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洋旗之下,暗湧再起
字數:6631 加入書籤
黃浦江的晨霧還未完全消散,顧承硯的呢子大衣被江風掀起一角,露出腰間那枚梅花銅牌。
他站在碼頭高處的石階上,目光緊緊盯著那艘正緩緩靠岸的貨輪。
蘇若雪攏了攏月白色緞麵鬥篷,發間的珍珠簪子在霧中泛著微光,說道:“承硯,船旗是藍底白星的,我從前沒見過。”
“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商船旗改版了。”顧承硯指尖抵著下巴,喉結在領口微微動了動。
他記得昨夜查過航運圖冊,荷蘭船運公司的新式旗是藍底配十二顆白星,但此刻這艘船的吃水線明顯比同噸位貨輪要高——船身壓進水裏的部分太淺。
“裝的不是絲綢茶葉,更不是鋼鐵機械。”他轉身對身後的阿福揚了揚下巴,說道:“去碼頭找老周頭,讓他挑三個最機靈的夥計,等會兒混在搬貨的工人裏。”
阿福剛應了聲“是”,蘇若雪已拉住他的衣袖,說道:“讓他們別帶刀,把火柴盒拆開,塞半張油紙在夾層裏——萬一要傳消息,油紙上的字遇水才不會暈開。”她說話時睫毛輕輕顫動,顧承硯忽然想起前日她教賬房學徒做密信的樣子,連最細微的破綻都要掐滅在萌芽裏。
貨輪鐵錨砸進江底的悶響驚起一群鷗鳥。
甲板上那個舉著望遠鏡的外國人放下鏡片,露出鷹鉤鼻和兩撇修剪整齊的八字胡,朝他們這個方向微微頷首。
顧承硯後槽牙輕輕一咬——這動作連蘇若雪都沒察覺,他在現代講《商業博弈論》時,學生們總說他思考時會下意識磨牙。
“若雪,”他壓低聲音,指腹摩挲著石階上的青苔,說道:“你記不記得上月日商三井洋行的船?吃水線和這艘差不多,結果艙底藏了二十箱改裝過的縫紉機——說是‘援助’,實則要我們用生絲抵三倍貨款。”
蘇若雪的指甲在鬥篷上掐出個小褶子,說道:“所以這次......”
“所以得搶在他們拆箱前,知道裏麵裝的是糖衣還是炮彈。”顧承硯的目光掃過碼頭邊堆成山的麻包,那裏正有三個戴草帽的工人蹲在地上捆繩子——是阿福剛派過去的。
他摸出懷表看了眼,時針剛過七點一刻。
“等會兒我去法租界找陳探長調碼頭監控,你回賬房查近三月所有外資企業備案......”
“不用。”蘇若雪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指尖涼得像塊玉,說道:“我昨夜整理商會檔案時,發現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滬代理人上周剛換了人。”她從鬥篷裏摸出個牛皮紙信封,封口處還沾著墨漬,說道:“這是今早郵差送來的,匯豐銀行的朋友說,這艘船的保險單受益人寫的是‘歐亞貿易聯盟’——可我翻遍了工部局的外資登記冊,根本沒這個名字。”
顧承硯接過信封的手頓了頓。
牛皮紙邊緣有些毛糙,像是被反複拆開過。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商會寫宣言時,筆尖戳破的那張紙——有些破綻,從一開始就藏在最顯眼的地方。
次日清晨的茶會設在匯中飯店頂樓。
顧承硯站在落地窗前,看著樓下的黃包車像螞蟻似的爬過外白渡橋。
他穿了件深灰色西裝,袖扣是蘇若雪親手繡的纏枝梅,針腳細密得能數清花瓣。
茶會廳裏飄著茉莉香片的熱氣,各國商團代表的交談聲像漲潮的海水,混著銀匙碰瓷杯的輕響。
