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櫻花再起,人心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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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若雪的指尖幾乎要戳穿那張匯票。
    陽光從商會雕花窗欞漏進來,在櫻花印記上鍍了層金,五片花瓣的弧度像淬過毒的刀刃。
    "承硯。"她聲音發緊,尾音帶著細不可聞的顫,"你看這花......"
    顧承硯接匯票的手頓了頓。
    他垂眼時,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指腹輕輕撫過那枚印記——紙張是新的,油墨卻有些發暗,像是故意做舊的。
    他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在舊書攤翻到的《申報》合訂本,某張邊角泛黃的新聞裏,日本駐滬領事館參讚的名片上,就印著這樣的櫻花紋章。
    "櫻花火種。"他低低念出這個詞,喉結滾動。
    三個月前他們端了日商設在吳淞口的情報站,從保險櫃裏翻出半本燒焦的筆記本,扉頁用紅筆寫著"櫻花計劃",下麵畫著五瓣櫻花。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隨著情報站被燒,這個針對上海金融係統的滲透計劃已經夭折。
    蘇若雪將茶盞推到他手邊,青瓷與木桌相碰的輕響讓顧承硯回神。
    她的指甲蓋泛著不健康的白,顯然剛才攥得太用力:"我今早去工部局檔案室查了,這張匯票是從"遠東貿易公司"賬戶轉出來的。
    可上個月我們剛聯合銀行封了他們的戶頭,按理說......"
    "按理說不該再有資金流動。"顧承硯替她補完這句話,指節抵著太陽穴。
    窗外傳來黃包車鈴鐺聲,他卻覺得有團亂麻在腦子裏絞,"他們換了殼。"
    蘇若雪的手覆上他手背。
    她的掌心帶著常年握算盤的薄繭,溫度卻暖得熨帖:"要通知巡捕房嗎?"
    "不能打草驚蛇。"顧承硯反握住她的手,拇指蹭過她腕間那串翡翠手釧——那是定親時他送的,此刻在兩人交握處泛著幽光,"極光號的事讓他們學乖了,現在肯定藏得更深。"他鬆開手,從抽屜裏抽出一本黑皮賬簿,封皮上"櫻花火種"四個字是他親手寫的,墨跡已經有些淡了,"我讓阿海去查這匯票的來源,你......"
    話音未落,門被叩了兩下。
    阿海掀開門簾進來,青布短打還沾著碼頭的煤屑,額角滲著汗:"顧先生,查著了。
    這匯票是從恒豐祥銀樓兌出來的。"
    顧承硯的鋼筆"啪"地掉在賬簿上。
    恒豐祥他知道,開在四馬路最熱鬧的地段,門臉是朱紅漆的,門楣掛著"百年銀樓"的金漆匾,掌櫃陳九斤上個月還在商會喝他的茶,拍著胸脯說"咱們做金子的,最恨東洋人的銅臭"。
    "確定?"他盯著阿海。
    阿海從懷裏摸出張皺巴巴的收據,邊角還沾著油漬:"我找了十六鋪的票號老周,他說這匯票的密押隻有恒豐祥用。
    老周還說......"他壓低聲音,"恒豐祥最近走貨走得蹊蹺,前兒個剛進了二十箱緬甸翡翠,賬上卻隻記了五箱。"
    蘇若雪突然站起,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她抓起披風搭在臂彎,發間的珍珠簪子晃了晃:"我現在去查恒豐祥的稅務記錄。"
    "別急。"顧承硯按住她的肩,"你去太顯眼。
    我來。"他扯鬆領口的盤扣,從衣架上拿下件灰鼠皮大氅,"他們不是愛演嗎?
    我陪他們演場戲。"
    三日後晌午,恒豐祥的檀香混著金器的冷香撲麵而來。
    顧承硯踩著青石板跨進門,門楣上的銅鈴"叮鈴"作響。
    櫃台後站著的夥計眼睛一亮,剛要喊"顧少東家",就見他衝自己使了個眼色,便改口:"這位先生,您看點什麽?"
    "給內子挑對金鐲子。"顧承硯指尖敲了敲玻璃展櫃,"要最時新的樣式。"
    掌櫃陳九斤從後堂轉出來時,臉上的笑像抹了層蜜:"顧先生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他搓著雙手引顧承硯到雅座,小徒弟立刻捧上蓋碗茶,"您夫人喜歡素淨的還是鑲寶石的?
    我這兒剛到一批南洋的紅寶石......"
