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棋落無聲,局中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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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審訊室的燈泡在頭頂晃出昏黃光暈,黴味混著鐵鏽味往鼻腔裏鑽。
    顧承硯推門進來時,周明遠正被綁在木椅上發抖,後頸的汗把藍布衫洇出深色痕跡,見他進來,喉結猛地動了動,"顧顧先生,我真的是被鬆本那老鬼子逼的!
    他說要把我娘送進虹口的那什麽慰安所——"
    "你娘住在閘北福康裏,每月十五去普濟寺上香。"顧承硯拉過條木凳坐下,指尖敲著桌麵,聲音像浸了冰水,"上個月你還替她買了兩斤桂花糖,說她牙口不好要選軟的。"
    周明遠的臉瞬間煞白,額頭的汗珠子啪嗒砸在胸口。
    他突然劇烈掙紮,繩子磨得手腕泛紅"我沒想害顧氏!
    他們說隻要偷份賬冊,我、我連保險箱都沒碰——"
    "沒碰?"顧承硯從懷裏摸出那截摔斷的"金條",鉛芯在燈光下泛著冷光,"鬆本給你的定金?"他把"金條"拍在桌上,震得周明遠縮了下脖子,"三斤鉛塊刷金漆,夠給你娘抓十副藥。"
    周明遠的眼淚突然湧出來,順著青黑的胡茬往下淌"我、我以為就這一次他們說事成了就把我娘送去蘇州,說租界巡捕房有他們的人,查不到我"他突然哽住,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因為顧承硯正盯著他的右手——虎口處有道新鮮的血痕,和鋼鋸把手上的木刺形狀分毫不差。
    "你鋸了半柱香。"顧承硯的指節抵著下巴,目光像把刀,"鎖芯是黃銅的,鋸得太急,銅屑嵌進木刺裏。"他忽然傾身湊近,"鬆本讓你偷什麽?
    賬本?
    客戶名單?
    還是"他頓了頓,"讓你故意被抓?"
    周明遠的瞳孔猛地收縮,喉間發出類似嗚咽的聲響。
    顧承硯直起身子,從褲袋裏摸出白手帕,慢條斯理擦著指尖"陳默之的人在你家炕席底下翻出包煙土。"他盯著周明遠瞬間僵硬的後背,"鴉片膏摻了曼陀羅,戒斷反應夠你折騰半個月。"他把手帕甩在桌上,"現在說,誰教你在茶水間跟蘇若雪套近乎?
    誰讓你每次抄賬都多留一份底?"
    周明遠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他們隻讓我聽"先生"的——"
    "先生?"顧承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哪個先生?
    穿長衫的?
    戴禮帽的?"
    "我沒見過臉!"周明遠尖叫著搖頭,發梢的汗滴甩在牆上,"每次都是紙條,夾在《申報》第三版右下角鬆本說他是"青龍",說等"青龍"計劃成了,全上海的廠子都得聽日本人的——"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轉身抓起周明遠的灰布外套,裏袋的紙頁窸窣作響——是張皺巴巴的上海地圖,邊角沾著茶漬,紅筆圈著"大鑫紗廠榮記鐵廠福源米行"幾個位置,旁邊用鉛筆寫著"丙線丁線"的小字。
    "蘇若雪。"他喊了聲,聲音裏帶著壓抑的震顫。
    門應聲推開,蘇若雪抱著賬本進來,發梢還沾著夜露。
    她接過地圖隻看了一眼,指尖就扣住了邊緣"這些廠子我查過賬。
    大鑫紗廠的倉庫能裝三百台織機,榮記鐵廠的地窖通著蘇州河,福源米行的貨船每天跑三次鬆江——"她抬眼時,眼底亮得驚人,"顧先生,這不是破壞清單,是撤離路線圖。"
    顧承硯的呼吸陡然一滯。
    他想起上個月日商突然高價收購碼頭倉庫,想起鬆本總在商會會議上"關切"民族工業的"安全轉移",想起三天前巡捕房突然以"消防檢查"為由封了顧家碼頭——所有碎片在腦海裏轟然拚合。
    "他們要的不是摧毀。"他的聲音發緊,"是讓我們按照他們畫好的路線跑,等日軍打進來,這些"轉移"的設備和技術工人,全得落在日本人手裏。"
    蘇若雪的手按在地圖上,指節泛白"就像東北的兵工廠,說是內遷,結果火車頭早被日本人換了軌道。"
    顧承硯猛地抓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三個號碼"陳默之,立刻通知所有廠子,暫停非必要運輸。"他盯著地圖上的紅圈,喉結滾動,"所有撤離路線代號,從今晚開始,丙線改戊三,丁線改己七,對外隻說說我顧承硯迷信,要按黃曆挑日子。"
    電話那頭傳來陳默之的應和聲。
    顧承硯放下聽筒時,窗外的更夫正敲過三更。
    他轉身看向還在發抖的周明遠,突然覺得這張哭花的臉陌生得可怕——三天前他還蹲在茶水間,往蘇若雪的茶缸裏撒桂花糖,說"蘇姐泡的茶總少了點甜"。
