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舊影重現,信任之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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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門碾過積雪的聲響裏,顧承硯看清了轎車裏下來的人。
    不是什麽陌生麵孔。
    沈仲明裹著藏青大衣立在雪地裏,額前那縷黑發被風掀起,露出眉骨處一道極淺的舊疤——那是去年冬天兩人在蘇州河碼頭被流彈擦過時留下的。
    當時沈仲明把顧承硯護在身後,子彈擦著他眉骨飛過去,血珠滲出來時他還笑著說:"顧先生這張臉金貴,得留著和日商談判。"
    可此刻沈仲明的目光掃過教堂尖頂時,那道疤像淬了毒的刃。
    "你終於來了。"沈仲明的聲音比雪還冷,靴跟磕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敲在顧承硯的神經上。
    顧承硯喉結動了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三天前他還在電話裏和沈仲明確認漢口物資轉運路線,對方聲音裏帶著慣常的爽朗:"顧先生放心,軍政部的通關文牒我親自盯著。"誰能想到,蘇若雪剛破譯的密信裏,"關鍵人:沈仲明"六個字像燒紅的鐵,燙得他指尖發顫。
    "沈處長這出戲唱得妙。"顧承硯扯了扯嘴角,餘光瞥見躲在懺悔室後的趙副官。
    那是他帶來的護衛,此刻正攥著腰間的勃朗寧,指節發白。
    顧承硯不動聲色地用鞋尖碾了碾地上的碎瓷片——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
    趙副官的睫毛顫了顫,轉身溜向側門。
    沈仲明的目光在趙副官背影上頓了頓,又轉回顧承硯臉上:"顧先生這是要送客?"
    "天寒地凍,總得讓人去添個火盆。"顧承硯笑得溫和,心裏卻在翻湧。
    趙副官這一撤,得立刻回商會通知蘇若雪——林澤遠的密信既然指向沈仲明,那商會的賬本、和各廠簽的互助協議,還有藏在保險庫的那批外匯存單,必須連夜轉移。
    他甚至能想到蘇若雪收到消息時的模樣:會先把茶盞重重擱在賬桌上,青瓷底和檀木發出悶響,然後咬著下唇翻出鐵皮箱的鑰匙,發梢掃過賬本時帶起一片墨香。
    "顧先生在想蘇小姐?"沈仲明突然開口,伸手搭在他肩上。
    那溫度比冰還涼,顧承硯想起剛才石牆後黑洞裏的氣味——檀香味混著鐵鏽,原來不是幻覺,是沈仲明袖口沾的。
    "想她做什麽?"顧承硯側過臉,盯著沈仲明袖扣上的"明"字金紋,"倒是沈處長,大冷天的,不在軍政部待著,跑教堂來做什麽?
    難不成..."他頓了頓,"林澤遠還活著?"
    沈仲明的嘴角扯出個冷笑:"他早完成使命了。"
    這句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顧承硯想起三個月前在法租界碼頭,林澤遠渾身是血撞進他的車廂,塞給他半本帶血的日記本就昏死過去。
    當時沈仲明拍著胸脯說:"我安排人送他去香港養傷,顧先生放心,這條線我盯著。"現在想來,那哪是養傷?
    分明是...
    "走,帶你看看好東西。"沈仲明拽著他往祭壇走,靴跟叩在大理石上的聲音在空蕩的教堂裏回響。
    祭壇後的石牆有道半人高的暗門,顧承硯上個月來測繪時還以為是放聖物的,此刻被沈仲明推開,黴味混著油墨味湧出來——地下密室裏整麵牆都是文件,牛皮紙袋上蓋著"大日本帝國拓殖株式會社"的朱印,桌案上攤開的圖表更讓他血液凝固。
    "櫻花計劃?"顧承硯盯著圖表上的標題,喉嚨發緊。
    "顧先生隻猜對一半。"沈仲明抽出份文件甩在他麵前,紙頁邊緣還帶著焦痕,"糧食禁運、紗廠縱火、輿論抹黑...這些都是幌子。
    真正的"櫻花之心",是讓法幣貶值三成,讓上海的銀號擠兌到關門,讓百姓捧著一麻袋鈔票買不到半升米。"他指尖劃過圖表上的箭頭,"到那時,誰能穩定市麵?
