啦!小日本的前鋒都已經進武昌城了!還有啊……趙老板不見了!”
茶盞在桌麵上磕出一聲脆響。
顧承硯的手指關節抵著桌沿,指腹從木紋裏一道舊痕上蹭過。
這舊痕啊,還是上個月趙老板拍桌子的時候砸出來的。
當時趙老板可是拍著胸脯保證說:“顧先生的船,我趙某就算把命搭上,也得保得周全。”
“不見了?”蘇若雪從一堆賬冊裏抬起頭來。
她正在核對最後一批設備的清單,鋼筆尖在“織機36台”後麵弄出了一個墨點。
窗外的光斜著照進來,能看到她的眼底像是浮著一層冷霜似的。
“今天早上他還來問裝船的順序呢,還說要親自盯著最後三箱模具。”顧承硯冷不丁就想起碼頭上那股焦糊味兒了。
就在昨天,他在倉庫裏碰到趙老板的副手老陳,瞅見那家夥袖口沾著靛藍染料。
要知道,顧氏的染缸早就封得死死的了,這靛藍可是日商三井洋行專供的顏色啊。
“趕緊把對外的通訊線路全給我封鎖!”顧承硯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長衫的下擺掃過椅子麵。
“護衛隊分成兩隊,一隊去守碼頭,另一隊守倉庫。老周,你帶上五個人去趙宅,查查他小妾的首飾匣子。上回我瞧見他小妾戴的翡翠鐲子,跟三井洋行經理夫人戴的是一模一樣的款兒。”
護衛隊長接了命令就往外跑,跑得門框上的積灰直往下掉。
蘇若雪,已經把人員往來登記冊翻到最後幾頁了,手指頭就停在“老陳”名字那一行。
近半個月的日期欄裏,“法租界匯中飯店”這幾個字出現了七次。
她抽出鋼筆,筆尖狠狠地戳在那個“7”字上,說道:“這哪是什麽失蹤啊,分明就是帶著情報投敵去了。”
顧承硯,大拇指在下巴那兒蹭來蹭去的,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的老習慣了。
前兒晚上趙老板說要“回鄉下祖墳”,當時他還讓人備了兩壇黃酒呢,現在一琢磨啊,說不定這酒就是給日軍指路用的。
“把那些重要的賬冊都收到鐵皮箱裏去。”他走到蘇若雪的身後,瞧著她翻到了最新的那一頁,“不過呢,得留幾本舊賬在明麵上——”
“還記得去年春天那批次品綢子的事兒不?”蘇若雪冷不丁地抬起頭,眼尾那顆淚痣也跟著顫了顫,“我已經讓人把假賬抄到趙老板常用的那種梅紅封皮本子裏了。”
碼頭這兒的風可比商會那邊大多了。
顧承硯順著跳板朝著泊位那邊走,鞋跟敲在木板上,那聲音可響了。
按說應該停在三號泊位的“順昌號”貨輪,現在卻空蕩蕩的,就隻有纜繩在樁子上晃悠。
他掏出懷表看了看,三點四十分了,這可比約定的時間晚了足足二十三分鍾啊。
“顧先生!”看船的老吳從崗亭裏跑了出來,褲腳還沾著江水呢,“順昌號的船主說昨天夜裏收到電報了,說是黃浦江有雷區……”
“雷區?”顧承硯拽了拽領口,江風呼呼地灌進來,還帶著一股鐵鏽味兒。
他瞅著江麵上漂浮著的那些碎木片,突然就想起上個月在十六鋪茶棧的時候,有幾個老船主拍著他的肩膀說:“小顧先生要是有東西要運啊,我們的漁船、駁船,還有藏在蘆葦蕩裏的舢板,那都是隨叫隨到的。”
他伸手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銅哨,這銅哨啊,還是十年前在蘇州河跟著老船主們學撐船的時候,船老大送給他的。
哨音剛一劃破江麵上的霧氣,蘆葦蕩裏就傳來了三聲鴿哨聲作為回應。
“老吳啊,你去把倉庫裏的油布全都搬過來。”顧承硯把長衫脫下來,往胳膊肘那兒一搭,裏麵深灰的夾襖就露出來了。
他對老吳說:“去告訴那些工人們啊,把設備用油布仔仔細細裹三層,然後在半小時之內搬到駁船旁邊去。”
老吳聽了先是一愣,緊接著就咧開嘴笑了,還露出了缺牙,大聲說道:“行嘞!我這就去叫人。您這一吹哨子,我就明白,當年在船上和我們一塊兒啃鹹蘿卜的小先生,心裏可一直惦記著咱們呢,沒白疼咱們啊!”
