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火光之下,暗潮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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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皮鞋碾過碎玻璃時發出刺耳的聲響,他跑得太急,額角被飛濺的木屑劃開道血口,混著雨水滴進衣領。
    在十六鋪碼頭的火光中,他看見鬆本航運的那麵膏藥旗正燒得卷曲,像條被踩爛的毒蛇。
    “少東家!”老周舉著防風燈衝過來,在燈影裏能看見他鬢角的血,“起爆點在三號倉庫!存放備用電台的地方!”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三天前他剛讓商會把新購的德國電台存進那裏——那是聯絡各地實業家的命脈,也是日本人最想摧毀的東西。
    他抓過老周手裏的燈,踩著還在冒煙的房梁跳進廢墟。
    焦糊味嗆得人睜不開眼,他蹲下身,戴著手套的手指扒開半塊燒變形的鐵皮櫃。
    當看到嵌在碎木裏的導火索殘段時,他後槽牙咬得咯咯響——這不是普通的火藥,是軍用tnt,上海市麵上根本弄不到。
    “調值班記錄!”他扯下沾血的手帕捂住傷口,聲音像淬了冰,“查今晚誰當值!”
    老周抹了把臉上的黑灰,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已經讓人去賬房拿了,李慕白的名字在最後一欄。”
    “李慕白?”顧承硯的動作頓住。
    那是三個月前從山田紡織挖來的技術顧問,原主紈絝時總說“技術要靠東洋”,偏生這李慕白能說會道,把織機改良方案寫得花團錦簇。
    後來顧承硯接手後雖查過他的底——老家在蘇州,父母早亡,在大阪學過兩年機械,確實沒發現通敵跡象,便留他在倉庫當值。
    “他上個月剛升了值班長。”老周的聲音發沉,“您說過要給舊人機會”
    “是我疏忽了。”顧承硯捏緊導火索殘段,指節泛白。
    火光裏他突然想起三天前李慕白遞的那份“技術升級申請”,當時他正忙著和榮老板談棉紗線,隻匆匆簽了字。
    原來所謂“升級”,是給倉庫鑰匙模了底。
    遠處傳來警笛聲,租界巡捕房的探照燈掃過來。
    顧承硯把殘段塞進老周手裏“送去法租界的陳法醫那裏,查火藥來源。”他轉身要走,又停住,“另外,通知蘇若雪,讓她查最近三個月所有以‘技術升級’為名的係統操作記錄。”
    賬房裏的煤油燈被蘇若雪調得很暗。
    她貼著門縫聽了半刻,確認外頭隻有更夫的梆子聲,才輕輕推開暗格。
    圍巾還攥在手裏,帶著顧承硯的體溫,她低頭蹭了蹭,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衝到案前——油布包好好躺在那裏,假賬上的墨痕沒被雨水暈開。
    可此刻她顧不上這些。
    顫抖的手指翻開商會最新的人員調動簿,又按下桌角的暗扣,露出個嵌在木牆裏的鐵盒。
    那是顧承硯交給她的“黑賬”,記錄著所有可疑人物的動向。
    “沈佩蘭”她翻到第三頁,筆尖停在“獄中會見”一欄。
    那個投靠日本人的交際花,上個月在提籃橋監獄見了三個訪客,時間分別是十五、廿三、月底。
    她又翻到李慕白的操作記錄“係統後台登錄——十五日夜亥時,廿三日夜子時,月底醜時。”
    鉛筆尖“啪”地斷了。
    蘇若雪按住發顫的手腕,終於明白顧承硯為什麽總說“時間是最好的篩子”。
    原來每次沈佩蘭傳遞消息,李慕白就借機侵入財務係統,把商會的貨物清單、資金流向都給了日本人。
    窗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她迅速收好賬簿,把半枚銅錢塞進領口,剛要出門,就見顧承硯的影子映在窗紙上。
    他的外套燒了個洞,臉上的血已經凝結,可眼睛亮得嚇人。
