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密信殘章 暗潮再起
字數:6426 加入書籤
漢口糧倉的臨時指揮點裏,煤油燈在風裏晃出昏黃的光圈。
顧承硯捏著電報的手背上暴起青筋,蘇若雪的簪花小楷在紙頁上洇著淡淡的墨痕,最後一行"火種藏於……租界"被水漬暈成模糊的團,像塊壓在他心口的鉛。
"小周!"他突然提高聲音,驚得正往搪瓷杯裏續水的勤務兵手一抖,半杯熱水潑在磨破的軍毯上。
顧承硯沒看那團濕痕,指節叩了叩桌角的軍用地圖,"去把趙副官叫進來。"
門簾掀起時帶進一陣冷風,趙副官裹著沾了草屑的棉大衣跨進來,皮靴在泥地上踩出兩個深印:"顧先生,外圍防線加派了二十人,弟兄們說您要的法租界圖紙——"
"先放下這個。"顧承硯將電報推過去,指尖點在"租界"二字上,"蘇小姐說林澤遠的密信殘頁裏,"火種藏於"後麵跟著租界名,但被水浸了。"他抽回手時,袖口蹭到桌上的搪瓷缸,缸底壓著的漢口城防圖被帶起一角,露出底下疊著的上海法租界舊地圖,"山田在上海經營了三年,最可能利用的是哪片租界?"
趙副官的濃眉皺成一團,粗糲的拇指抹過電報邊緣:"法租界巡捕房裏有半數吃日商的餉,霞飛路那片老房子多,地下管道網密......"他突然頓住,從大衣內袋摸出個油布包,抖開是疊泛黃的建築圖紙,"今早從漢口偽政府檔案室順來的,您看這個——"
圖紙攤開的瞬間,顧承硯的瞳孔縮了縮。
霞飛路聖瑪利亞教堂的平麵圖上,地下室標注著"廢棄煤氣管道"的紅筆批注,旁邊用日文寫著"昭和九年八月,物資暫存點",字跡正是山田隆一的。
"小周!"顧承硯突然轉身,嚇得勤務兵差點撞翻牆角的煤油桶,"去把商會情報組的老陳叫來,要他帶著近三個月山田和偽政府官員的往來記錄。"他抓起桌上的鉛筆,在教堂位置畫了個重重的圈,鉛筆尖"哢"地斷在紙裏。
老陳進門時帶著股潮濕的黴味,懷裏抱著個鐵皮箱,鎖扣上還沾著鏽。
他掀開箱蓋,牛皮紙檔案袋像疊瓦片似的滑出來:"顧先生,山田上個月往法租界轉了三筆款子,收款人都是"聖瑪利亞教堂修繕委員會"。"他抽出張銀行回執單,指腹蹭過匯款金額欄,"第三筆是五萬大洋,比前兩筆多了一倍。"
顧承硯的拇指摩挲著回執單邊緣,紙張被汗浸得發軟。
聖瑪利亞教堂他去過兩次,第一次是陪蘇若雪給她母親上香,教堂後堂的彩色玻璃在陽光下碎成金紅;第二次是去年冬天,他看見山田的轎車停在側門,車窗搖下條縫,露出半截戴翡翠扳指的手——是偽政府財政司的張胖子。
"趙副官。"他突然抬頭,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尖,"法租界工部局的地下管道圖,能搞到嗎?"
趙副官拍了拍腰間的駁殼槍套:"我表弟在巡捕房當文書,今晚就能把圖紙送過來。"
"老陳,"顧承硯轉向情報員,"查教堂最近三個月的人員進出記錄,尤其是穿黑膠鞋的——山田的手下都穿這種鞋。"他抓起桌上的軍大衣往身上套,衣擺掃得茶碗叮當響,"小周,把我的勃朗寧擦幹淨,再找套天主教徒的灰布長衫。"
老陳的手在檔案袋上頓了頓:"顧先生,那地方......"
