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山雨欲來,烽火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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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的血腥味混著棉絮的暖塵往鼻腔裏鑽。
顧承硯蹲下身,用手帕擦淨指節上的血——那是剛才按住山田傷口時蹭上的,現在已經凝成暗褐的痂。
蘇若雪的手還搭在他腕間,帶著棉絮的溫度,像團若有若無的火。
"鬆本押去福源裏的審訊室了。"陳阿四的聲音從倉庫門口傳來,這個跟著顧承硯跑了三年碼頭的漢子,此刻槍套還在腰間晃蕩,"那龜孫子腿上中了彈,疼得直哼哼,估計熬不過半夜。"
顧承硯站起身,晨風掀起他染血的袖角。
他把染血的電報疊成小方塊,塞進內袋最裏層,那裏還貼著他剛穿越時抄下的《馬關條約》工業條款——此刻兩張紙隔著布料相貼,燙得他心口發疼。"去把周先生請來。"他對陳阿四說,"帶兩瓶洋河,鬆本愛喝這個。"
蘇若雪鬆開手,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勾。
他轉頭,正看見她仰頭替他理平亂發,發間棉絮落進他領口,"我去賬房。"她聲音輕得像歎息,"設備清單得重新核一遍,上次查的時候,恒豐紗廠的織機少記了三台。"
顧承硯點頭,看她提著裙擺往倉庫外走。
晨霧裏她的影子被拉長,像根細而韌的竹枝——就像三年前他剛穿越時,在賬房看見的那個低頭撥算盤的姑娘,那時她也是這樣,把碎發別到耳後,說"顧少,這個月綢莊虧了三百兩"。
審訊室的燈是昏黃的。
鬆本蜷在靠牆的木椅上,傷腿擱在條凳上,紗布滲著血,整個人像條被抽了脊骨的蛇。
周先生是顧承硯從法租界挖來的翻譯,此刻正把洋河酒瓶往鬆本跟前一墩,玻璃碰木桌的脆響讓鬆本猛地抬頭。
"山田君死了。"顧承硯拉過張椅子坐下,離鬆本三步遠——這個距離,既讓對方看清他的表情,又夠不著他的槍,"你知道他最後說什麽嗎?"
鬆本的喉結動了動。
顧承硯看見他盯著酒瓶的眼睛在發亮,那是癮君子看見大煙膏的光。
"他說"華北要打起來了"。"顧承硯摸出懷表,"現在是淩晨四點十七分,我給你十分鍾,把你們在上海滲透的紡織、航運、金融線人名單寫出來。"他敲了敲鬆本的傷腿,"否則等巡捕房的人來,他們會用鉗子拔你指甲,一根一根,直到你說。"
鬆本突然笑了,血沫從嘴角溢出來:"顧先生,你以為...這隻是商戰?"
顧承硯沒接話,隻是把酒瓶推過去。
鬆本盯著酒,喉結又動了動。
周先生適時蹲下來,用日語輕聲道:"山田君的家人還在東京,他的小女兒...上個月剛滿三歲吧?"
鬆本的瞳孔縮成針尖。
顧承硯看見他的手指在發抖,不是疼的,是怕的。
"紡織業有瑞祥綢莊的王老板。"鬆本突然開口,聲音像生鏽的齒輪,"航運是江海關的趙科長,金融...匯豐銀行的林經理,每個月十五號收我們的錢。"他抓起酒瓶灌了一口,酒順著下巴往下淌,"名單在山田的保險櫃裏,鑰匙...在他懷表裏。"
顧承硯摸出山田的懷表。
銅表殼上還沾著血,打開的瞬間,一張泛黃的全家福掉出來——穿和服的女人抱著小女孩,站在櫻花樹下。
"原來他也有軟肋。"周先生輕聲說。
顧承硯把名單遞給陳阿四:"立刻去查,重點盯紡織和航運。"他望著鬆本扭曲的臉,突然想起現代課堂上教過的博弈論:"你以為你們在搶市場?
