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烏鴉羽落,風起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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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還在下,簷角的水滴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
    顧承硯拆油紙包的手指在半空中頓了頓,指腹觸到潮濕的紙頁時,後頸泛起一層涼意——王阿大的信,不該以這種方式回來。
    "少東家?"阿福發梢的雨水滴在青磚上,把"走單幫的"幾個字砸得發顫。
    他舉著油紙包的手微微發抖,顯然也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物件。
    顧承硯深吸一口氣,指甲掐進油紙包的縫隙裏。
    泛黃的信紙剛展開半角,蘇若雪便湊了過來——她端茶盤的手還沾著茉莉香,此刻卻被油墨的腥氣蓋過了。
    "小心老周......"蘇若雪輕聲念出信上的字,指尖撫過那隻歪扭的烏鴉。
    墨跡在雨裏暈成模糊的血團,像被人攥著手指硬畫上去的。
    她突然想起前日在十六鋪碼頭看見的場景:周伯蹲在貨棧門口抽旱煙,看見顧承硯時,煙杆往背後藏的動作快得反常,煙鍋子撞在木柱上,火星子濺了滿地。
    "鬆本洋行。"顧承硯將信紙對向燭火,水印在火光裏浮出來,像條毒蛇的信子。
    他的指節捏得發白,王阿大上個月最後那封電報說"日商在南京布網",如今這封信......分明是被鬆本的人拿住了,逼他傳假消息。
    "阿福,去碼頭找陳叔。"顧承硯突然開口,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鉛,"讓他查周伯這三個月的進出賬,連貨棧裏少了半匹布都要報上來。"
    阿福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應了聲"是",轉身衝進雨幕裏。
    門簾被風掀起又落下,拍在門框上的聲響裏,蘇若雪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低頭整理茶盤,卻見檀木匣裏的信箋堆歪了,最底下那封沒貼郵票的信正露出半角。
    "若雪?"顧承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點啞。
    蘇若雪沒應聲。
    她抽信的動作太急,一片漆黑的羽毛"啪"地掉在地上,尾端的朱砂紅得刺眼——和信上烏鴉的眼睛,一模一樣。
    她蹲下身去撿,羽毛的倒刺紮進指尖,疼得她倒抽冷氣。
    月光被雲遮住大半,冷光落在石榴樹上,把影子撕成碎片。"有人在監視我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在寂靜的賬房裏格外清晰。
    顧承硯走過來,掌心覆住她發冷的手背。
    羽毛的涼順著皮膚往骨頭裏鑽,像根細針在兩人手心裏紮著。
    他望著窗外濃重的夜色,喉嚨發緊——王阿大說的"信號",怕是就藏在這些羽毛、信箋、烏鴉的印記裏。
    敵人在看,看顧氏會不會慌,會不會亂。
    "慌什麽?"他突然笑了,指腹蹭過蘇若雪發顫的手背,"要慌的該是他們。"
    三日後的商會會議設在顧氏頂樓的會客廳。
    顧承硯站在長桌盡頭,目光掃過榮記紗廠的榮老板、福新麵粉廠的郭經理,最後落在財務主管李慕白身上。
    後者正低頭撥算盤,算盤珠子的脆響裏,顧承硯開口:"最近外頭傳得凶,說顧氏要撤資南遷......"
    榮老板猛地抬頭:"承硯,這謠言哪來的?"
    "誰知道呢。"顧承硯倚著桌沿,指尖敲了敲桌麵,"許是有人急著看我們亂陣腳。"他餘光瞥見李慕白撥算盤的手頓了頓,算盤珠子"哢嗒"一聲彈起來,又重重落下去。
    與此同時,蘇若雪在樓下的檔案房裏翻得滿頭汗。
    檀木檔案匣的銅鎖被她撬了,紙頁窸窣作響,像秋風吹過竹林。
    當她翻到第三年的貿易合同時,指尖突然頓住——泛黃的紙頁右下角,"經手人:李慕白"幾個字力透紙背,旁邊蓋著個拇指大的圖章,正是隻歪歪扭扭的烏鴉。
    "若雪?"賬房的門被推開,顧承硯的影子投進來,"查到什麽了?"
    蘇若雪舉起合同,烏鴉圖章在陽光下泛著暗黃。
    顧承硯的瞳孔微縮,伸手摸了摸圖章邊緣——是刻了三年的舊章,印泥卻新得發亮,顯然近日還在用。
    "引蛇出洞。"顧承硯突然說,"我讓小六假扮成叛逃的商會幹事,去法租界找德商代表,說我們要和英資設新基金......"他望著蘇若雪手裏的合同,嘴角勾起冷意,"他們不是要信號麽?