    "陳掌櫃倒是消息靈通。"顧承硯端起茶盞,水麵倒映出陳九斤突然繃緊的嘴角,"我前兒個才跟若雪提了句想買首飾,您這兒連南洋寶石都備好了?"
    陳九斤的喉結動了動。
    他伸手去擦櫃台,金表鏈在腕間閃了閃——那是塊日本產的"菊水"表,顧承硯在虹口日僑俱樂部見過同款。
    "顧先生說笑了。"陳九斤幹笑兩聲,"做我們這行的,自然得眼觀六路......"
    後堂突然傳來算盤珠的脆響。
    顧承硯側耳聽了聽,那聲音不對——正常打算盤是"劈啪"連響,可這聲音裏夾著"嗒嗒"的間隔,像是摩斯密碼。
    他放下茶盞,指節抵著桌麵:"陳掌櫃,能借貴處賬冊一觀嗎?
    我想買得明白些。"
    陳九斤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剛要說話,後堂門簾一掀,進來個穿竹布長衫的男人。
    那人膚色極白,眉尾微微上挑,開口時帶著股生硬的上海話:"陳老板,那批貨......"他瞥見顧承硯,突然改了南洋口音,"哎喲,這位爺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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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盯著他的喉結——剛才那句"貨"是用日語說的,"バイ",尾音像沾了水的琴弦。
    他端起茶盞抿了口,舌尖泛起股怪味,像是混了點苦杏仁。
    "這位是南洋來的黃先生。"陳九斤擦著汗介紹,"做珠寶生意的。"
    "幸會。"顧承硯笑著點頭,目光掃過黃先生腰間的煙袋——煙絲是日本產的"敷島"牌,他在日商俱樂部見過,裝在繪著櫻花的錫罐裏。
    他站起身,大氅下擺掃過陳九斤的算盤。
    算盤下壓著張紙角,露出半截日期:"民國二十五年三月初七"——可今天才三月初五,賬冊日期倒填了兩天。
    "鐲子改日再來挑。"顧承硯整理著大氅,"內子說要等她挑了樣式再定。"他走到門口又回頭,"對了陳掌櫃,您這茶裏的苦杏仁味挺特別,下次我讓若雪給您帶點蘇州的碧螺春。"
    出了恒豐祥,顧承硯拐進條弄堂。
    他摸出帕子擦了擦嘴——剛才那口茶他根本沒咽,全含在腮幫子裏吐進了袖扣暗格裏。
    轉過彎時,他瞥見牆根蹲著個小叫花子,正用樹枝在地上畫圈。
    顧承硯走近,小叫花子突然低聲說:"黃先生進了虹口東照宮。"
    "辛苦。"顧承硯摸出塊銀元塞過去,"告訴阿海,把恒豐祥近三年的貨單、稅單、錢莊流水全調出來。"
    暮色漫上屋簷時,顧承硯回到商會。
    蘇若雪正伏在案前,麵前堆著十幾本賬冊,發梢沾著墨點。
    見他進來,她舉起本賬簿:"承硯你看,大昌布行上個月的進項裏,也有張帶櫻花印的匯票......"
    她的聲音突然輕了。
    顧承硯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在大昌布行的流水單背麵,那枚櫻花印記正泛著冷光,像朵開在陰溝裏的毒花。
    蘇若雪的筆尖在賬冊上重重一頓,墨點暈開,將"大昌布行"四個字染成模糊的團。
    她揉了揉發酸的後頸,將第三本賬簿推到顧承硯麵前——那是福源麵粉廠的進項記錄,最末一頁的匯票邊緣,五瓣櫻花正泛著冷光。
    "承硯你看。"她的指尖順著三本賬冊的櫻花印記劃過,"麵粉廠的是三月初二,布莊是二月廿七,當鋪......"她翻開最底下那本泛著黴味的賬冊,"同德當鋪正月十五的死當票存根,這枚章蓋在當票背麵,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作廢標記。"
    顧承硯俯身時,額發掃過她手背。
    他的指節抵著下頜,目光在三本賬冊間來回逡巡:"跨行業,跨時間,金額從五百到三千不等......"他突然抬頭,眼底閃過銳光,"他們在織網。
    用合法交易做幌子,把資金分散到不同行業,等攢夠了再......"