不,你們在搶工業命脈。
等仗打起來,這些廠子能造軍裝,能運物資,能印鈔票。"他站起身,"所以你們必須輸。"
賬房的油燈結了燈花。
蘇若雪揉了揉發酸的眼眶,算盤珠在她手下劈啪作響。
第三遍核對完恒豐紗廠的織機數量,她在賬本上畫了個圈——果然少記了三台,是上個月暴雨夜轉移時被雨水泡壞的,當時怕顧承硯著急沒報。
"若雪。"顧承硯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夜露的涼。
他手裏攥著張紙,邊角被揉得發皺,"鬆本招了,日方滲透名單在這。"
蘇若雪放下算盤,接過紙的瞬間,看見他指腹上的血痂——是剛才按山田傷口時蹭的。"我擬了三套轉移方案。"她翻開手邊的藍布包,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三個牛皮紙袋,"第一套走蘇州河,用漁船運到青浦;第二套混進洋商的貨輪,掛英國旗;第三套...拆成零件,藏進顧家老宅的地窖。"她指尖劃過紙袋上的標簽,"設備優先,技術人員次之,賬本和配方...得跟我走。"
顧承硯低頭看方案,油燈在他眉骨投下陰影。
蘇若雪看見他喉結動了動,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你說得對。"他終於開口,"租界封鎖是遲早的事,得趕在他們反應過來前散出去。"他掏出懷表看了眼,"天亮後讓阿四帶一隊人去聯絡各廠,就說"顧家綢莊收舊機器"——這是我們之前約好的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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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會的會議室坐滿了人。
顧承硯站在長桌盡頭,身後的黑板上寫著"實業應急委員會"七個大字。
張老板撚著胡子咳嗽:"顧少,這委員會...是要我們把廠子都交出來?"
"不是交,是保。"顧承硯敲了敲桌上的名單,"鬆本招了,山田小組滲透我們三年,紡織業有六家廠子吃他們的暗股,航運有三條線路給他們運私貨。"他掃過眾人變色的臉,"等仗打起來,這些廠子會變成日軍的軍工廠,而我們...要讓剩下的廠子變成中國的血庫。"
蘇若雪坐在他右手邊,手指輕輕壓著"臨時秘書長"的名牌。
她能感覺到掌心的汗滲進紙裏,卻聽見自己的聲音穩穩的:"轉移方案我擬了三套,今晚就能發下去。
設備按重要程度分優先級,技術人員每家廠留三個骨幹,其餘分散到周邊縣城...若雪說的對。"顧承硯打斷她,目光掃過全場,"從今天起,應急委員會直接調度所有物資,蘇秘書長的命令,等同於我顧承硯的命令。"
會議室裏靜得能聽見牆上掛鍾的滴答聲。
蘇若雪看見張老板的手指在桌下攥緊了帕子,李廠長的喉結動了動,終於開口:"顧少,我信你。"
話音剛落,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
小劉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額角掛著汗:"顧少,英租界巡捕房來電話...說華北局勢驟變,日軍...日軍要南下了。"
顧承硯的手指在名單上頓住。
他抬頭望向窗外,東邊的天已經大亮,晨霧裏傳來輪船的汽笛聲——那是去吳淞口的貨輪,此刻正載著顧家綢莊新織的杭綢。
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些船艙裏會裝滿織機、圖紙,還有抱著算盤的賬房姑娘。
"散會。"他說,聲音輕得像歎息,又重得像山。
會議室裏的掛鍾秒針突然跳得格外響。
顧承硯的手指在"實業應急委員會"的名單上壓出一道折痕,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小劉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華北局勢驟變,日軍南下。
他想起昨夜山田咽氣前那句"華北要打起來了",原來不是威脅,是倒計時。
"林懷遠。"他突然開口,聲音像淬了冰的鋼釘,"立刻聯係《申報》的林記者。"陳阿四剛應了聲,他又補了句:"用我的專線,別讓巡捕房截聽。"轉身時看見蘇若雪正低頭翻著從山田懷表裏抖落的文件,紙頁在她指尖簌簌響,"若雪,密電查得怎樣?"
