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風雨欲來,暗潮再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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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記鐵廠的地窖門剛被推開,潮濕的黴味就裹著人聲湧出來。
    顧承硯掀開門簾的動作頓了頓,視線掃過擠在長條木桌旁的十二張臉——紡織業的陳老板襯衫前襟還沾著棉絮,麵粉廠的周掌櫃揉紅了眼,連向來穿西裝打領結的銀行家胡明遠都鬆了袖扣,腕上金表歪向內側。
    "顧先生!"陳默之從最裏端擠過來,手裏攥著張皺巴巴的電報,"閘北那邊的電話線斷了,巡捕房的人說說日軍陸戰隊在虹口演習,槍炮聲是從公共租界北邊傳過來的。"他喉結動了動,"鬆本商事的貨船,確實裝著和東北兵工廠一樣的密封箱。"
    顧承硯把長衫搭在椅背上,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月白襯衫。
    他的手指在地圖上敲了敲,紅圈從閘北畫到吳淞口,又繞到蘇州河沿岸"周明遠昨天吐了實底。"他從懷裏摸出半張紙,是昨晚連夜謄抄的口供,"鬆本給"青龍"的密令不是破壞工廠,是標記——標記我們可能遷徙的路線。"
    滿屋子抽氣聲。
    胡明遠的金表"哢嗒"掉在桌上"顧先生,這這是什麽意思?"
    "東北的機器能被改道,上海的呢?"顧承硯扯開領口,露出頸側一道淡紅的抓痕——是今早翻牆時被鐵絲刮的,"他們要的不是炸掉織機,是讓我們的"遷徙"變成"轉移",轉移到他們能控製的地盤。
    等仗打起來,這些機器還是給他們紡軍布,修坦克。"
    周掌櫃突然拍桌"那咱們把機器往內地運!走長江,過蘇杭——"
    "蘇杭的公路早被日資洋行包了。"顧承硯打斷他,指尖點在地圖西南角,"他們留了條路,卻在每個關卡設了卡子。
    周明遠說,鬆本手裏有份"遷徙許可"名單,沒在上麵的連船票都買不到。"
    地窖裏靜得能聽見牆縫滲水的滴答聲。
    陳默之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冷茶又猛地放下"那咱們就不上他們的名單!
    把機器拆了,藏進山裏,等等"
    "等仗打完?"顧承硯笑了,笑得比窗外的炮聲還涼,"可咱們等得起,那些會修機器的師傅等不起。
    上個月我去絲廠,老吳頭說他徒弟被鬆本挖走了,開三倍工錢。"他的拇指蹭過地圖上的紅圈,"他們要的從來不是機器,是人。
    會養蠶的手,會修機器的腦——"
    "顧先生!"蘇若雪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抱著個黃銅密碼箱,發梢沾著雨星子,"我有辦法。"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轉過去。
    顧承硯看見她鬢角別著的珍珠發簪在晃動——那是去年他在城隍廟買的,說要配她穿月白旗袍的模樣。
    此刻她卻穿著灰布短衫,密碼箱鎖扣上還沾著鐵鏽,"地下賬簿係統。"她把箱子擱在桌上,"三個月前我讓老陳頭把商會資產拆成十二份,每份隻記三分之一賬目。
    法租界的聖約翰圖書館、霞飛路的舊書店、還有我阿娘的墳頭。"她指尖撫過密碼盤,"日本人就算查到一份,也拚不出全貌。"
    "好!"陳老板拍著大腿站起來,"我這就讓賬房把紗廠的存貨單也拆了——"
    "等等。"顧承硯按住他的胳膊,轉向蘇若雪,"你親自去送第一份。"他從懷裏摸出塊懷表塞給她,"法租界的亨利洋行,老周頭今天下午三點會去取貨。
    你把密碼箱交給他,然後立刻去霞飛路的咖啡館,林懷遠在那等你。"
    蘇若雪低頭撥弄密碼盤,金屬齒輪的轉動聲蓋過了她的應答"知道。"
    顧承硯看著她彎腰收拾文件的背影,突然想起前天在倉庫,她踮腳數織機時說的話。
    那些鐵家夥確實能造槍,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實業家們漲紅的臉——這些人,這些願意把算盤當武器的人。
    "林懷遠!"他提高聲音,"去《申報》。"
    蹲在牆角記筆記的年輕人猛地抬頭,鋼筆尖在本子上戳了個洞"顧先生?"
    "寫篇《民族工業的最後防線》。"顧承硯扯過張報紙,在空白處唰唰寫,"把鬆本的密令、遷徙路線的陰謀都寫進去。
    要寫周明遠的口供,寫東北機器被改道的血淚,寫——"他的筆尖頓住,"寫我們不會讓上海的機器,變成打自己人的炮彈。"
    林懷遠的喉結動了動,把鋼筆往嘴裏一咬,開始瘋狂翻筆記本"我這就去!