    "再匯到某個核心賬戶。"蘇若雪接上他的話,喉間發緊。
    她想起前日在恒豐祥聞到的苦杏仁味,想起那些倒填的賬期——敵人不是在撒錢,是在鋪路,"就像往水裏撒麩皮,等魚群聚攏了再收網。"
    顧承硯的手掌覆上她手背,掌心的溫度透過棉麻袖口傳來:"我來引魚咬鉤。"他抽出鋼筆在便簽上唰唰寫著,"以商會聯合授信的名義,請這三家的老板今晚來同福樓吃飯。
    他們最近都在申請低息貸款,這由頭合情合理。"
    蘇若雪望著他筆下飛舞的字跡,忽然抓住他手腕:"你要在席間試探?"
    "他們做賊心虛。"顧承硯將便簽推給她看,上麵"櫻花火種"四個字被圈了又圈,"我故意提三個月前端掉的情報站,看誰坐不住。"他起身時,長衫下擺掃過案角的茶盞,"若雪,你幫我備份假的授信方案,數字要漂亮,但條款留漏洞——越像真的,他們越信。"
    暮色降臨時,同福樓二樓雅間飄著蟹粉獅子頭的鮮香。
    顧承硯端著酒盞,目光掃過圓桌上的三人:福源麵粉廠的周老板正夾著醉蝦,油光蹭在靛青馬褂上;大昌布莊的林掌櫃摸著新留的八字胡,盯著牆上"貨真價實"的金漆匾;同德當鋪的陳德貴最安分,低頭撥弄著茶盞,指甲縫裏沾著沒擦淨的銅綠。
    "上月工部局說要整頓金融秩序。"顧承硯放下酒盞,瓷器與紅木相碰的脆響讓陳德貴肩頭一顫,"各位可聽說,前陣子燒了個日商情報站?"他夾起塊獅子頭,"那本子上寫著"櫻花火種",說是要燒了咱們的錢袋子。"
    周老板拍著桌子笑:"顧少東家嚇唬人呢!
    東洋人的陰謀能過得了咱們商會?"林掌櫃跟著附和,隻有陳德貴的筷子"當啷"掉在碟子裏。
    他彎腰撿筷子時,顧承硯看見他後頸的汗順著衣領往下淌,像條爬動的蚯蚓。
    "陳老板這是......"顧承硯端起茶盞,"被獅子頭燙著了?"
    "不、不礙事。"陳德貴擦著汗站起來,"內子突然犯了胃氣,我得回去看看。"他踉蹌著往門口走,門簾掀起時,穿堂風卷進來股黴味——是當鋪裏老木頭和舊布料混著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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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給阿海使了個眼色。
    阿海裝成跑堂的,擦著桌子應了聲,轉身就從後窗翻了出去。
    三日後淩晨,虹口的霧像團濕棉花。
    顧承硯站在同德當鋪後巷,聽著軍統特派員壓低的聲音:"錢莊在地下二層,地道通著黃浦江。"他摸了摸懷裏的名單——阿海跟蹤陳德貴時,看見他從錢莊暗格裏塞了個鐵盒,盒子裏除了賬本,還有張寫滿工廠名字的紙。
    "動手。"他輕聲說。
    砸門聲、喊叫聲混著霧飄向天際時,顧承硯在大昌布莊的倉庫裏找到了更關鍵的東西。
    蘇若雪舉著煤油燈,光線映在她緊抿的唇上:"承硯,這裏......"
    他接過她遞來的牛皮紙袋,封條上的櫻花印記還帶著新鮮的漿糊味。
    展開泛黃的信紙,第一頁是"櫻花計劃二期目標",下麵列著"榮興紡織廠福昌機械局泰來製革廠",每個名字旁都畫著紅圈。
    顧承硯的手指往下滑,最後一行的墨跡突然重了些,像是筆尖頓了頓——
    "蘇府舊宅"
    蘇若雪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她湊過來看,燈芯"劈啪"爆了個花,將"舊宅"兩個字映得發紅。
    她的指甲掐進掌心,聲音輕得像飄在霧裏:"那是我十歲前住的地方......"她頓了頓,"三年前我爹把它捐給慈善會,現在該是空著的。"
    顧承硯合上紙袋,將她的手裹進自己掌心裏。
    窗外傳來警笛的尖嘯,他望著她泛白的指尖,喉間像堵了塊熱鐵:"若雪,明天我們就去舊宅看看。"
    蘇若雪點頭,目光卻仍停在紙袋上。
    風從破窗鑽進來,吹得信紙嘩啦作響,最後一頁的"蘇府舊宅"在光影裏忽明忽暗,像團燒不旺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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