蘇若雪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剛才翻到第三頁時,一張被茶水洇過的密電從夾層裏滑出,墨跡暈成模糊的"青龍計劃...三日...滬"。
此刻她捏著那張紙,能感覺到紙背還沾著山田的血,"承硯,這裏有個代號"青龍"的計劃,時間...是三天後。"她抬頭,目光穿過浮動的塵埃與他相撞,"他們可能沒把底牌全亮出來。"
顧承硯的瞳孔縮了縮。
他想起現代教材裏那些被篡改的工業數據——日本對中國的滲透從來不是單點爆破,而是精密的鏈式布局。"阿四,去碼頭。"他扯下西裝搭在臂彎,露出裏麵束緊的襯衫,"若雪,你去法租界找羅律師,把上次談的庇護協議簽下來。"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指腹蹭過她腕間那串母親留下的翡翠串珠,"沈佩蘭...上個月在閘北見過她的影子。"
蘇若雪的睫毛顫了顫。
沈佩蘭是三年前退婚風波裏的關鍵人物,那個表麵溫婉實則勾結日特的蘇家長女。
她記得當時在顧家祠堂,沈佩蘭把退婚書拍在香案上時,袖口露出的櫻花刺繡。"我知道。"她反握住他的手,翡翠串珠硌著兩人交疊的掌心,"碼頭布防圖在我包裏,你帶阿四看。"
顧承硯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說"等打完這仗,我們去蘇州買間帶院子的房子",但窗外傳來黃包車的鈴鐺聲——林懷遠到了。
他鬆開手,把那份《實業救國:最後的防線》的草稿塞進她手裏:"文章讓林記者加個按語,就說"顧家綢莊願做第一個轉運點"。"
蘇若雪抱著文件出門時,風掀起她月白衫子的下擺。
石板路上還凝著晨露,她踩過青石板的縫隙,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不是陳阿四的牛皮靴聲,是更輕的布鞋,像貓爪墊擦過磚麵。
她垂眸盯著自己投在牆上的影子,看見兩個輪廓:一個是她抱著文件的瘦長身影,另一個在五步外,縮著肩,帽簷壓得低低的。
她加快腳步,拐進法租界的梧桐巷。
老法桐的葉子在頭頂沙沙響,漏下的光斑落在她臉上。
轉過第三個拐角時,她突然停住——前麵是死胡同,牆根堆著半人高的煤渣,牆頭上晾著的藍布衫被風吹得晃蕩。
身後的腳步聲也停了,空氣裏浮起一絲鐵鏽味,像刀鞘摩擦的金屬氣。
"蘇小姐。"
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刻意壓低的啞。
蘇若雪慢慢轉身,看見穿灰布短打的男人,麵巾遮到眼睛,右手揣在懷裏,凸起的形狀像匕首柄。
風掀起他的衣角,她瞥見裏麵別著的日式軍刀掛墜——和山田腰上那枚一模一樣。
梧桐葉落在她腳邊。
蘇若雪把文件往懷裏攏了攏,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想起顧承硯今早說的"我們要做中國的血庫",想起三天前在倉庫裏擦他手上血痂時,他說"若雪,你比我更懂怎麽守"。
此刻她的指尖觸到袖中藏著的黃銅算盤珠——那是顧承硯送她的,說"危急時能當武器"。
男人往前跨了一步,麵巾下的眼睛閃著冷光。
蘇若雪深吸一口氣,踩著滿地碎金般的光斑,後退半步貼緊磚牆。
她聽見遠處傳來巡捕的警哨聲,混著自己急促的呼吸,像兩根繃緊的弦,隨時要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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