"我知道危險。"顧承硯扣上最後一個銅紐扣,窗外的北風卷著細雪撲在玻璃上,像極了蘇若雪整理賬本時,袖口飄出的茉莉香。
他摸出懷表裏的照片,林澤遠在櫻花樹下的笑被磨得有些模糊,"林叔用命換來的線索,我總得親自去看看。"
他走到門口又停住,轉身時軍大衣揚起道黑影:"趙副官,等圖紙到了立刻派人送上海——告訴蘇小姐,讓她盯著霞飛路的郵筒,我明晚戌時會往裏麵塞張教堂側門的草圖。"
雪越下越密了。
顧承硯裹緊大衣往門外走,靴底在泥地上踩出深印,身後傳來老陳翻檔案的沙沙聲,混著趙副官打電話的低喝:"喂?
阿三嗎?
把法租界的管道圖給我偷出來......"
牆角的煤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照亮桌上攤開的圖紙。
聖瑪利亞教堂的尖頂下,那條標著"廢棄煤氣管道"的紅線,正蜿蜒著通向租界最深處的陰影。
法租界的雪比漢口更細,像篩過的鹽粒,粘在顧承硯的灰布長衫肩頭。
他站在聖瑪利亞教堂斑駁的鐵門前,指尖摩挲著懷裏的銅十字架——這是蘇若雪連夜從顧家祠堂翻出的老物件,刻著"主佑善工"四個小字,此刻正隔著粗布貼著他的心跳。
門房老神父的白眉毛結著霜花,枯瘦的手捏著顧承硯遞來的"上海慈善會修複公函",老花鏡滑到鼻尖:"前兒巡捕房剛來說要封教堂,怎麽突然又有修複的款子?"
顧承硯垂眼,喉結動了動。
他能聞到老神父袖口的熏香混著舊書紙頁的黴味——和蘇若雪整理賬本時總點的茉莉香不同,卻同樣讓他想起昨夜電報裏那句"當心教堂的懺悔室"。"戰事吃緊,工部局怕炮彈不長眼。"他聲音放得溫馴,像極了從前陪蘇若雪聽戲時學來的世家公子腔,"款子是幾位海外教友匯的,您看這公函上的火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老神父湊近看了看,火漆印子在雪光裏泛著暗紅。
他突然用枯指戳了戳顧承硯腰間鼓起的布包:"那裏麵是?"
"測繪工具。"顧承硯解開布包,露出裹著油布的卷尺和鉛筆,"得先量量牆體裂縫,修補才好下料。"他指尖掃過鉛筆杆上的暗記——那是趙副官用刀尖刻的小三角,每畫一筆就能在紙背留下劃痕,"您瞧這鉛筆,還是從聖約翰大學借的。"
老神父的疑慮散了些,轉身去拔門閂時,顧承硯瞥見他後頸有道新月形疤痕——和林澤遠密信裏提到的"山田手下慣用的鐵烙印記"分毫不差。
他喉間泛起腥甜,卻仍笑著應和老神父的嘮叨,直到教堂的橡木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教堂裏比外頭更冷。
彩色玻璃被炮彈炸碎了半麵,冷風卷著雪粒灌進來,在褪色的聖母像腳邊積成薄霜。
顧承硯摸出懷表看了眼,七點十五分——和趙副官約定的管道圖送達時間還有半小時。
他解下長衫搭在長椅上,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卷尺"啪"地甩在地上:"神父,您先去暖房喝杯茶?
