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舊洋行詭,真偽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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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租界的梧桐葉在晨風中打著旋兒,顧承硯的皮鞋底碾過幾片枯脆的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
    蘇若雪走在他身側半步,月白色旗袍下擺掠過青石板,手裏攥著的手包帶在指節間勒出淡紅的印子——那裏麵裝著顧承硯讓她備的小型手電筒和防狼用的銅哨。
    "到了。"顧承硯停在兩扇斑駁的鐵門前。
    恒利洋行的招牌早被人撬走,隻留兩個鏽跡斑斑的螺絲孔。
    門楣上積著半寸厚的灰,像蓋了層舊棉絮,可門環上的鎖卻是新的——黃銅鎖身泛著冷光,鎖扣處連道劃痕都無,與整麵爬滿青苔的磚牆格格不入。
    蘇若雪踮腳湊近鎖頭,發間的珍珠簪子晃了晃:"這鎖最多裝了三天。"她指尖輕碰鎖身,"還帶著太陽曬過的餘溫,今早有人來過。"
    顧承硯的拇指摩挲著門框邊緣。
    積灰裏有兩道平行的刮痕,像是皮鞋後跟蹭出來的。
    他抬眼望向二樓緊閉的百葉窗,窗縫裏漏出極淡的煤油味——不是老房子陳腐的黴味,是新點過燈的氣味。
    "繞後巷。"他壓低聲音,"正門太招眼。"
    後巷比前街窄了一半,牆根堆著幾袋發潮的米糠,引來了兩隻灰撲撲的麻雀。
    顧承硯扶著蘇若雪踩上靠牆的舊木箱,她的繡鞋尖剛碰到窗台,那扇半人高的木窗便"吱呀"一聲自己開了條縫。
    "當心。"蘇若雪轉身拽住他的袖口,"裏麵可能有人。"
    顧承硯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紗傳遞過來:"若雪,你在外麵望風。"他指腹蹭過她腕間的翡翠鐲子,那是他們定親時蘇家送的,"聽見動靜就吹哨,我三秒內能出來。"
    蘇若雪咬了咬嘴唇,鬆開手退後半步,指尖悄悄摸向手包內層的銅哨。
    顧承硯單手撐著窗沿翻進去,落地時靴底碾到片碎瓷——是半塊藍花碗,斷麵還沾著新鮮的飯粒。
    他背貼著牆站定,目光掃過整間屋子。
    與外麵的破敗截然不同,屋內的家具擦得鋥亮,深褐色的檀木書桌擺著新磨的墨汁,硯台邊還壓著半張沒寫完的信紙。
    牆上掛著幅上海地圖,紅筆圈了七八個點:閘北的華商紗廠、十六鋪的三號碼頭、還有顧氏綢莊新置的倉庫。
    "承硯!"蘇若雪的聲音從窗外飄進來,帶著點發顫的輕喚。
    他快步走到窗邊,正看見她指著牆根——那裏有串新鮮的泥腳印,從後巷直延伸到窗下,鞋印紋路和門框上的刮痕嚴絲合縫。
    "進來。"顧承硯伸手拉她,"這裏比外麵安全。"
    蘇若雪剛翻進窗,就被書桌上的東西驚得倒抽冷氣。
    那是份用毛邊紙謄寫的會議紀要,最上麵一行字刺得她眼眶發酸:"三號碼頭行動成功,林某已除。"落款日期赫然是林德昌失蹤那晚。
    顧承硯的手指捏得發白。
    他認得林德昌的筆跡——那老頭總說"賬房先生的字要像算盤珠子,顆顆分明",可這頁紙上"林某已除"四個字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攥著手指硬寫的。
    "老周。"蘇若雪突然低聲道。
    她指著紀要末尾的簽名欄,那裏草草地簽了個"周"字,墨跡暈開一片,像滴沒擦淨的血。
    顧承硯扯下牆上的地圖。
    背麵用鉛筆寫著幾行小字,是林德昌的筆記:"老周說要帶德國機器回來,可恒利洋行的貨輪...不對,他上個月根本沒出港。"
    窗外傳來巡捕房的警笛聲。
    蘇若雪立刻熄了手電筒,拽著他躲到立櫃後麵。
    警笛聲由遠及近,又漸漸消散,隻留下風穿堂而過的嗚咽。
    "抽屜。"蘇若雪指著書桌最下層,"鎖被撬過。"
    顧承硯蹲下身。
    黃銅鎖扣上有兩道明顯的劃痕,像是用裁紙刀硬挑開的。
    他輕輕拉開抽屜,裏麵整整齊齊碼著幾本賬簿,最上麵那本的封皮泛著油光——是用舊報紙糊的,和林德昌總說"老周從前在紡織廠當學徒"時,提到的"用舊報紙包飯"的習慣一模一樣。
    警笛聲再次響起時,顧承硯把賬簿塞進懷裏。
    蘇若雪已經翻回後巷,向他招了招手。
    兩人貼著牆根往街角走,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鼓,懷裏的賬簿隔著襯衫硌得生疼——那裏麵,說不定藏著老周真正的身份,和林德昌最後沒說出口的秘密。
    顧承硯的指節在抽屜邊緣微微發顫。
    最底層那本賬簿的封皮比其他更薄,他翻開時,一張泛黃照片"啪嗒"掉在檀木桌麵上。
    蘇若雪的指尖幾乎同時覆上來——照片裏是個穿灰布長衫的青年,濃眉下的眼睛像淬了冰,正低頭整理案頭的文件,背後牆上掛著"財政部"的銅製銘牌。
    照片背麵的小字被鉛筆反複描過,墨跡深到幾乎要劃破紙背:"老周,原名周慎之,曾任財政部經濟顧問。"