    那就給個夠真的。"
    蘇若雪點頭,把合同小心收進懷裏。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石榴樹的影子在窗紙上搖晃,像誰在暗處比劃著什麽。
    三日後清晨,財務主管李慕白早早來到賬房。
    他搓著雙手,笑得比往日更殷勤:"少東家,我今日要去閘北談批布料生意,晚些回來報賬。"
    顧承硯低頭翻賬本,頭也不抬:"早去早回。"
    門"吱呀"一聲關上時,他和蘇若雪對視一眼——窗外的石榴樹上,落著隻黑羽烏鴉,正歪著腦袋往賬房裏瞧。
    三日後的清晨,雨絲細得像紗。
    李慕白站在顧氏綢莊門廊下,指尖捏著油布傘骨,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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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著門楣上"顧氏"二字,喉結動了動——昨夜他在閣樓翻到的那本舊賬冊裏,蘇州染坊的進項突然多了三筆,每筆都蓋著烏鴉印,像三隻眼睛在盯著他。
    "李主管這是要出門?"門房老陳端著茶碗從門房裏探出半張臉,茶煙在他皺紋裏繞成小圈。
    李慕白被這聲招呼驚得肩膀一顫,傘尖"啪"地戳在青石板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
    他忙堆起笑:"閘北布行催著要新到的杭綢,我去盯著裝船。"話音未落,人已經往巷口走,油布傘在身後歪得像片蔫了的荷葉。
    霞飛路的咖啡館飄著焦苦的咖啡香。
    李慕白推開門時,玻璃上蒙著的水汽被體溫烘出片模糊的圓。
    角落卡座裏,穿藏青長衫的男人正用銀匙攪咖啡,匙柄碰著瓷杯的輕響像心跳。"老周的代理人?"李慕白站在桌前,後頸的汗順著襯衫領子往下淌。
    男人抬頭,眉骨處有道舊疤,從額角斜到下頜:"帶東西了?"
    李慕白摸向懷裏,貼胸的油紙包還帶著體溫。
    他剛要抽出來,窗外突然掠過輛黃包車,鈴鐺"叮鈴"響得刺耳。
    他手一抖,油紙包掉在桌上,露出半截蓋著烏鴉印的賬頁——正是顧氏綢莊上月與蘇州染坊的結算單。
    男人掃了眼,用茶碟壓住紙角:"顧承硯最近動靜不小,商會要設新基金的消息可真?"
    "千真萬確。"李慕白擦了擦額角的汗,"他昨天還誇我辦事牢靠,說要派我去蘇州考察。"話音剛落,男人的指節重重叩在咖啡杯上,瓷片裂出蛛網狀細紋:"蘇州?"他盯著李慕白發顫的眼皮,突然笑了,"好,你就替我們盯著,顧氏要是在蘇州有什麽動作......"他從懷裏摸出個小紙包推過去,"這是鬆本先生給的賞錢。"
    紙包落在桌上時,李慕白聽見金幣相撞的輕響。
    他慌忙去撿,卻見男人已經起身,藏青長衫掃過椅麵,隻留下半句低語:"別讓我們失望。"
    顧氏頂樓的會客廳裏,顧承硯放下望遠鏡。
    玻璃上倒映著他微眯的眼,樓下那抹藏青身影剛拐進弄堂,他便轉身對身後的阿福道:"去巡捕房找陳探長,把剛才拍的照片洗十份。"阿福應了聲,接過相機時瞥見鏡頭裏李慕白攥著紙包的手,指縫間漏出點金光——和鬆本洋行給線人的"辛苦費"一個成色。
    當天下午的例會上,顧承硯把茶盞重重擱在桌上。"最近外頭說顧氏要撤資南遷,純屬胡扯!"他掃過滿堂掌櫃,最後落在李慕白臉上,"我顧某人最信得過的就是自家兄弟。"他起身拍了拍李慕白的肩,"李主管,下周蘇州考察的事就交給你,選最好的染坊,談最劃算的價錢。"
    李慕白的後槽牙咬得發酸,麵上卻堆出受寵若驚的笑:"少東家放心,我定把蘇州的行情摸得透透的。"他能感覺到在場眾人的目光像針,紮得後背發燙,卻在觸及顧承硯帶笑的眼時,突然打了個寒顫——那笑意太淡,像春寒裏的冰碴子。
    晚間,賬房的燭火被風掀起個小卷。
    蘇若雪把最後頁賬本合上,墨香混著她發間的茉莉香:"他今天在會上,手指一直摳著桌沿。"她舉起賬本,紙頁邊緣有道月牙形的壓痕,"和三年前鬆本買通紡織工會時,叛徒摳桌子的痕跡一模一樣。"
    顧承硯撥亮燈芯,火光映得他眼底發亮:"蘇州染坊是顧氏的命脈,他若真是鬆本的人,必定要把考察日程、隨行人員、重點談的條款都傳出去。"他從抽屜裏取出封蓋著商會大印的信,信紙邊緣用特殊藥水畫了圈暗紋,"我讓人仿了蘇州紡織同業會的密信,說要聯合抵製日商傾銷。"他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聲音低得像耳語,"鬆本急著斷顧氏的貨源,這封信......夠他喝一壺了。"
    蘇若雪指尖撫過信上的印章,觸感比普通印泥粗糙——那是摻了朱砂的特殊印泥,隻要見水就會顯出血色暗號。"你是要......"她突然抬頭,眼裏閃過明悟。
    "引他傳假情報。"顧承硯將信小心收進檀木匣,"等他把這封信送到鬆本手裏,我們就能順著線,把在蘇州的日商耳目全挖出來。"他轉身握住蘇若雪的手,掌心還帶著信箋的餘溫,"若雪,今晚辛苦你。"
    更深露重時,綢莊後門的銅環輕響三聲。
    穿黑衣的信差縮著脖子,懷裏的檀木匣用油布裹得嚴嚴實實。
    他左右張望兩下,剛要往巷口走,牆根的石榴樹後突然掠過道黑影——是阿福,正朝他比了個"走"的手勢。
    信差低頭加快腳步,青石板上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夜色裏。
    而在二樓的賬房窗口,顧承硯望著那抹黑影消失在巷尾,指節抵著窗欞,在玻璃上壓出個淡白的印子。
    他身後,蘇若雪正將最後粒烏鴉圖章的碎屑掃進銅盂,火星"劈啪"竄起時,映得兩人眼裏都有簇小火苗——那是等著看獵物撞進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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