    "帶下去。"他對守在門口的手下說,聲音輕得像歎息,"找個穩當的大夫,給他娘送兩斤軟桂花糖。"
    蘇若雪把地圖折好收進袖中,指尖擦過他發顫的手背"你做得對。"
    顧承硯低頭看她,暖黃的燈光落在她眉梢,像落了層薄雪。
    他正要說話,走廊裏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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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先生!"林懷遠的聲音撞開虛掩的門,"《申報》剛印出來,頭版——"
    顧承硯接過報紙的手頓在半空。
    路燈透過窗欞照在標題上,他看不清具體字眼,隻看見油墨未幹的字跡泛著冷光,像把懸在頭頂的刀。
    顧承硯的手指在報紙邊緣捏出褶皺,油墨未幹的字跡蹭上指腹,像塊燒紅的炭。
    沈佩蘭的照片在燈下泛著冷光,她穿月白旗袍,銀簪斜綰青絲,正端著銀匙攪動咖啡,對麵的英國外交官舉著香檳杯,兩人的影子在玻璃上疊成模糊的團。
    "沈佩蘭?"蘇若雪湊過來,發梢掃過他手背,"三個月前鬆本商事的翻譯官?"她指尖點著照片邊角的小字——"法租界卡爾頓餐廳,淩晨兩點","那時候工部局巡捕剛查完大鑫紗廠的消防,她倒在喝下午茶。"
    林懷遠搓著粗布袖口,喉結動了動"報館的王編輯說,今早有人往信箱塞了這張照片,還附了張紙條,寫著"沈女士與友共商滬上實業新局"。"他壓低聲音,"王編輯私下跟我說,這照片的角度像特意等在餐廳外拍的。"
    顧承硯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半月前在碼頭撞見沈佩蘭,她拎著檀木匣,說是給鬆本送"家傳茶具",匣底卻漏出半片油紙——和周明遠家搜出的鴉片包裝紋路一模一樣。"她不是翻譯官。"他把報紙拍在桌上,紙頁發出脆響,"是"青龍"的傳聲筒。"
    蘇若雪的手指在地圖與報紙間來回移動,忽然抬頭"顧先生,我們需要把水攪得更渾。"她從袖中摸出疊稿紙,墨跡未幹的"實業保護倡議書"幾個字躍入眼簾,"以商會名義遞交給國民政府,明著要建立民間工業疏散體係,暗著點破日方"引導轉移"的陰謀。"她指尖劃過稿紙上"公開戰略意圖"六個字,"他們想借我們的手運設備,我們就把設備的去處攤在太陽底下——租界記者、洋商代表,都請來看。"
    顧承硯盯著倡議書上"顧承硯"三個字的落款,鋼筆尖懸在紙頁上方,遲遲未落。
    窗外的雲壓得更低了,鉛灰色的影子漫過他眉骨。
    他想起周明遠發抖的手,想起東北內遷火車被改道的新聞,想起蘇若雪前天在倉庫數織機時說的話"這些鐵家夥,是能織出布,也能造出槍的。"
    "我們做的這一切,"他的聲音突然輕了,像怕驚散了什麽,"不隻是為了活下去。"鋼筆在紙頁上洇開個小墨點,"是要讓日本人知道,就算他們占了上海,也拿不走我們的底氣——那些會養蠶的手,會修機器的腦,會算賬的筆。"他抬頭時,眼尾發紅,"要給未來留個希望。"
    蘇若雪伸手覆住他持筆的手背。
    她的手還帶著夜露的涼,卻比任何暖爐都燙"我陪你一起。"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悶響。
    像有人拿鐵錘砸在銅盆上,一下,兩下,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顧承硯猛地站起來,推開窗,潮濕的風卷著鐵鏽味灌進來——那不是雷聲。
    林懷遠衝出去又跑回來,額角沾著灰"閘北方向!
    巡捕房的人說說好像是炮聲。"他嘴唇發白,"顧先生,鬆本商事的貨船今早全出了吳淞口,碼頭上堆著的木箱,跟去年東北兵工廠運機器的箱子一個尺寸。"
    顧承硯抓起衣架上的長衫,紐扣崩飛兩顆。
    他轉身時,倡議書被風掀起一角,"保護"兩個字正好對著蘇若雪"通知陳默之,半小時後在榮記鐵廠地窖開應急會。"他扣上最後一顆歪掉的紐扣,目光掃過桌上的地圖、報紙、倡議書,"把周明遠的口供謄三份,一份給《申報》王編輯,一份送工部局,一份留著燒給"青龍"看。"
    蘇若雪把倡議書折好收進檀木匣,鎖扣哢嗒一聲。
    她抬頭時,顧承硯已經走到門口,身影被陰雲割成兩半。
    遠處的炮聲更密了,像有人在敲一麵破鑼,一下比一下急。
    "顧先生!"她喊住他。
    他回頭,風掀起他的衣角。
    "我們不會輸的。"她舉起檀木匣,"因為我們要護的,從來不是幾台機器。"
    顧承硯笑了。
    那笑裏有他初到這個時代時沒有的鋒芒,像藏在綢緞裏的鋼針。
    他推開門,腳步聲混著漸緊的炮聲,往更深處的黑暗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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