    "若雪。"顧承硯的聲音發澀,"你說林叔失蹤前總提老周在紡織廠當學徒...可財政部的經濟顧問,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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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若雪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望著照片裏青年的眉骨輪廓,記憶突然被撕開一道口子——三個月前的商會宴會上,穿墨綠西裝的翻譯站在英商霍克身後,替他翻譯時總垂著眼簾,可當她提到顧氏綢莊要引進日本織機時,那雙眼突然抬起來,像淬了毒的針。
    "是他。"她的喉嚨發緊,"那天他說自己叫周明遠,是霍克先生的私人翻譯。"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百葉窗"哐當"撞在牆上。
    顧承硯猛地抬頭——後巷傳來皮靴碾過碎石的聲響,不似巡捕房的大頭皮鞋,倒像是手工定製的軟底牛津鞋,每一步都踩得精準。
    "儲藏室!"他拽起蘇若雪的手往屋角跑。
    兩人撞開半人高的木櫃,黴味混著樟腦丸的氣息撲麵而來。
    顧承硯用身體擋住櫃門縫隙,蘇若雪的繡鞋尖蹭到堆在地上的麻袋,裏麵簌簌落出些碎線頭——是織綢機上的廢絲。
    腳步聲停在門外。
    鑰匙插入鎖孔的金屬摩擦聲像根細針紮進耳膜,蘇若雪的手包帶在掌心勒出紅痕,她摸到銅哨的棱角,卻被顧承硯輕輕按住手腕。
    他的呼吸掃過她耳後碎發:"別打草驚蛇。"
    門"吱呀"開了。
    首先映入視線的是一雙深棕色牛津鞋,鞋尖擦得能照見人影。
    男人走進來的動作像貓,西裝下擺服帖地垂著,看不出腰間是否別槍。
    他摘下金絲眼鏡擦拭,鏡片反著窗外的光,顧承硯這才看清他的臉——和照片裏的青年有七分相似,隻是眼角多了道細疤,從眉骨斜斜劃到顴骨。
    "周慎之?"蘇若雪的聲音細得像遊絲。
    顧承硯的喉結動了動。
    照片裏的青年是二十來歲,眼前這人約莫四十,可那道疤...他突然想起林德昌醉酒時說過的話:"老周年輕時替東家擋過刀,臉上留了道印子..."
    男人走到書桌前,指尖在檀木桌麵敲了兩下,像是在確認什麽。
    接著他蹲下身,手指沿著抽屜邊緣摸索,在左下角按了按——暗格"哢嗒"彈開。
    顧承硯的瞳孔驟縮——他們剛才翻的抽屜根本沒暗格,是這男人用指腹抹掉了積灰,露出藏在木紋裏的機關。
    暗格裏嵌著個黑色鐵盒,男人打開時,顧承硯聽見金屬摩擦聲。
    他取出一份文件,封皮上的燙金字體在陰影裏泛著冷光——"顧承硯"。
    蘇若雪的指甲幾乎要掐進顧承硯手背。
    他能感覺到她的顫抖,像被暴雨打濕的蝴蝶。
    男人把文件塞進西裝內袋,轉身時衣擺帶起風,吹得桌上的照片翻了麵。
    他低頭看了眼照片背麵的字,突然笑了,那笑像冰麵裂開條縫,冷得人心驚。
    "老東西,你倒是藏得深。"他對著空氣說了句,又摸出懷表看了眼時間,"霍克先生等急了。"
    腳步聲重新響起,越來越遠。
    顧承硯數到第十步,才輕輕推開櫃門。
    蘇若雪的珍珠簪子歪了,垂在耳側晃悠,他伸手替她別正,指腹碰到她發燙的耳垂。
    "他拿走了關於我的文件。"顧承硯的聲音像浸在冰水裏,"林叔的筆記、老周的身份...他們比我們想象中更了解顧家。"
    蘇若雪撿起地上的照片,照片裏青年的眼睛在昏暗中泛著冷光。
    後巷傳來黃包車鈴鐺聲,她突然攥緊照片:"承硯,霍克最近在談閘北紗廠的地皮...那天宴會上,他說要"幫華商引進先進技術"。"
    顧承硯望著書桌上未幹的墨汁——剛才男人站過的地方,地板上有半枚鞋印,和門框上的刮痕嚴絲合縫。
    他蹲下身,用指尖沾了點墨,湊到鼻端聞了聞——是鬆煙墨,和林德昌慣用的"胡開文"一個味兒。
    "他們在等我們自投羅網。"他站起身,把賬簿和照片塞進懷裏,"但林叔留下的線索,夠我們撕開這張網了。"
    蘇若雪摸出銅哨,卻沒吹。
    她望著顧承硯繃緊的下頜線,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櫃門勾亂的衣領:"我信你。"
    門外傳來巡捕房的警笛聲,這次比以往更近。
    顧承硯拉著她往窗口走,路過書桌時,他瞥見暗格裏還躺著半枚紐扣——深灰色,綴著細密的鎖邊,和剛才男人西裝袖口的紐扣一模一樣。
    兩人翻出後巷時,晨霧已經散了。
    蘇若雪的繡鞋沾了泥,顧承硯的襯衫被賬簿硌出紅印,可他們誰都沒說話。
    風掀起顧承硯的西裝下擺,露出懷裏鼓起的輪廓——那裏藏著老周的秘密,藏著林德昌的血,藏著那個寫著"顧承硯"的文件,正在等待被掀開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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