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暗巷驚心,舊影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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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租界的梧桐巷裏,蘇若雪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她能清晰聽見自己後頸汗毛被風掀起的輕響,而那個灰布短打的男人又往前邁了半步,麵巾下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刀尖——正是這雙眼睛,讓她想起三個月前在碼頭倉庫,山田大佐用軍刀挑開她賬本時的目光。
    "文件。"男人啞著嗓子開口,右手從懷裏抽出半寸,金屬反光擦過她的視網膜。
    那是把三棱軍刺,刃口還帶著未擦淨的暗紅,混著煤渣堆裏散出的焦糊味,在空氣裏凝成刺喉的鐵腥。
    蘇若雪的指尖摸到袖中黃銅算盤珠的棱角。
    這是顧承硯前日親手塞給她的,說"老錢家的算盤珠用了二十年,銅芯包漿比鐵還硬"。
    此刻她垂眸盯著地上晃動的光斑——老法桐的枝椏被風扯動,碎金般的光影在磚縫間遊移,恰好將男人的影子切成幾段。
    巡捕的警哨聲突然炸響,從巷口方向傳來。
    男人的瞳孔微微收縮,右手下意識往腰間摸去——那裏應該別著哨子,但他摸到的是空蕩的布兜。
    就在這刹那,蘇若雪猛地彎腰抓起腳邊半塊煤渣,反手砸向晾衣繩上的藍布衫。
    "嘩啦"一聲,藍布衫帶著晾衣竿砸在男人腳邊。
    他本能後退半步,視線被揚起的煤渣迷了一瞬。
    蘇若雪趁機貼著牆根往死胡同深處跑,鞋跟磕在煤渣堆上發出脆響——那堆煤渣比她今早路過時高了半尺,顯然是人為堆的墊腳石。
    "臭娘兒們!"男人罵著追上來,軍刺劃破她月白衫子的下擺。
    蘇若雪咬著牙蹬上煤渣堆,指尖摳住牆頭的磚縫。
    晾衣繩上的藍布衫還在晃,影子投在牆上像張扭曲的鬼臉,正好擋住男人舉刀的動作。
    她借力一翻,半片磚牆的灰粉簌簌落在後頸,卻在落地時聽見"哢嗒"一聲——是軍刺紮進磚縫的聲響,離她後心不過三寸。
    巷外的警哨更近了。
    蘇若雪順著牆根拐進另一條巷子,看見斜對麵"藍山咖啡館"的霓虹燈牌在晨霧裏忽明忽暗。
    她撩起被劃破的衫角遮住臉,踉蹌著衝進去,門鈴撞得叮當響。
    "蘇小姐?"正在擦櫃台的阿香驚呼,手裏的銀盤"當啷"掉在地上。
    蘇若雪反手鎖上門,透過玻璃看見那個男人在巷口頓住,麵巾被風掀起一角——左臉有道蜈蚣似的疤痕,和上周顧承硯在《申報》上登的"尋犬啟事"裏,跟蹤陳阿四的可疑人畫像有七分像。
    "借電話用。"她扶住櫃台,聲音比自己想象中穩。
    阿香立刻拉開抽屜,銅製轉盤電話的撥號聲在空蕩的咖啡館裏格外清晰。
    顧承硯正在綢莊後堂看新到的湖州蠶種,陳阿四撞開門時,他手裏的放大鏡"啪"地掉在賬本上。
    "少東家!"陳阿四額頭的汗順著刀疤往下淌,"阿香說蘇小姐在藍山咖啡館,剛才遇襲了!"
    顧承硯的指節捏得發白。
    他抓起桌上的勃朗寧塞進袖管,轉身時帶翻了茶盞,青瓷碎片在青磚地上裂成星子。
    從綢莊到藍山咖啡館不過半裏路,他卻覺得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鐵板上——今早出門前,他親手給她別上的翡翠串珠還在案頭,那是蘇老太太臨終前塞給他的,說"若雪命薄,這玉能擋災"。
    咖啡館的門開得很急,風卷著蘇若雪的月白衫角撲進他懷裏。
    顧承硯聞到她發間混著煤渣味的茉莉香粉,摸到她後背被劃破的布料,喉結動了動:"傷著沒?"
    "沒。"蘇若雪抬頭,他這才看見她鬢角沾著的磚灰,"是山田的人,軍刺上的櫻花刻痕和上次碼頭查到的一樣。"她從懷裏掏出被揉皺的文件,封皮上有道淺淺的刀痕,"文件保住了。"
    顧承硯的手指撫過那道刀痕,像被燙了似的縮回。
    他想起三日前在巡捕房提審沈佩蘭時,那女人隔著鐵欄笑的樣子:"顧少東家總以為能困死我?