    誰能給百姓飯吃?"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這半年來,日商突然開始高價收繭,導致顧家綢莊的生絲成本漲了兩成;想起上周閘北的福興紗廠莫名起火,廠長跪在廢墟裏哭著說賬本全燒了;想起昨天《申報》頭版的"法幣即將作廢"的謠言...原來都是這盤棋裏的棋子。
    "你早知道。"顧承硯的聲音發顫,"從借顧氏的船運棉紗開始,你就在布局。"
    沈仲明沒接話,轉身從保險櫃裏取出個鐵盒。
    盒蓋打開的瞬間,顧承硯看見了林澤遠的懷表——那是林父留給他的遺物,銀殼子上刻著"澤遠"二字,此刻表蒙子裂成蛛網,背麵還沾著褐色的血漬。
    "他最後說的話,是讓我轉告你。"沈仲明把懷表推過來,"他說,顧先生是好人,可惜...看錯了人。"
    教堂的風突然大了,從破碎的彩窗灌進來,吹得桌上的文件嘩嘩作響。
    顧承硯盯著懷表上的血漬,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風聲。
    他想起第一次和沈仲明喝酒時,對方紅著眼眶說:"我爹是滬西紗廠的工人,被日本監工打死時,我才七歲。"原來那些眼淚,都是戲。
    "沈處長。"顧承硯拾起懷表,指腹蹭過那道血痕,"你說林澤遠完成了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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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的使命呢?"
    沈仲明的手指在桌沿輕輕敲了兩下。
    遠處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是趙副官成功撤離了。
    他望著顧承硯,眼神像在看隻困在網裏的蝴蝶:"顧先生不妨猜猜看。"
    顧承硯捏緊懷表,銀殼子硌得掌心生疼。
    他突然想起蘇若雪今天早晨給他係圍巾時說的話:"承硯,我總覺得沈處長看你的眼神,不像朋友。"當時他還笑著說:"他是軍政部的人,自然多些警惕。"
    此刻,密室牆上的掛鍾敲響了十二下。
    顧承硯望著沈仲明袖扣上的"明"字,突然開口:"你袖扣上的金絲,和日本正金銀行行長的袖扣紋路,很像。"
    沈仲明的動作頓了頓。
    顧承硯盯著他的眼睛:"是巧合麽?"
    沈仲明沒回答,隻是轉身走向暗門。
    他的背影融在陰影裏,聲音飄過來:"顧先生,天要變了。"
    暗門在身後"砰"地關上。
    顧承硯摸著牆摸到油燈,火折子擦燃的瞬間,他看見桌角壓著張紙條,是沈仲明的字跡:"明晚八點,外白渡橋,我等你問個清楚。"
    火苗晃了晃,紙條邊緣卷起焦黑的邊。
    顧承硯望著那行字,喉嚨裏像塞了塊燒紅的炭。
    他突然想起蘇若雪破譯的密信最後一句——"櫻花之心非糧策,乃金融刃",而此刻攤開的圖表上,所有箭頭都指向同一個終點:上海中央銀行的金庫存放地。
    密室的風穿過他的衣領,顧承硯把紙條揉成一團。
    他知道,今晚注定無眠。
    鐵門閉合的悶響在雪地裏蕩開回音時,顧承硯的皮靴已經碾過三行深淺不一的腳印。
    他站在教堂門廊下,林澤遠的懷表貼在胸口,血漬透過呢子大衣滲著寒意——方才在密室裏,他刻意將紙條揉成焦團丟進炭盆,卻在火星竄起的刹那,用指甲蓋摳下了半枚燒殘的"地"字。
    "顧先生!"
    蘇州河方向傳來腳踏車碾雪的脆響。
    阿福的藍布棉袍下擺結著冰碴,車把上的銅鈴鐺撞得叮當響:"蘇小姐讓我帶話!"他跳下車時滑了個踉蹌,懷裏的油布包差點摔在雪堆裏,"方才商會的無線電截到東京密電,發報人代號"明",內容是"櫻花火種今夜零時傳遞,坐標確認"!"