    “查到了。”兩人同時開口。
    蘇若雪把賬簿推過去,指尖點在重疊的日期上“他是‘青龍’的第一枚棋子。”
    顧承硯的手指重重叩在桌沿。
    他早該想到,日本人不會隻派個小嘍囉來炸倉庫——他們要的是整條產業鏈的情報,要把商會的骨頭拆得幹幹淨淨。
    “明天召開實業應急委員會。”他扯下燒破的袖扣,“表麵上總結教訓,實則”
    “引蛇出洞。”蘇若雪接口,眼底浮起抹冷意。
    她替他理了理淩亂的衣領,碰到他頸間未愈的傷口,“我讓人備了傷藥,散會後”
    “先開會。”顧承硯握住她的手,拇指蹭過她掌心的繭——那是管賬十年磨出來的。
    他突然笑了,笑得像春寒裏的第一簇火苗“若雪,等抓了內鬼,我帶你去蘇州看春綢。”
    第二天上午,商會頂樓的會議室坐滿了人。
    顧承硯站在窗前,背後是還未散盡的硝煙。
    他掃過底下二十多張臉,最後停在新晉理事張仲達身上——那是兩個月前由紡織同業會推舉的“青年才俊”,此刻正盯著自己交疊的雙手,喉結動得像被掐住的青蛙。
    “昨晚的爆炸,不是意外。”顧承硯的聲音像塊冰,“有人把倉庫布防圖賣給了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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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議室裏炸開一片抽氣聲。
    張仲達的鋼筆“當啷”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蘇若雪看見他後頸全是汗,把襯衫領子都浸透了。
    “顧少東家何出此言?”麵粉公會的王老板拍桌,“我們商會上下都是一條心!”
    “是不是一條心,查查便知。”顧承硯舉起手裏的值班記錄,“比如這位李慕白李師傅”他餘光瞥見張仲達的手指猛地摳進桌沿,“不過,他背後還有人。”
    散會時已近黃昏。
    蘇若雪站在樓梯口,看張仲達腳步虛浮地往外走,懷裏的賬本鼓囊囊的——像是塞了封密信。
    她摸了摸領口的銅錢,對暗處使了個眼色。
    顧承硯從會議室出來,正看見她望著張仲達的背影,嘴角勾著抹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
    他走過去,聞到她發間淡淡的茉莉香——那是他上個月從蘇州給她帶的香粉。
    “要跟麽?”他低聲問。
    蘇若雪轉身,把傷藥塞進他手裏。
    窗外的晚霞映著她的眼睛,像兩盞點著燈芯的小橘燈“他今晚,該去見他的主子了。”
    張仲達的皮鞋跟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敲在蘇若雪的神經上。
    她縮在巷口的陰影裏,看著他拐過吉祥裏的磚雕門樓,抬手抹了把臉——後頸的汗早浸透了月白緞子襯領。
    "阿福。"她對著牆根的竹簍輕喚一聲。
    蹲在簍邊擇菜的小丫頭猛地抬頭,見是蘇若雪,手指在圍裙上蹭了蹭,從簍底摸出個銅哨。
    蘇若雪把半枚銅錢塞進她掌心"跟著他,到法租界就打兩聲短哨。"小丫頭重重點頭,竹簍往臂彎裏一挎,發辮一甩就跟上了張仲達的背影。
    蘇州河的風裹著濕腥吹過來,蘇若雪摸出懷裏的懷表。
    九點一刻,比她預想的早了半刻鍾。
    她轉身往弄堂深處走,青布裙角掃過牆根的青苔,在磚牆上投下搖晃的影子——直到看見顧承硯的雪鐵龍停在弄堂口,車燈閃了兩下。
    "跟到了。"她坐進副駕,手套裏還攥著阿福剛塞來的紙條"百老匯路79號,勝昌洋行倉庫。"車窗半開,顧承硯的雪茄味混著她發間的茉莉香,"戴禮帽的,個子不高,說話帶點唐山口音。"
    顧承硯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
    勝昌洋行表麵做茶葉生意,可他上個月剛查過,他們的貨輪每周三都要往長崎跑一趟空船。"急著見麵,說明青龍計劃等不及了。"他踩下油門,車頭燈刺破夜色,"但現在抓人打草驚蛇,得先扒了他們的聯絡網。"