“顧先生。”法國領事館的商務參讚舉著茶盞走過來,金絲眼鏡片上蒙著層白霧,說道:“聽說貴商會新立了互助基金?這在上海可是頭一遭。”
顧承硯笑著舉杯相碰,說道:“不過是些小打小鬧,哪比得上各位手上的大生意。”他餘光瞥見角落沙發上坐著個穿藏青色西裝的男人,鷹鉤鼻,兩撇八字胡——正是昨日貨輪甲板上那個舉望遠鏡的。
男人正和華俄道勝銀行的買辦低聲說著什麽,手指在茶幾上敲出有規律的節奏。
“聽說最近有新的外資要進上海?”他轉著茶盞,杯底在玻璃台麵壓出個水痕。
參讚的瞳孔微微收縮,說道:“顧先生消息倒是靈通。那位是歐亞貿易聯盟的首席代表,說要在閘北建紡織廠,還說......”他壓低聲音,“要和上海最有實力的實業家‘深度合作’。”
顧承硯的指節在西裝口袋裏攥緊。
口袋裏還裝著阿福淩晨送來的紙條,墨跡被油紙護得很牢:“箱內為文件箱,標‘歐亞貿易聯盟’,每箱重約三十斤,有鎖。”三十斤的文件箱——他在哈佛讀ba時,見過這樣的箱子,裝的不是合同,是股權書、抵押契,還有......他喉結滾動了下,沒敢往下想。
茶會散場時已近正午。
蘇若雪站在飯店門口等他,手裏抱著個牛皮紙檔案袋,發梢沾著細雪——不知何時,天空飄起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她把檔案袋塞進他懷裏,指尖凍得通紅,說道:“海關申報單在最上麵,商會登記數據在夾層。”
顧承硯翻開申報單的手忽然頓住。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最上麵一頁的貨輪噸位寫著“兩千噸”,可根據他昨夜在碼頭用步量的船身長度,實際噸位至少多了三百噸。
雪落在申報單上,暈開個淡墨的圓,像滴未幹的血。
蘇若雪抬頭看他,睫毛上沾著雪粒,說道:“我比對了前三個月的......”
“先回家。”顧承硯把檔案袋護在胸口,轉身時大衣下擺掃落肩頭的雪,說道:“若雪,把賬房的算盤帶上。”
他望著遠處被雪霧籠罩的黃浦江,那艘陌生貨輪的影子還在江麵上浮著,像塊沉不下去的鐵。
而他懷裏的檔案袋,正隨著心跳微微發燙——有些數字的破綻,隻有撥響算盤珠子時,才會發出最清晰的警報。
顧家宅的書房裏,留聲機放著《茉莉花》的調子,蘇若雪卻充耳不聞。
她跪在紅木書案前,算盤珠子在指尖翻飛,每一聲"劈啪"都像敲在繃緊的琴弦上。
申報單的邊角被她捏出毛邊,最末一行"關稅已繳"的紅戳在台燈下泛著冷光——可比對完商會備案的稅單底冊,那串數字根本沒在工部局的賬本上出現過。
"承硯。"她突然按住算盤,骨節泛白,"這批木箱根本沒繳關稅。"
顧承硯正對著軍統送來的電報抄件,鋼筆尖在"林慕白"三個字上戳出個洞。
聽見這話,他抬頭時眼底的暗湧幾乎要漫出來:"申報單寫的"精密儀器"?"
"連型號都沒標。"蘇若雪抽出夾層裏的另一頁紙,是她淩晨在工部局檔案庫抄的設備進口規範,"正規申報要注明製造商、功率、用途,可這裏......"她指尖劃過空白的"技術參數"欄,"像故意留的破綻。"
顧承硯的後頸騰起涼意。
三個月前梅社複興會覆滅時,他在林慕白的密室裏見過類似的空白文件——那是專門用來裝偽造債券的箱子。"微型印刷機。"他突然開口,聲音發澀,"或者無線電零件。"
蘇若雪的睫毛猛地一顫。
去年冬天,日商在閘北倉庫藏過一批電台,後來全進了76號特工總部。
她摸出隨身的銀哨子攥在手心,金屬涼意順著掌心滲進血管:"我讓人盯著碼頭的木箱了,可......"