我量完中殿就去陪您。"
老神父的目光在他汗濕的後頸停了停,終於扶著十字架走了。
顧承硯等腳步聲消失在耳房,立刻彎腰撿起卷尺,卻沒往牆上伸——他的目標是祭壇後方那麵爬滿常春藤的石牆。
林澤遠的殘信裏提到"地下管道與主祭壇同頻",而他今早比對過法租界的老地圖,這麵牆的位置正好壓著1897年廢棄的煤氣總管。
鉛筆在牆上敲出空洞的回響時,顧承硯的呼吸頓住了。
第三塊青石板下,聲音明顯比左右更悶。
他蹲下身,指甲摳進石縫裏——縫隙裏塞著半截黑膠鞋的橡膠渣,和老陳說的"山田手下特征"完全吻合。
"哢嚓"。
牆縫突然裂開道細口。
顧承硯嚇了一跳,這才發現自己太用力,指甲縫裏滲出了血。
他借著懷表的光湊近看,青石板邊緣竟有極淺的刻痕,像是用刀尖劃的日文片假名"ヤ"——山田名字的首字母。
他心跳如擂鼓,反手從褲腰摸出趙副官塞的細鋼絲。
鋼絲探進石縫的瞬間,傳來金屬卡榫的輕響。
顧承硯手腕微轉,整麵石牆突然向裏縮進半寸,露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洞。
黴味混著鐵鏽味湧出來,他摸出火柴劃亮,火光裏映出幾級向下的石階,台階上的積灰有被鞋底擦過的痕跡,最新的一道還泛著濕意——應該是昨夜留下的。
"顧先生!"
外頭突然傳來老神父的喊叫聲。
顧承硯手一抖,火柴掉在地上。
他迅速把石牆推回原位,抓起卷尺時撞翻了牆角的燭台,銅盞滾到聖母像腳邊,在地上磕出個凹痕。
"慈善會的王幹事來了!"老神父的聲音近了,"說要跟您核對修複款......"
顧承硯扯了扯短打,把染血的指尖藏進袖管。
門簾掀起的瞬間,他看見個穿藏青嗶嘰大衣的男人站在門口,領口別著枚銀十字架——和他懷裏那個款式一模一樣。
"顧先生好手段。"男人摘下禮帽,露出張棱角分明的臉,"能讓老神父放外鄉人進教堂測繪,我在法租界混了十年都沒這本事。"
顧承硯的瞳孔縮了縮。
這聲音他熟得很——三天前還在電話裏和這人確認漢口物資轉運路線。
他盯著男人袖扣上的暗紋,那是用金絲繡的"明"字,和軍政部特派員沈仲明的私印分毫不差。
"沈處長怎麽來了?"他笑著伸手,掌心卻沁出冷汗。
沈仲明的手勁大得反常,指節壓著他染血的指甲蓋,疼得他險些失態。
"來給顧先生送個信。"沈仲明從大衣內袋摸出封電報,封皮上的火漆是上海商會的,"蘇小姐的急電,說林澤遠的密信最後一頁顯影了。"
顧承硯的指尖在電報上頓住。
他拆封時聽見自己喉結滾動的聲音,泛黃的紙頁上,蘇若雪的小楷被藥水泡得發皺:"林澤遠密信末頁:櫻花之心非糧策,乃金融刃。
關鍵人:沈仲明。"
教堂外突然響起汽車鳴笛聲。
顧承硯抬頭,透過破碎的彩窗看見輛黑色轎車停在鐵門前,車頭燈的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沈仲明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嘴角勾起抹極淡的笑:"顧先生,您的測繪還沒做完?
我陪您去祭壇看看?"
他的手搭在顧承硯肩頭,溫度卻像冰。
顧承硯能聞到他袖口的檀香味裏混著股鐵鏽味——和剛才石牆後黑洞裏的氣味一模一樣。
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轎車司機下車拉開車門,雪光裏,車窗後隱約露出半張臉。
那人沒戴帽子,額前垂著縷黑發,目光掃過教堂尖頂時,像把淬了毒的刀。
顧承硯的後頸起了層雞皮疙瘩。
他突然想起三個月前的深夜,也是這樣的雪天,沈仲明裹著同樣的藏青大衣,敲開顧宅的門說:"顧先生,我有批軍用棉紗要過租界,得借顧氏的船。"
而此刻,沈仲明還在說話,聲音像浸在冰水裏的銀鈴:"顧先生?
您發什麽呆呢?"
顧承硯低頭看電報,蘇若雪的字跡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他聽見自己心跳如雷,蓋過了沈仲明的聲音,蓋過了轎車碾過積雪的吱呀聲,隻餘下石牆後黑洞裏那陣若有若無的風聲——像是有人在地下深處,輕輕吹了聲口哨。
喜歡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請大家收藏:()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