商會的賬房裏呢,蘇若雪正把最後幾本假賬往趙老板的檀木櫃子裏塞。
她又拿出火漆印,在櫃鎖上使勁兒按了一下,按出一個深深的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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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印子是顧氏的纏枝蓮紋,不過是倒著按的。
這時候,窗外傳來駁船劃水的槳聲。
蘇若雪對著玻璃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鬢角,鏡子裏的她嘴角帶著冷笑,就像一片落在冰上的月光似的,冷颼颼的。
當蘇若雪把火漆印重重地按在檀木櫃鎖眼上的時候,那倒著的纏枝蓮紋在燭光的映照下,泛著暗暗的紅色。
她又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掛著的銀鎖片,這銀鎖片可是顧承硯去年送的呢,上麵刻著“承”和“雪”的篆字,這時候正緊緊貼著心口,感覺有點發燙。
蘇若雪叫來廚房幫忙的王媽,往她手裏塞了一塊銀元,說道:“王媽,你去福興茶樓說句話,就說顧先生著急得一個勁兒拍桌子呢,金庫的銀元還有三十箱沒搬。”王媽手裏的銀元把她的掌心硌得生疼,她一抬頭,就對上了蘇若雪含笑的眼睛。
蘇若雪又接著說:“就當是幫我給老周帶個信兒,他媳婦的月子米也該送了。”
月亮慢慢爬上了柳樹梢頭,商會大樓的廊燈一閃一閃的,一會兒亮一會兒暗。
蘇若雪在賬房裏呢,手指在算盤珠子上敲打著。
這時候,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腳步聲可不像護衛隊的牛皮靴子踩在地上的動靜,而是那種破膠鞋在青磚地上蹭過去的刺啦刺啦聲。
她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拉開抽屜,從賬本下麵把勃朗寧手槍拿了出來,這保險栓“哢嗒”一聲,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這安靜的賬房裏可挺明顯的。
“什麽人!”一樓那邊護衛隊已經大聲喝問起來了。
緊接著就聽到幾句南腔北調的聲音在喊著“兄弟是58師潰兵”。
蘇若雪走到窗戶邊上往外看,就瞧見六個穿著灰布破軍裝的人正往二樓這兒湧上來。
她眼尖,看到其中一個人的袖口沾著靛藍色的東西,這顏色和老陳那天身上沾著的顏色一模一樣,一點差別都沒有。
她順手就抄起算盤,朝著天花板上的吊燈砸了過去。
那吊燈“嘩啦”一下就碎了,玻璃碎片到處亂飛,樓下一下子就亂成一鍋粥了。
“圍二樓走廊!”老周扯著嗓子大吼一聲,這聲音在混亂當中一下子就穿透出來了。
護衛隊的人都拿著毛瑟槍,一下子就把樓梯口給頂住了。
蘇若雪借著陰影,悄悄地摸到了轉角的地方。
她看到那個帶頭的所謂“潰兵”正從懷裏掏懷表看時間。
那懷表是銀殼的,蘇若雪知道,這是三井洋行特供的,她之前在趙老板小妾的妝匣裏看到過這懷表的照片。
就在這個時候呢,顧承硯正貼著牆根,偷偷地溜進地下室。
他摸出一根火柴劃著了,借著火柴的光亮,他看到牆角的蜘蛛網裏掛著半片櫻花徽章。
這徽章和日軍少佐領口上的徽章一模一樣。
地下室鐵門上的鎖是德國造的“雙獅”鎖。
他從懷裏摸出一根銅絲,這時候他就想起上周在法租界鍾表店學修表的那個老頭跟他說的話:“這種鎖啊,第三道簧片要往左轉半圈。”“哢”的一聲輕響,驚得他手背上的青筋直蹦。
推開門的刹那,一股黴味混著油墨味就撲麵而來。
隻見整麵牆的木架子上都擺滿了牛皮紙檔案袋,最上麵那個貼著“顧氏綢莊”封條的,是趙老板偷偷藏起來的。
他翻到第三層的時候,突然就停住了。
在最裏麵有個漆著太陽旗的鐵皮盒子,盒子底部壓著半封還沒寄出去的日文密電。
“大日本皇軍占領武漢之後,以商會的名義成立華中實業統管會……”顧承硯的手指關節都捏得泛白了。
燭光在“統管會”這三個字上晃悠,能瞧見落款的地方蓋著趙老板的私印。
就在他把密電塞進衣服內袋的時候,樓上傳來槍聲。
是老周的毛瑟槍,“砰砰砰”點射了三發,這是得手的信號。
等顧承硯衝到一樓的時候,蘇若雪正站在廊燈下呢。
她的發簪歪了一半,裙擺上沾著血漬,可那笑容就像帶著露水的白梅花似的。
“他們想去搶金庫,結果把地磚搬開,就隻找到半箱銅元。”她指了指牆角縮成一團的那些“潰兵”,為首的那個正咬毒囊呢,結果被護衛隊一棍子敲在手腕上。
“老陳的表弟,審了大半夜,把趙老板藏在江灘蘆葦蕩裏的船都給招出來了。”
當他倆走到商會門口的時候,東方已經開始露出魚肚白了。
遠處時不時傳來幾聲炮響,火光把雲層都染成血紅色了。
顧承硯從內袋裏掏出密電,遞給蘇若雪,說:“他們打算合法地把所有工廠都吞並了,然後用咱們的機器造子彈。”
“那咱們幹脆把機器燒了得了?”蘇若雪的指尖在電文上寫著“統管會”的地方輕輕劃過,忽然笑了起來,“不對,得讓這些機器到了他們手裏也沒法運轉。你看老吳今天搬設備的時候,把織機的齒輪都拆下來了,藏到鹹菜壇子裏去了。”
顧承硯看著她被火光映照得發亮的側臉,喉嚨微微動了一下,說:“要是這就是最後的結局……”
“那咱們就把它變成敵人的開始。”蘇若雪把他沒說完的話給補上了,她身上的銀鎖片在兩人之間晃悠著,“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戰場。”
剛說完這話,“砰”的一聲槍響,一下子把夜空給劃破了。
商會的大門“轟”的一下被炸開了一個角,穿著黑色風衣的人就順著硝煙湧進來了。
走在最前麵的那個人舉起槍,槍口正好對著顧承硯的心髒。
可這時候才發現,門裏麵空蕩蕩的,隻有風卷著兩張密電的碎片,朝著還在冒煙的金庫地磚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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