"軍統的消息。"顧承硯把電報推過去,墨跡未幹的"林慕白密電"幾個字刺得她眼睛疼,"那鷹鉤鼻上周在香港和林慕白通過三次電報。
梅社的老錢沒燒幹淨,現在要借外資的殼子卷土重來。"
窗外的雪越下越急,打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響。
蘇若雪突然起身,鬥篷掃落案頭的茶盞。"去商會。"她抓起顧承硯的西裝外套遞過去,"得讓大家知道,這次不是普通商戰。"
匯中飯店的會議室裏,壁爐燒得正旺,可十三位商會理事的臉色比窗外的雪還冷。
顧承硯站在地圖前,指尖重重敲在"閘北紡織廠"的標記上:"歐亞貿易聯盟說要投資兩百萬,可他們連注冊地都不敢寫——這是要我們拿廠房設備抵押,等錢一抽,廠子就是他們的!"
"顧少東說的倒嚴重。"福興紗廠的陳老板撚著胡子,"說不定人家真是想做實業?"
蘇若雪"啪"地翻開檔案袋,把偽造的稅單拍在桌上:"陳叔,您看看這紅戳——工部局去年就換了防偽底紋,這張的紋路是直的,真的是波浪紋。"她的聲音像浸了冰碴子,"他們連稅都敢偽造,還會守什麽規矩?"
老陳的臉"唰"地白了。
他摸出老花鏡湊近看,鏡片上蒙了層霧氣:"乖乖,這......"
"更要緊的是林慕白。"顧承硯把軍統的電報推到桌子中央,"梅社的人沒走遠,現在和外資勾著,要的是我們的產業,更是上海的命脈。"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張臉,"上個月日商壓價收繭子,我們扛住了;前月租界漲碼頭費,我們聯合包了倉庫。
這次......"他突然提高聲音,"我們能讓他們得逞?"
"不能!"恒源米行的周老板拍案而起,茶盞震得跳起來,"老子的米倉被梅社燒過,這仇還沒算!"
"我捐五十個護衛。"紗廠的王廠長跟著站起來,"碼頭的箱子要是敢動,老子帶人扛槍守著!"
會議室的氣氛陡然升溫。
蘇若雪悄悄鬆了攥著銀哨的手,掌心被哨子硌出紅印。
她望著顧承硯被爐火映亮的側臉,突然想起三年前他第一次站在綢莊櫃台後,也是這樣的目光——像塊淬了火的鋼,燒不化,砸不爛。
"散會前再提個事。"顧承硯按住要收拾文件的蘇若雪,"我已讓阿福帶護衛隊守碼頭,但若雪說得對,防不住暗的......"
"砰!"
會議室的門被撞開,冷風裹著雪灌進來。
守衛小柱子跌跌撞撞衝進來,棉帽歪在腦後,臉頰凍得發紫:"顧先生!
碼......碼頭!"他扶著椅背直喘氣,"有幫人開著卡車,拿槍逼著工人搬木箱!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護衛隊攔不住,王廠長的人被......被打傷了!"
顧承硯的瞳孔驟縮。
他抓起西裝外套甩在肩上,經過蘇若雪身邊時順手扯走她的鬥篷:"若雪留著聯係工部局,老周帶商會的人去巡捕房,王廠長......"
"我跟你去碼頭!"蘇若雪把銀哨塞進他手裏,"哨子吹三聲,巡捕房的人聽得見!"
雪地裏的汽車喇叭聲炸響。
顧承硯跳上卡車時,看見蘇若雪站在飯店門口,白色鬥篷像朵被風雪揉皺的花。
她的嘴型分明在說"小心",可風聲太大,他隻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像擂在戰鼓上,一下,一下,催著他往那片混亂裏衝。
卡車碾過積雪的聲響中,他摸出兜裏的梅花銅牌,冰涼的銅麵貼著掌心。
碼頭上的燈火已經在望,隱約能聽見槍聲和叫罵。
而那批本該被嚴密看管的木箱,此刻正隨著卡車的顛簸,撞出驚心動魄的悶響——它們藏著的,到底是能碾碎實業的利刃,還是能燒穿黑暗的火種?
碼頭混亂中,商會護衛隊雖奮力攔截,卻因對方早有準備,部分木箱還是被裝上了開往閘北的卡車。
而顧承硯不知道的是,其中一隻木箱的夾層裏,正躺著半張蓋著梅社火漆印的密函,上麵的字跡在顛簸中微微暈開,寫著:"按計劃,今夜十二點,紡織廠見。")
喜歡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請大家收藏:()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