    大日本帝國的棋,早布到黃浦江底了。"
    這時,賬房的留聲機突然"滋啦"一聲。
    陳阿四從門外探進頭:"少東家,軍統的王站長來電話,說沈佩蘭在提籃橋監獄見了個"領事館代表",看守說那人身穿藏青西裝,戴金絲眼鏡,沒留名。"
    蘇若雪的手猛地攥緊他的衣袖。
    顧承硯望著窗外飄起的雨絲,忽然想起今早看的《申報》——頭版是日商三井洋行新購的紡織機抵港,配圖裏穿藏青西裝的男人背對著鏡頭,後頸有塊朱砂痣,和沈佩蘭頸間那枚櫻花胸針的位置一模一樣。
    "阿四,去提籃橋調近三個月的探監記錄。"他轉身時摸出懷表,指針正好指向九點一刻,"若雪,你去後堂換身衣服。"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淬過冰的冷,"還有,讓林懷遠把今天的遇襲寫成"愛國商眷遭無名暴徒截殺",要登在《新聞報》頭版。"
    蘇若雪換好月白衫出來時,顧承硯正低頭整理案頭的商會郵件。
    她看見他捏著封牛皮紙信封,郵票上的富士山圖案被指甲掐出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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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她湊過去。
    顧承硯把信封倒扣在桌上,抬頭時眼裏浮起笑意:"東京來的,說是絲綢貿易谘詢。"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等雨停了,我們去倉庫看看新到的紗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青瓦上叮咚作響。
    蘇若雪沒注意到,那封東京來信的郵戳日期,正是沈佩蘭在監獄會見神秘訪客的同一天。
    顧承硯捏著那封東京來信的指節泛白,郵戳上的日期與沈佩蘭會見神秘訪客的記錄嚴絲合縫。
    他將信封倒扣在紅木案上時,郵票邊緣的富士山紋路被指甲碾出幾道裂痕——三日前提審沈佩蘭時,那女人隔著鐵欄說的"大日本帝國的棋",此刻正隨著這行字跡爬進他的骨髓。
    "阿四!"他突然提高聲音,驚得正在擦茶盞的陳阿四手一抖,茶盞"當啷"撞在案角。
    "少東家?"陳阿四抹了把刀疤上的汗,快步湊過來。
    顧承硯將信封推過去,指腹點在"顧先生,您以為贏了嗎?
    真正的棋局才剛剛開始"那行墨字上:"去商會檔案室,把近三個月所有海外來件調出來。
    重點查郵戳日期、寄件地址,尤其是帶日文標識的。"他頓了頓,喉結滾動兩下,"再讓門房老周加派三個夥計守後門,巡夜的更次從兩更一換改成一更一換。"
    陳阿四接過信封時,觸到顧承硯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
    他張了張嘴想勸兩句,卻見顧承硯已經抓起案頭的銅鎮紙,重重壓在攤開的《上海工商名錄》上,名錄裏夾著的湖州蠶種名錄被壓出折痕:"讓林懷遠把今天的遇襲新聞再潤色,加一句"商眷之危,即商脈之危"。
    要讓全上海的老板們都明白,動顧家的人,就是動他們的飯碗。"
    蘇若雪換好月白衫進來時,正撞見陳阿四攥著信封往外跑,門框被撞得吱呀響。
    她望著顧承硯繃緊的下頜線,伸手覆上他手背:"承硯?"
    顧承硯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過她腕間未褪盡的紅痕——那是翻牆時被磚縫劃的。
    他深吸一口氣,將匿名信推到她麵前:"若雪,你去和福興洋行的周老板談,緊急采購二十台美式對講機。
    要現貨,今晚就得送進倉庫。"他的拇指輕輕摩挲她腕骨,"另外讓商會車隊明早六點在碼頭集合,裝十車棉紗做撤離演練,路線選十六鋪到吳淞口那條——日本人的眼線多,但越危險的路,越要練熟。"
    蘇若雪垂眸掃過信上的字,睫毛顫了顫。
    她想起今早巷子裏那把泛著血光的軍刺,想起顧承硯衝進來時眼裏的紅血絲,手指慢慢蜷進他掌心:"好。
    我這就去福興。"她轉身時,袖口掃落案頭半塊翡翠——正是今早顧承硯沒來得及給她別上的那串。
    顧承硯彎腰拾起翡翠,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抬頭:"若雪,讓阿香把藍山咖啡館的監控膠卷取來。
    今早那男人的疤,我要放大了登在《申報》上。"
    蘇若雪在門口頓住腳步,回頭衝他笑了笑。
    雨絲順著她鬢角的碎發往下淌,沾濕了月白衫的領口:"知道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裏,顧承硯抓起掛在牆上的油布雨衣,將勃朗寧塞進腰間。
    他經過賬房時,留聲機還在放《天涯歌女》,唱針刮過唱片的刺啦聲裏,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三個月前碼頭倉庫那次,山田大佐用軍刀挑開蘇若雪賬本時,也是這樣的雨天。
    顧承硯踩著積水衝進顧氏紡織廠時,工頭老吳正帶著幾個夥計修圍牆。
    他扯下臉上的油布,指節敲了敲新砌的磚牆:"這牆多高?"
