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屍沉吳淞,暗局未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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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皮鞋後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響,黃包車夫的吆喝混著江風灌進耳朵時,吳淞口的鐵架碼頭已經撞進視線。
    他攥著車把的手背繃起青筋,晨霧裏飄來的腐腥比記憶中更濃,像團浸了血的棉花堵在喉嚨口。
    "停!"他甩下銀圓,衣擺掃過船塢邊的纜繩樁,鞋跟碾過灘塗上的碎貝殼。
    碼頭上圍了圈藍布衫的巡捕,中間用草席蓋著的人形在晨霧裏格外刺眼。
    蘇若雪蹲在草席前,素白袖口沾著泥,正輕輕掀開草席一角——露出的手腕腫得像發麵饅頭,可那枚磨得發亮的銀婚戒顧承硯太熟了,是林德昌上個月特意拿給眾人看的,說要補妻子當年沒辦的婚禮。
    "是林叔。"蘇若雪的聲音發澀,指尖撫過死者袖口翻卷的藍布,那裏繡著半朵被泡得發皺的玉蘭花,正是上海商聯會的暗記。
    顧承硯的膝蓋重重磕在泥灘上。
    三天前林德昌說收到匿名信,說鬆本洋行在閘北倉庫囤了批摻假棉紗,要拉他去抓現行,轉頭就失了蹤。
    當時他還叮囑林德昌"別急著打草",沒想到再見麵竟是這樣。
    "顧少。"法醫老陳蹲在另一側,戴著手套的手按在死者後頸,"您看這兒。"他掀開死者黏著水草的頭發,露出塊暗紫的淤痕,"顱骨有凹陷性骨折,是鈍器擊打的。"他翻開死者青灰色的眼瞼,"角膜渾濁程度,死亡時間應該是三天前淩晨——和您說的李管事送假信那晚,差不離。"
    顧承硯的指甲掐進掌心。
    三天前他正和蘇若雪在匯豐銀行查賬,林德昌卻在暗巷裏被人敲碎了腦袋,再被拋進江裏。
    對方急著滅口,說明林德昌那晚真的發現了什麽。
    "這兒有東西。"蘇若雪突然低喚。
    她捏著死者右襟的衣袋,指尖沾著褐色的水鏽,"口袋裏卡著紙片。"
    顧承硯摸出隨身攜帶的銀鑷子,順著她指尖的方向探進去。
    一片染了泥的硬紙被夾出來時,他瞳孔微縮——雖然邊角都爛了,但"招商局"三個字的燙金還在,下半截隱約能辨"江寧號"。
    "江寧號是跑上海到南通的客輪,三天前傍晚五點開船。"蘇若雪從隨身的牛皮袋裏摸出個小本子,快速翻頁,"林叔失蹤那天下午,我還幫他記過賬,他說要去閘北倉庫,可閘北到吳淞口......"她突然頓住,"除非他根本沒去閘北,而是去了碼頭。"
    顧承硯的指節抵著下巴。
    林德昌撕碎的船票為什麽會在衣袋裏?
    是他原本打算坐船離開,卻被人截殺?
    還是凶手故意留下的誤導?
    "去招商局,調三天前江寧號的乘客名單。"他扯下自己的西裝外套裹住屍體,"老陳,麻煩您再仔細查查,有沒有其他傷口。"
    巡捕房的人應了聲跑開,蘇若雪則蹲下身,開始整理死者隨身的物件:半塊缺角的懷表,磨禿了的水筆,還有個油布包——她剛解開繩結,顧承硯就看見裏麵露出半截褪色的藍布,像是從什麽地方撕下來的。
    "若雪。"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先收著,回綢緞莊再看。"
    江風卷著汽笛聲撲過來,顧承硯望著被重新蓋上草席的屍體,喉嚨像被什麽堵住了。
    李慕白不過是條小狼狗,能下死手殺林德昌的,必定是更狠的角色。
    而那張江寧號的船票,說不定就是引他們找到狼窩的線頭。
    蘇若雪將油布包塞進懷裏時,有片碎布飄出來。
    顧承硯彎腰去撿,卻見那布角上繡著朵極小的櫻花——和鬆本洋行女秘書衣領上的刺繡,一模一樣。
    蘇若雪的指尖在林德昌的鞋幫上又頓了頓。
    草席下的屍體被江水泡得發脹,青灰色的鞋麵皺成一團,可她剛才用指甲輕輕一挑,竟摸到了鞋跟內側有塊凸起——像是用膠水粘死的夾層。
    "承硯,"她抬頭時睫毛上凝著霧珠,"這鞋跟不對。"
    顧承硯立刻蹲下來,掏出懷表的細鏈挑開鞋跟的線腳。
    黴味混著腐腥湧出來,一截拇指大小的黑色磁鐵"哢嗒"掉在他掌心。
    磁鐵表麵刻著極細的紋路,湊近了看,竟是朵被揉碎的櫻花。
    "微型磁鐵。"蘇若雪的呼吸突然急促,"我在洋行見過,用來藏密件的——"話音未落,顧承硯已用銀鑷子撬開磁鐵縫隙。
    一張比指甲蓋還小的膠片卷從夾層裏滑出,在晨霧裏泛著冷光。
    碼頭上的巡捕開始收隊,老陳用油布裹好屍體抬上板車。
    顧承硯捏著膠片的手在抖,不是因為冷,是後頸竄起的寒意——林德昌不過是商聯會裏管賬的,怎麽會接觸到這種密器?
    三天前他說要去抓鬆本洋行摻假棉紗,難不成那是幌子?
