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火線之內,人心如鏡

字數:7436   加入書籤

A+A-


    閉門會議定在次日戌時三刻。
    顧承硯提前一個時辰到了商會頂樓的小會議室。
    胡桃木長桌擦得能照見人影,他站在窗前,望著樓下被雨水打濕的青石板路,指節抵著下頜——這是他思考時的慣常動作。
    蘇若雪抱著一摞賬本進來時,正見他望著對麵牆上周家綢緞莊的鎏金招牌出神,雨霧裏那三個字像浮在水麵的油漬,晃得人眼酸。
    "周老板今早差人送了帖,說家裏姨太太犯了產後風。"蘇若雪將賬本碼在他手邊,翡翠平安扣蹭著桌沿發出輕響,"但我讓阿福去周宅門口轉了圈,門房說三姨太前天剛帶著孩子回了蘇州。"
    顧承硯轉身時眼底浮起冷光。
    他接過她遞來的茶盞,指尖觸到杯壁的溫度——恰好是她慣常給他備的,不燙不涼。"昨晚整理的名單呢?"
    "在這兒。"蘇若雪從衣襟裏掏出個油紙包,展開是疊毛邊紙,"核心成員共十三人,其中五位在染坊管生產,四位跑貨船,剩下四位..."她頓了頓,"包括陳董事的侄子小陳,上個月剛調去管倉庫鑰匙。"
    窗外驚雷炸響,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顧承硯捏著名單的手指驟然收緊,毛邊紙在指縫裏發出細碎的撕裂聲。
    他想起昨夜蘇若雪譯出的密信,最後那句"務必確保顧氏染坊無人生還"像根燒紅的針,紮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但此刻他麵上卻浮起尋常的笑,像要去談樁普通綢緞生意:"等會兒開會,我隻說清道夫行動要炸工廠,但不說具體時間和目標。"
    蘇若雪抬眼望他。
    台燈的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一片陰影,倒顯得那雙眼睛更亮了,"為什麽?"
    "若我說得太透,藏在暗處的老鼠反而能對上口供。"顧承硯將名單折成小塊,塞進袖扣裏,"我要他們自己慌。"
    戌時三刻,十三人陸續到齊。
    陳董事掀門簾時帶進來股潮濕的黴味,周老板的大公子周明遠跟著擠進來,發梢還滴著水,啪嗒啪嗒打在青磚地上。
    顧承硯等最後一人落座,才將手裏的密信複印件"啪"地拍在桌上。
    "各位,這是我讓人從日商保險櫃裏扒出來的。"他聲音平穩得像鍾表齒輪,"清道夫行動,目標是咱們的工廠。"
    會議室裏炸開一片抽氣聲。
    染坊張主管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顧少,這信可準?
    上個月我還見王翻譯官跟小林商事的人在虹口喝酒——"
    "準不準,你們看看這個。"顧承硯抽出最上麵一頁,推到張主管麵前。
    泛黃的紙頁上,"顧氏染坊"四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但具體時間、動手的人,我現在也不知道。"他掃過眾人發白的臉,"隻知道,咱們中間有老鼠。"
    周明遠的茶盞"當啷"掉在桌上,濺出的茶漬浸透了他新裁的湖綢馬褂。
    陳董事的胖手捏著佛珠,珠子在指縫裏轉得飛起來:"顧少這話說的...咱們都是跟著顧家打天下的,哪能..."
    "陳叔,我信您。"顧承硯打斷他,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但信您沒用,得信人心。
    若雪,把東西拿出來。"
    蘇若雪從屏風後搬出個桐木箱子,箱蓋雕著纏枝蓮,鎖孔裏插著把黃銅小鎖。"這是匿名舉報箱。"她聲音溫溫柔柔的,像春夜的雨,"各位回去跟底下人說,有可疑的人、可疑的事,寫張紙條投進來。
    我和顧少親自開箱,隻認紙條不認人。"
    張主管最先反應過來,粗糙的手掌拍在桌上:"好!
    我明兒就讓染坊看門的老周頭守著,誰鬼鬼祟祟湊近車間,我打斷他腿!"
    周明遠的喉結動了動,伸手摸向馬褂口袋,又像是想起什麽,手指蜷成拳抵在桌沿。
    顧承硯將這一切看在眼裏,麵上笑意更深:"另外,我讓報社放了消息,說咱們要辦實業救國博覽會,聯合洋行展示新織的雲錦。"他端起茶盞抿了口,"日本人愛麵子,到時候肯定派人來瞧熱鬧——"
    "顧少這是要引蛇出洞?"跑貨船的趙老大一拍大腿,"妙啊!
    他們盯著博覽會,就顧不上工廠了!"