    "我讓人在倉庫外埋了竊聽器。"蘇若雪從手袋裏摸出個指甲蓋大的銅片,"德國產的,上回你從香港帶的貨。"她指尖擦過銅片上的刻痕——那是顧承硯親手銼的標記,"等他們聊完,我們就能知道下一個目標。"
    淩晨兩點的霞飛路像條沉睡的蛇。
    顧承硯站在軍統駐滬站的鐵門前,西裝內袋的牛皮紙包壓得肋骨生疼。
    門房舉著探照燈掃過來時,他摘下禮帽"顧承硯,帶了份日商在公共租界的鴉片賬冊。"
    二樓的留聲機突然停了。
    過了盞茶工夫,門"吱呀"開了道縫,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探出頭"顧少東家倒是會挑時候。"他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牛皮紙包鼓起的邊角,"進來吧。"
    辦公室的台燈罩著墨綠色紗罩,照得男人臉上半明半暗。
    他翻開賬冊的手頓了頓——第一頁就是鬆本航運的船運記錄,每月十五號從長崎運來的"絲綢",實則是用桐油布裹著的煙土。"要什麽?"他合上賬冊,指節敲了敲桌麵。
    "借兩個人。"顧承硯把茶杯往桌沿推了推,"偽裝成巡捕,今晚守在勝昌倉庫附近。"他望著男人鏡片後的眼睛,"你們要日商的罪證,我要內鬼的尾巴。"
    男人沉默片刻,突然笑了"顧少東家比傳聞中會算賬。"他抓起電話撥了串號碼,"老陳,帶兩個兄弟去百老匯路,穿巡捕製服。"放下電話時,他把賬冊推回顧承硯麵前,"看完還我。"
    "自然。"顧承硯起身扣好西裝紐扣,"等收網那天,請您來喝慶功酒。"
    監聽室的留聲機轉得哢嗒響。
    蘇若雪捏著鉛筆的手青筋微凸,紙上的速記符號越寫越密"青龍一號完成,倉庫的電台燒得幹淨二號按原計劃,明晚子時停!"她突然拍桌,鉛筆尖斷在紙頁上,"倒回去!"
    唱針刮過膠木唱片,刺耳的雜音裏傳來模糊的男聲"地下金庫的鑰匙在顧承硯辦公室暗格裏咚"的一聲,顧承硯手裏的茶盞砸在桌上,瓷片飛濺到蘇若雪腳邊。
    他彎腰撿起半片瓷,指腹被割出血珠"地下金庫存著整個商會的流動資金,還有我們這半年買的軍工圖紙。"
    蘇若雪扯下絲帕給他裹手,帕子上的茉莉香被血味浸得發苦。
    她盯著地圖上用紅筆圈出的商會總部,指尖在"地下金庫"四個字上點了點"他們要斷我們的血。"
    留聲機又轉起來,這次是另一個聲音"注意顧承硯身邊的女人,那個管賬的蘇若雪啪"的一聲,蘇若雪按下暫停鍵。
    她抬頭時,顧承硯正盯著牆上的上海地圖,燭火在他眼底晃出兩簇小火星。
    "明晚子時。"他的聲音像淬了冰,手指重重按在"商會總部"上,"他們要動的是我們的命脈。"
    蘇若雪摸出懷表看了眼,淩晨四點十七分。
    窗外的啟明星剛爬上屋簷,她把速記本塞進抽屜最底層,轉身時看見顧承硯正對著地圖沉思,襯衫領口鬆著,露出頸間未愈的傷疤——那是碼頭爆炸時留下的。
    "我們要開門設伏,還是關門打狗?"她輕聲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領口的銅錢。
    顧承硯轉過臉,晨光透過窗欞落在他臉上,把眉峰的陰影拉得老長。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鬢發,指腹擦過她眼角的細紋——那是熬夜對賬留下的痕跡。
    "先封消息。"他說,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麽,"讓老周去公告欄貼告示"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咚——"敲得人心慌。
    蘇若雪望著他眼裏跳動的光,突然明白,這一次他們要釣的,或許不隻是條漏網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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