    王編輯說今天頭版還空著——"
    "等等。"顧承硯叫住他,從密碼箱裏抽出張紙,"把這個也登了。"那是份簽滿名字的倡議書,最上麵是他剛簽的"顧承硯",墨跡還沒幹透,"實業救國不是口號,是我們今天簽的每一個字。"
    林懷遠抓起東西往外跑,地窖門被撞得哐當響。
    陳默之湊過來看倡議書,突然笑出聲"顧先生,你這字比上個月寫的順多了——"
    "那是因為上個月在簽婚書。"顧承硯也笑,可眼底沒半分溫度,"現在在簽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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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點,《申報》號外的油墨味還沒散,法租界工部局的電話就打進了顧宅。
    蘇若雪剛從亨利洋行出來,傘骨上掛著的水珠落進旗袍盤扣裏,涼得她打了個激靈。
    她摸出懷表看了眼,三點四十五分,老周頭的黃包車早沒了影子。
    "蘇小姐!"街角的報童舉著報紙喊,"看最新號外!
    民族工業——"
    蘇若雪買了份報,頭版大字刺得她眼睛發酸。
    她翻到中縫,那裏有行極小的字"租界當局重申,任何妨礙工業遷移之行為將受法律約束。"她把報紙疊好塞進手提包,轉身往霞飛路走。
    與此同時,英租界碼頭的貨倉裏,穿墨綠旗袍的女人正踮腳看船票。
    她耳墜上的珍珠閃著冷光,和蘇若雪鬢角的那枚一模一樣。
    "沈小姐,船今晚九點開。"碼頭工頭搓著手,"您要的艙位可隻剩最後一間了。"
    女人低頭整理手套,指甲蓋塗著腥紅的丹蔻"錢不是問題。"她抬頭時,眼角的淚痣在陰影裏忽明忽暗,"但我要確認,顧承硯的"遷徙路線",真像報紙說的那麽熱鬧。"
    遠處傳來汽笛長鳴,混著越來越密的炮聲,往黃浦江深處去了。
    地窖裏的煤油燈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顧承硯剛把倡議書往牛皮紙袋裏塞,就見陳默之掀簾衝進來,額角汗濕的碎發黏在臉上"顧先生!
    碼頭上的密探傳回消息——沈佩蘭換了墨綠旗袍,正和個穿黑風衣的男人在三等艙包廂裏說話!"
    牛皮紙袋"啪"地落在桌上。
    顧承硯指節抵著桌沿,指腹壓出青白的印子——沈佩蘭是鬆本商事的情報顧問,三個月前在顧宅退婚宴上用摻了迷藥的香檳羞辱過蘇若雪。
    更要緊的是,上月被截獲的密電裏,"青龍"二字總與她的名字並列出現。
    "若雪呢?"他突然抬頭。
    "剛從霞飛路回來,在偏廳換衣服。"陳默之抹了把臉,"顧先生,碼頭巡捕房有鬆本的人,咱們——"
    "去偏廳。"顧承硯抓起長衫往身上套,布扣撞在桌角發出脆響,"讓老周頭把黃包車停在後巷,車篷布底下塞兩套粗布短打。"他頓住腳步,轉身時袖口帶翻了茶碗,"再讓阿福把留聲機的鋼絲錄音帶取來,要最小的那卷。"
    偏廳門虛掩著。
    蘇若雪正對著穿衣鏡摘珍珠發簪,鏡中映出她解盤扣的手——指甲邊緣沾著鐵鏽,是剛才搬密碼箱時蹭的。
    聽見腳步聲,她回頭笑了笑"顧先生,我正想——"
    "沈佩蘭在碼頭。"顧承硯把粗布短打拍在妝奩上,"需要你扮成給包廂送茶的女仆。"他從懷裏摸出卷得極細的鋼絲錄音帶,"藏在發髻裏,靠近耳後的位置。"
    蘇若雪的手指在發間頓住。
    她望著鏡中自己素淨的臉,突然扯下鬢邊最後一支銀簪,烏發如瀑垂落。"有脂粉嗎?"她抓起短打往身上比,"女仆的手該粗糙些,臉該曬黑些。"
    顧承硯摸出塊深赭色粉餅,指尖沾了沾往她手背拍"碼頭風大,你得咳兩聲,像受了寒的。"他的指腹擦過她腕間的紅痕——今早搬織機時蹭的,"若有危險,往貨倉最裏麵跑,老陳頭的侄子守著第三排油桶。"
    蘇若雪扣好最後一粒布扣。
    粗布磨得她鎖骨發癢,卻讓她想起十四歲那年跟著賬房先生查賬,也是穿這樣的短打混進染坊。"我知道。"她把錄音帶纏在發間,用木簪別住,"你等我。"
    夜色漫進黃浦江時,蘇若雪端著茶盤穿過碼頭。
    鹹濕的風卷著汽笛聲灌進領口,她踉蹌兩步,茶盞相撞發出細碎的響——正合了"病弱女仆"的模樣。
    三等艙包廂在最裏端,門簾是褪了色的藍布,縫著歪歪扭扭的"貴賓"二字。
    "張媽怎麽沒來?"門裏傳來男人的低喝,帶著江浙口音的生硬。
    "張媽犯了痢疾。"蘇若雪撩簾進去,茶盤壓得手腕發酸,"老爺讓我來"
    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穿黑風衣的男人背對著她,後頸有道月牙形的疤——和上個月在"藍調"酒吧,替鬆本遞密信的"李先生"後頸的疤,位置分毫不差。
    "倒茶。"沈佩蘭的丹蔻敲了敲桌麵。
    她的耳墜在陰影裏晃,和蘇若雪妝奩裏那枚珍珠耳墜是同一款式,"動作快點。"
    蘇若雪彎腰倒茶,發間的錄音帶擦過耳尖。
    沈佩蘭的聲音像浸了冰的絲絨"青龍二號三日後啟動,目標商會總部。
    鬆本說顧承硯把工業遷徙的賬冊都藏在那,要連人帶本子一起"
    "噓。"男人突然轉身。
    蘇若雪的茶盞"當啷"掉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在腳麵上——男人的臉在昏黃燈光下忽明忽暗,正是"李先生"!