    會議散時已過子時。
    蘇若雪抱著舉報箱走在前麵,顧承硯落在後頭,望著周明遠匆匆離去的背影——他走得太急,雨靴在青石板上打滑,差點撞翻門廊的花盆。
    "明兒開始,讓阿福盯著周宅。"顧承硯壓低聲音對蘇若雪說,"另外,把染坊的巡夜人加到雙班,倉庫鑰匙讓老張頭親自管。"
    蘇若雪轉身時,發間的茉莉香混著雨氣撲麵而來。
    她望著他眼下的青黑,伸手替他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鬢角:"你也該歇了。"
    "等抓到老鼠再說。"顧承硯握住她的手,指尖還帶著剛才拍桌子的餘溫,"對了,舉報箱的鑰匙你收著。"
    "好。"蘇若雪應著,忽然想起什麽,"今晚整理線索時,有張紙條寫著"三號碼頭的搬運工老錢,這半月總往虹口跑"。"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顧承硯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遠處傳來輪船的汽笛聲,悠長又沉悶。"讓商會的密探盯著老錢。"他鬆開她的手,"另外...聯係軍統的陳科長,就說顧某人要借幾個可靠的兄弟。"
    蘇若雪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
    她將舉報箱的鑰匙攥進手心,鑰匙齒硌得掌心發疼,卻讓她莫名安心。"我這就去。"
    天快亮時,雨停了。
    顧承硯站在辦公室窗前,望著樓下新掛的"實業救國博覽會"橫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轉角處,兩個穿灰布衫的身影閃過——那是他今早派去盯周明遠的人。
    而在租界另一頭,某個帶鐵窗的閣樓裏,個戴圓框眼鏡的男人將紙條按在燭火上。
    火舌舔過"顧氏要辦博覽會"幾個字,他冷笑一聲,抓起電話:"喂?
    小林商事嗎?
    顧承硯要跳出來唱戲了...咱們的清道夫行動,也該加把火了。"
    電話那頭的日語應答混著電流雜音,像極了某種即將破土的惡種。
    淩晨四點,顧承硯辦公室的電話突然炸響。
    他正對著染坊布局圖用紅筆圈劃關鍵節點,鋼筆尖在"鍋爐房"三個字上戳出個洞。
    蘇若雪剛端來的桂圓紅棗茶還冒著熱氣,此刻他抓聽筒的手卻冷得像浸過冰水。
    "顧少!"電話那頭是商會密探阿奎的粗喘,混著木板吱呀聲,"我們跟到老錢家閣樓,床板底下翻出半箱零件——銅齒輪、導火索,還有張染坊布點圖!"
    顧承硯的指節捏得發白,布局圖上的紅洞突然與記憶裏密信上的"無人生還"重疊。
    他盯著窗外未褪的夜色,喉結動了動:"軍統的人到了嗎?"
    "陳科長帶了四個兄弟在樓下守著,老錢媳婦正拍門罵街呢!"阿奎的聲音突然壓低,"那箱子裏還有半張日文便簽,寫著"清道夫行動第三日零時"——"
    "封鎖閣樓!"顧承硯猛地站起,椅子在地上撞出悶響,"讓陳科長帶人控製老錢全家,別讓消息漏出去。
    我馬上到!"
    蘇若雪放下茶盞時,青瓷底與檀木桌發出清脆的碰響。
    她望著他抓起西裝外套的手,袖扣裏還塞著昨晚的名單:"我跟你去。"
    "若雪。"顧承硯轉身時,她已將傘遞到他手邊,傘骨上還凝著昨夜的雨珠,"你去福興齋買籠蝦餃,老錢媳婦最愛這口。"他指腹蹭過她腕間的翡翠平安扣,"等會兒審她,得軟刀子割肉。"
    蘇若雪垂眸應下,指尖輕輕勾住他袖角:"你小心。"
    老錢家的閣樓在閘北弄堂深處,青瓦頂漏著風,黴味混著煤球爐的焦糊味往人鼻子裏鑽。
    顧承硯掀開門簾時,正見陳科長捏著張油紙包的布點圖,圖上用紅筆標著染坊鍋爐、倉庫、職工宿舍的位置,每個標記旁都寫著"炸"字。
    "顧先生,這定時裝置差三個齒輪就能組裝。"軍統特工小吳舉起個銅製零件,在昏黃燈泡下泛著冷光,"按這進度,三天內絕對能完工。"
    顧承硯接過布點圖,指腹撫過"職工宿舍"的紅圈——那裏住了八十多個染坊學徒,最小的才十五歲。
    他突然想起昨夜會議上周明遠摸馬褂口袋的動作,想起蘇若雪說老錢總往虹口跑的紙條,喉間像塞了塊燒紅的炭:"封鎖染坊周邊三條街,鍋爐和倉庫加雙崗,每個巡夜人配手電筒和銅鑼。"他轉向陳科長,"拆彈專家什麽時候到?"