    顧承硯的指節在大衣口袋裏驟然收緊。
    那裏躺著枚核桃大小的金屬盒——三日前蘇若雪托香港船商帶回來的微型信號幹擾器,此刻正硌著他掌心的舊繭。
    他望著教堂尖頂在雪幕裏模糊的輪廓,突然想起沈仲明方才摸向暗門時,袖口閃過的金屬反光——那不是普通的牆釘,是暗藏的發報按鈕。
    "阿福,"他扯下圍巾裹住年輕人凍紅的脖頸,"回商會告訴蘇小姐,把保險庫第三層的密電抄本和外匯存單全轉移到匯豐銀行地下庫。
    記著,走貨倉後巷,讓陳叔開那輛帶篷的福特。"阿福重重點頭,跨上腳踏車時褲管掃落一片雪,在青石板上濺出細密的水痕。
    教堂內的燭火突然晃了晃。
    顧承硯轉身時,正撞進沈仲明的目光裏。
    對方倚著祭壇,藏青大衣半敞,露出裏麵墨綠緞麵的夾襖——那是上個月顧承硯陪他挑的,說是要討他母親的歡心。
    此刻那抹綠映著跳動的燭光,像團淬了毒的火焰。
    "顧先生這是要去哪兒?"沈仲明的聲音裏帶著笑,"我剛讓人煮了熱紅酒,在聖器室的銅壺裏溫著。"他抬手時,袖扣上的"明"字金紋閃過冷光,"還是說...你收到了蘇小姐的消息?"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蘇若雪今早替他係圍巾時,指尖在他喉結上輕輕一按:"承硯,沈處長的懷表,我在賬房見過。"當時他隻當是她多心,此刻才驚覺——沈仲明總說懷表是亡父遺物,可蘇若雪分明在日本正金銀行買辦的茶會上,見過同一款式的瑞士表。
    "林澤遠的懷表,你是怎麽拿到的?"他一步一步逼近祭壇,靴跟敲碎地上的冰碴,"他說要去香港養傷那天,你車裏是不是早就埋伏了人?"
    沈仲明的笑容淡了。
    他走到暗門前,伸手撫過牆麵上的浮雕聖母像,指腹在聖母腳下的玫瑰紋路處一按——暗門無聲滑開,露出裏麵整排的無線電發報機。"三年前我在東京大學留學,"他的聲音突然低下來,像在說什麽秘密,"他們綁架了我娘,說隻要我傳回上海紡織業的產能數據,就放她回國。"
    顧承硯的呼吸頓住。
    他想起去年中秋,沈仲明醉得人事不省,抓著他的衣袖哭:"我娘在日本生了場大病,大夫說要用人參須子吊命..."原來那些眼淚,是浸了毒的蜜。
    "我傳回的不止是產能,"沈仲明按下發報機的開關,"還有日軍在吳淞口的布防圖,在閘北的彈藥庫坐標。
    顧先生,你以為軍政部為什麽總給顧氏綢莊開綠燈?
    那是我拿命換的!"他轉身時,發報機的指示燈突然開始閃爍——是東京的回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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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手探進大衣內袋。
    幹擾器的開關在指尖發燙,他想起蘇若雪昨晚在燈下調試機器時的模樣:她咬著鉛筆頭,發梢掃過電路圖,鉛筆在"信號屏蔽範圍"旁畫了個重重的圈。"半徑十米足夠,"她當時笑著說,"要是不夠,我就再給你做個大點的。"
    "所以你連"櫻花之心"的金融計劃也"換"來了?"顧承硯按下幹擾器,發報機的指示燈應聲熄滅,"林澤遠發現了你的秘密,所以你殺了他?"
    沈仲明的瞳孔驟縮。
    他衝向發報機的瞬間,教堂側門"轟"地被撞開——趙副官帶著六個護衛衝進來,勃朗寧的槍口在雪光裏泛著冷鐵的光。"顧先生!"趙副官的聲音帶著喘,"外圍都控製住了,沈處長的車被我們截在後門。"
    沈仲明望著黑洞洞的槍口,突然笑了。
    他的目光掃過顧承硯手裏的幹擾器,又落在窗外的雪地上,那裏有兩行新鮮的腳印通向暗河方向。"顧承硯,"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你以為你贏了?
    櫻花真正的根,從來不在地上。"
    手銬扣上手腕的刹那,沈仲明袖扣上的金紋擦過顧承硯的手背。
    那溫度比雪還冷,像塊淬了毒的冰。
    顧承硯望著他被押上汽車,輪胎碾過積雪的聲響裏,突然想起林澤遠日記本最後一頁的潦草字跡:"地下倉庫,蘇州河...暗河..."
    雪越下越大。
    顧承硯摸出懷表,表蒙子上的裂紋在雪光裏像道蛛網。
    教堂彩窗的冰花上,倒映著他緊繃的下頜線——他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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