    "去實驗室。"蘇若雪突然拽他衣袖,"法租界的福明照相館,王師傅能顯影微縮膠片。"她的指尖還沾著屍體的水鏽,卻把膠片小心攏在掌心,"現在就去,晚了雨水滲進去,什麽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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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盯著她發白的指節,突然想起上個月蘇若雪替他查日商賬冊,為了找出三筆被篡改的匯票,在閣樓翻了三天老賬,最後是用茶水還原了被消去的墨印。
    那時她也是這樣,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好。"他扯下自己的絲帕裹住膠片,"我讓阿福開車,你坐前座。"
    福明照相館的後屋飄著顯影液的酸味。
    王師傅戴著放大鏡,鑷子尖夾著膠片在紅燈下漂洗。
    蘇若雪攥著顧承硯的袖口,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肉裏。
    當第一張影像在定影液裏浮起時,顧承硯聽見自己喉嚨裏發出一聲悶哼——那是張軍用地圖,"淞滬經濟封鎖線"幾個字用紅筆圈著,下麵密密麻麻列著各關卡的物資審查條例,落款處蓋著"軍統上海站"的鋼印。
    "第二張。"王師傅的聲音發顫,"是......是各民族企業的原材料配額表。"
    蘇若雪的手突然鬆開。
    顧承硯低頭,看見她腕上的翡翠鐲子磕在桌角,裂了道細紋——可她像沒知覺似的,盯著顯影盤裏浮出的第三張紙:"鬆本洋行滲透計劃:重點打擊紡織、航運......目標:破壞封鎖線,確保日資物資暢通。"
    "林叔在查棉紗摻假是假,"蘇若雪的聲音發飄,"他是在查鬆本怎麽繞過封鎖線運貨。"她突然抓起膠片衝去窗邊,晨光透過相紙照在她臉上,"這上麵的配額表,和上個月商會收到的官方文件不一樣!
    鬆本買通了人,改了我們的配額,把本該給咱們的棉花......"
    "給了日資廠。"顧承硯替她說完。
    他想起三天前林德昌來找他時,袖口沾著藍靛染缸的漬——顧氏綢莊的染缸是靛青,鬆本洋行的染坊用的是櫻花牌藍染料,顏色偏亮。
    原來林德昌那時已經去過鬆本的染坊,在染缸邊撕了塊布,所以油布裏的碎布繡著櫻花。
    "他想把情報帶出上海。"顧承硯的指節抵著窗台,"江寧號去南通,南通有軍統的聯絡點。
    他買了船票,打算帶著膠片上船,可沒到碼頭就被截殺了。"
    蘇若雪突然轉身抓住他胳膊:"碼頭的拋屍時間是三天前淩晨,江寧號是傍晚五點開船——凶手知道他要走,提前在半路截住了。"她的眼睛裏燒著團火,"是誰走漏了風聲?"
    顧承硯沒說話。
    他摸出懷表看了眼時間,七點整。"聯係軍統上海站。"他掏出鋼筆在便簽上寫號碼,"就說顧氏綢莊發現重要情報,事關經濟封鎖線。"又轉向王師傅,"膠片我要帶走,您這兒的底片......"
    "早毀了。"王師傅搓著染黃的手指,"顧少幫我把兒子從巡捕房撈出來那天,我就說過,福明照相館的燈,永遠為您留著。"
    電話接通時,軍統接線員的聲音帶著惺忪。
    顧承硯報出膠片上的文件編號,對方突然倒抽口涼氣:"您等十五分鍾,陳站長親自接。"
    十五分鍾後,陳站長的聲音像淬了冰:"顧先生,這膠片的密級是特等。
    林德昌是我們的線人,代號"春蠶"。"他頓了頓,"三天前我們收到消息,說"春蠶"要帶著關鍵證據撤離,可之後就失聯了。"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跳。
    原來林德昌不隻是商聯會的賬房,還是軍統的人。"我需要江寧號三天前的乘客名單。"他說,"凶手可能混在乘客裏,或者買通了船員。"
    "我讓碼頭那邊調記錄。"陳站長的語氣緩和了些,"另外,顧先生,最近別單獨行動——能拿到特等密件的,不是小角色。"
    掛了電話,蘇若雪已經聯係上招商局的經理。
    對方一聽是顧氏綢莊的少奶奶親自開口,連說"這就辦",半小時後派人送來了江寧號的乘客名單和行李登記表。
    顧承硯翻名單的手突然頓住。
    第37號乘客姓名欄寫著"周德貴",備注是"老周"——這是林德昌常掛在嘴邊的人,說是從前在紡織廠一起學徒的兄弟。
    可登記地址卻寫著"法租界恒利洋行"。
    "恒利洋行?"蘇若雪湊過來看,"上個月就關了,說是老板卷款跑了。"她突然想起什麽,"林叔上個月說老周在跑單幫,怎麽會登記洋行地址?"
    顧承硯把名單折起來塞進口袋。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響,他望著遠處法租界的方向,那裏飄著零星的汽笛聲。"去恒利洋行。"他說,"現在。"
    蘇若雪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發梢掃過他手背:"我和你一起。"
    晨光透過玻璃窗,在兩人交疊的影子裏切出一道金線。
    顧承硯摸著口袋裏的名單,能感覺到"老周"兩個字隔著布料硌著皮膚——這名字不該出現在這裏,就像林德昌不該沉在吳淞口。
    而恒利洋行緊閉的大門後,說不定藏著比櫻花刺繡更毒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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