    "半小時後到閘北碼頭。"陳科長拍了拍腰間的槍套,"另外,老錢媳婦在樓下哭,說她男人上個月被小林商事的翻譯官灌醉過——"
    "把蝦餃給她。"顧承硯將傘遞給小吳,"就說顧氏綢莊念著老錢在碼頭搬了十年貨,給口熱乎的。"
    蘇若雪的腳步在樓梯口頓住。
    她望著閣樓裏晃動的人影,將裝蝦餃的竹篾盒捂在胸口——盒底還溫著,像揣了顆跳動的心髒。
    轉身時,她瞥見牆角有個缺了口的搪瓷杯,杯沿沾著褐色茶漬,與周明遠昨夜濺在馬褂上的茶漬顏色一模一樣。
    "顧少。"她捏著杯底走進閣樓,茶漬在指腹壓出個淡褐色印子,"周明遠常喝的雲霧茶,老錢家也有。"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接過杯子,茶漬裏混著極淡的茉莉香——那是周宅三姨太從蘇州帶回來的香粉味,蘇若雪上個月替周太太管賬時提過。"阿奎,去周宅後門守著。"他將杯子塞進陳科長手裏,"讓弟兄們把老錢家的茶渣收走,送去法租界的化驗室。"
    淩晨六點,染坊外圍已拉上警戒線。
    顧承硯站在鍋爐旁,看拆彈專家用鑷子夾出最後一個齒輪,金屬碰撞聲像敲在他心上。
    蘇若雪捧著個牛皮紙袋跑來,發梢沾著晨露:"偽造的山田信一指令寫好了。"她展開信紙,墨跡還帶著薄荷香,"用了小林商事專用的櫻花水印紙,筆跡模仿的是山田的中文秘書。"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顧承硯接過信紙,"立即撤離"四個字力透紙背。
    他望著染坊煙囪裏升起的第一縷炊煙,嘴角勾起抹冷笑:"周明遠和另一個嫌疑人李會計,今早會收到這封信。"他指腹敲了敲信紙邊緣的櫻花印,"日本人最信等級製,山田的指令比炸彈還管用。"
    上午九點,周宅後門的阿奎發來消息:周明遠拎著皮箱往碼頭跑,皮箱鎖扣沒扣緊,露出半截導火索。
    李會計則抱著鋪蓋卷往虹口方向走,被巡街的警察攔住時,懷裏掉出張未寄的日文明信片。
    商會大廳的銅鑼在正午十二點敲響。
    顧承硯站在台階上,望著被押著的周明遠和李會計——周明遠的湖綢馬褂沾了泥,李會計的眼鏡碎了半片,鏡片紮在臉上滲著血。
    他舉起老錢家搜出的定時裝置,陽光透過銅齒輪在他臉上投下細碎光斑:"各位同仁,清道夫行動的炸彈,炸不垮咱們的染坊,更炸不垮中國人的脊梁!"
    人群裏爆發出掌聲,張主管抹著眼淚喊:"顧少說得對!
    明兒我就讓兒子把婚期提前,就在染坊門口辦喜酒!"
    蘇若雪站在門廊下,望著顧承硯被人群圍住的背影。
    她摸出舉報箱的鑰匙,鑰匙齒在掌心硌出紅印——箱子裏躺著二十多張紙條,最上麵那張是染坊學徒寫的:"看見周大少往鍋爐裏塞過紙包"。
    黃昏時分,商會通告貼滿了上海的電線杆。
    顧承硯站在辦公室窗前,望著晚霞把"實業救國博覽會"的橫幅染成血色。
    他摸出懷表,表蓋內側刻著蘇若雪的名字,指針正指向五點一刻——那是《申報》記者林懷遠慣常去霞飛路咖啡館的時間。
    "若雪。"他轉身時,蘇若雪正往舉報箱裏添新鎖,"幫我備份資料。"他望著她發間的茉莉,聲音輕得像歎息,"關於日商在閘北圈地的賬,要最細的。"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幾片黃葉打著旋兒落在通告上,恰好蓋住"表彰"兩個字。
    顧承硯望著樓下匆匆而過的報童,他們舉著號外喊:"顧氏粉碎炸彈陰謀!"他指尖抵著下頜,望著遠處租界裏飄著的太陽旗,輕聲道:"真正的戰爭,不在槍炮之間,而在人心之上。"
    風掀起他的西裝下擺,露出內側縫著的密袋——裏麵裝著染坊所有職工的名單,每個名字旁都畫著顆五角星。
    喜歡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請大家收藏:()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