    "六尺半,少東家。"老吳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您上次說要能藏下三輛卡車,咱把東牆根的煤堆挪了,挖了條地道直通後河——"
    "停。"顧承硯打斷他,順著圍牆往南走。
    雨水順著他的帽簷砸在地上,濺起的泥點染髒了他的褲腳。
    走到第三個牆角時,他突然蹲下,指尖摳進磚縫裏——那裏有道半指寬的裂縫,能看見牆內填的碎石。
    "老吳!"他的聲音冷得像冰錐,"這牆是新砌的?"
    老吳的臉瞬間煞白:"昨兒後半夜剛砌的,說是防...防小偷..."
    "防小偷?"顧承硯猛地站起來,雨水順著雨衣下擺成串往下掉,"小偷能扛著機關槍翻進來?"他扯下老吳脖子上的工牌,"去賬房領三個月工錢,明天別來了。"
    老吳的膝蓋"撲通"砸在泥水裏:"少東家!
    我錯了!
    是張管事說...說您忙著商會的事,不用把牆砌太實..."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起張管事三天前遞的那份《紡織廠修繕預算》,想起上麵被他大筆勾掉的"圍牆加固"條目——那時他以為,日本人的目標還在綢莊。
    "陳阿四!"他對著雨幕吼了一嗓子。
    陳阿四從車間跑出來時,褲腳卷到膝蓋,手裏還攥著半塊磚:"少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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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把張管事找來。"顧承硯將工牌甩在老吳腳邊,"另外,讓林師傅帶二十個壯工,今晚必須把全廠圍牆翻修一遍。
    磚要浸足石灰水,牆根埋碎瓷片——"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雨水泡軟的棉絮,"若雪說過,牆是死的,人是活的。
    可這牆要是塌了,活人也得遭殃。"
    等顧承硯巡查完所有廠區回到綢莊時,天已經黑透了。
    煤油燈在賬房案頭劈啪炸了個燈花,蘇若雪正坐在藤椅上整理文件,發梢還沾著雨珠。
    她麵前堆著半人高的賬本,最上麵那本的封皮泛著陳年老紙的脆黃。
    "回來了?"她抬頭笑,從茶盤裏端出一碗薑茶,"我讓廚房熬了熱乎的。"
    顧承硯接過茶碗,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背。
    他正要開口,卻見蘇若雪的動作突然頓住——她翻到賬本中間時,一張泛黃的照片"唰"地滑出來,落在兩人中間的案上。
    照片裏是個穿月白衫的少女,站在顧氏老宅的紫藤花架下,發間別著朵茉莉花。
    蘇若雪盯著照片裏的麵容,呼吸陡然急促起來——那分明是她自己的模樣,卻比現在至少小了十歲。
    "若雪?"顧承硯放下茶碗,伸手去拿照片。
    蘇若雪搶先一步按住照片,指尖在背麵摸到一行小字。
    她輕輕翻過照片,墨跡已經褪成淺灰,卻依然清晰:"你我皆是棋子,唯有破局者可活。"
    窗外的雨還在敲著青瓦。
    蘇若雪望著照片裏自己年少的笑容,忽然想起今早巷子裏那堆人為墊高的煤渣,想起沈佩蘭在監獄裏說的"黃浦江底的棋",想起顧承硯每次看她時,眼底那絲她從未讀懂的深意。
    她的心跳聲蓋過了雨聲。
    照片邊緣的鋸齒狀裂痕刺著她的掌心,像某種被刻意留下的線索。
    "承硯..."她抬頭時,正撞見顧承硯落在照片上的目光。
    他的喉結動了動,伸手覆上她按在照片上的手。
    雨夜的風卷著潮意鑽進窗縫,吹得賬房的留聲機轉盤輕輕轉動。
    《天涯歌女》的旋律混著雨水的叮咚,在兩人交疊的手背上流淌。
    蘇若雪望著顧承硯泛紅的眼尾,突然覺得,有些真相或許從來就不是藏在暗巷裏的軍刺,而是藏在最親近的人眼底,那道她從未留意過的,欲言又止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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