    "滾出去。"男人踢開碎瓷片,"再換個手腳幹淨的來。"
    蘇若雪攥著圍裙後退,門簾在身後重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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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扶著牆往貨倉跑,心跳聲蓋過了江水拍岸的響。
    發間的錄音帶硌得頭皮生疼,可她顧不上——剛才男人開口時,尾音帶著極輕的喉音,和三天前在商會後巷,替"李先生"送文件的夥計學舌時的尾音,像極了。
    淩晨兩點,顧宅書房的留聲機"哢嗒"一聲停下。
    顧承硯捏著鋼絲錄音帶的手青筋凸起,沈佩蘭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連人帶本子一起燒。"
    "軍統的人說,青龍二號是破壞行動。"蘇若雪站在窗前,月光漏過紗簾落在她肩頭,"但更要緊的是"她翻出本《滬上商行名錄》,裏麵夾著張"藍調"酒吧的點酒單,"李先生的聲音,和碼頭那個男人"
    顧承硯猛地抬頭。
    他想起上周三深夜,商會監聽組在"藍調"錄下的對話——"李先生"替鬆本傳話時,尾音總帶著輕微的喉顫。
    他抓起桌上的放大鏡,對著點酒單上的字跡看"李先生"的簽名,最後一筆挑得極長,和碼頭男人踢碎瓷片時,靴尖揚起的弧度,像極了。
    "去檔案房。"顧承硯扯下領帶,"調上個月"藍調"的錄音帶。"
    蘇若雪按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還帶著碼頭的潮氣,卻比他的更穩"先布防。"她指向窗外,商會方向的路燈忽明忽暗,"他們要三日後動手,我們今晚就得讓他們以為"
    "以為總部早空了。"顧承硯笑了,笑得像剛撕開裹著糖衣的子彈,"明早讓林懷遠在《申報》發消息,說賬冊全搬去了閘北倉庫。
    再讓陳老板派二十個工人,在總部外圍拉鐵絲網——要粗的,鏽的,看著像真防線。"他轉身從保險櫃裏取出把勃朗寧,壓上子彈推給她,"後半夜你去總部,真防線設在地下二層,鑰匙在老胡頭那。"
    蘇若雪把槍塞進腰間的暗袋。
    她望著顧承硯眼底的血絲,突然伸手替他理了理亂發"你該睡會兒。"
    "等抓了"李先生"再睡。"顧承硯打開留聲機,重新放上碼頭的錄音帶。
    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時,他的拇指停在"暫停"鍵上——那個輕微的喉顫,像根細針,正紮進他所有的布局裏。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敲了兩下又停住。
    蘇若雪突然湊近留聲機,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細碎的影"顧先生你聽。"
    男人的尾音裏,除了喉顫,還混著極輕的"哢嗒"聲——是懷表上弦的聲音。
    而顧承硯永遠記得,三個月前在鬆本商事的酒會上,"李先生"替鬆本戴袖扣時,腕間那隻金懷表,上弦時會發出同樣的"哢嗒"。
    書房的掛鍾敲響三點。
    顧承硯起身拉開抽屜,裏麵整整齊齊躺著十二卷錄音帶,最上麵那卷貼著標簽"藍調酒吧·李先生·六月十五"。
    他指尖撫過標簽,抬頭時眼裏有星火在燒"明早,把這卷帶子和碼頭的一起,送去軍統。"
    蘇若雪望著他的側影,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在《申報》號外上看到的話"真正的防線,不在鐵絲網後,而在人心之間。"可此刻,她盯著那卷"李先生"的錄音帶,忽然覺得——有些人心,可能早被拆成了兩半。
    一半在明處說"實業救國",另一半在暗處,替日本人上著懷表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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