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金融風暴,暗戰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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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站的汽笛撕開暮色時,顧承硯的皮鞋尖剛碾過站台的碎石子。
蘇若雪的藍布包袱蹭著他胳膊,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玉梨香——她總說這是染缸裏飄出的皂角味,可顧承硯知道,那是她清晨用桂花油抿頭發時留下的。
“匯豐這次下了死手。”蘇若雪的聲音壓得很低,混著碼頭的風鑽進他耳裏。
兩人繞過扛著木箱的腳夫,她的手指在他掌心快速點了三下,“我托法租界米行的王嬸截了份電報,匯豐買辦和三井的人約在今晚十點,要核對顧氏在外埠的結算賬戶清單。”
顧承硯的後槽牙輕輕咬了咬。
三個月前他讓蘇若雪在各個租界安插的線人,此刻像一串暗樁在他腦子裏炸響。
他們走到碼頭最西頭,商船“永順號”的桅杆已在暮色裏露出半截,船身刷著的“德國商會”字樣被夕陽染成血紅色。
“具體怎麽做空?”他扶著蘇若雪上跳板,船舷的木刺紮進掌心,疼得他眯起眼。
蘇若雪轉身時,發間的銀簪閃了一下。
“他們買通了幾家綢布莊,把顧氏的銀元本票集中拋售。”她從罩衫內袋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是匯豐的匯票存根複印件,“本票兌換價已經壓到八折,明天一開市,謠言就會傳‘顧氏資金鏈斷了’——到時候錢莊擠兌,工廠領不到原料款,工人拿不到工錢……”
船老大的號子聲突然拔高,商船晃了晃,蘇若雪踉蹌著撞進他懷裏。
顧承硯聞到她罩衫上的煤屑味,混著信紙邊緣的火漆香,突然想起昨夜在法租界被截的那封密信。
原來所有線索早就在織網,而他直到此刻才看清網心——匯豐要的不是顧氏破產,是吞掉整個華資綢布行的市場。
“若雪。”他按住她肩膀,指尖能觸到她鎖骨的輪廓,“你記不記得上個月我讓陳叔把三成流動資金轉成生絲?”
蘇若雪的睫毛顫了顫。“存在閘北倉庫,用英國商會的封條鎖著。”
“對。”顧承硯望著江麵上浮動的燈火,喉嚨裏泛起股鐵鏽味——那是昨夜被日商爪牙偷襲時咬碎的血泡,“他們要做空本票,我們就給他們看更糟的。”
商船靠岸時,外灘的鍾樓正敲響八點。
顧承硯踩著青石板往商會跑,蘇若雪的布鞋跟在他身後“噠噠”響。
推開商會大門的瞬間,財務主管陳叔正抱著賬本在台階上打轉,看見他們的影子,手裏的算盤“當啷”掉在地上。
“少東家!”陳叔的山羊胡抖得像風中的草,“法租界法院送來傳票,說有洋行告我們拖欠貨款,要凍結賬戶!我剛查了流水,這個月的原料款還在匯豐壓著——”
“先別急。”顧承硯扯鬆領口,跟著陳叔衝進二樓賬房。
牆上的資金流向圖被紅筆圈得亂七八糟,他的手指劃過蘇州、無錫、杭州三個紅點,“外埠的回款還有多少?”
“最多撐五天。”蘇若雪已經鋪開另一張紙,是各染坊的機器折舊清單,“但如果現在拋售城南的倉庫——”
“拋。”顧承硯的指甲掐進掌心,“連帶著吳淞口那間閑置的絲行,按市價六折掛出去。”
陳叔的老花鏡滑到鼻尖。
“那可是顧老爺當年花大價錢買的!少東家,這是要——”
“要讓他們覺得我們真撐不住了。”顧承硯抽出鋼筆,在流向圖上畫了個箭頭,“匯豐和三井盯著我們的現金流,我們就把水攪得更渾。若雪,聯係福興紗廠的張老板,大生布莊的周廠長,就說顧氏拿二十箱湖絲做抵押,借三個月的短期貸款。”
蘇若雪的筆尖頓了頓。“抵押品?他們要的是現銀。”
“他們要的是顧氏倒了之後的市場。”顧承硯想起上個月在國貨博覽會上,張老板拍著他肩膀說“承硯老弟,以後有難處盡管開口”的樣子,“隻要讓他們相信顧氏能翻盤,湖絲、廠房、甚至我顧家的祖宅——”他突然笑了,“都是能換錢的籌碼。”
陳叔突然直起腰。
“我明白啦!少東家是要引他們把做空的本票全吃進去,等咱們拿到貸款……”
“等咱們拿到貸款,就把市麵上所有拋售的本票全收回來。”顧承硯的聲音沉下來,像塊壓艙石,“到時候匯豐的買辦們會發現,他們手裏攥著的不是催命符,是堆要人命的廢紙。”
窗外的月亮爬過鍾樓時,蘇若雪把最後一疊抵押合同推到他麵前。
她的指尖泛著青白,發梢沾著賬房的灰塵,可眼睛亮得像兩顆星子。
“張老板說,他連夜讓兒子把現銀送來。周廠長那邊……”她翻出張紙條,“他說當年顧老爺幫他度過紗廠危機,這人情該還了。”
顧承硯伸手碰了碰她手背。
涼的。
他解下自己的羊毛圍巾裹住她,觸到她腕上的紅繩——和後巷老周的一模一樣,是他們安插在碼頭的線人標記。
“辛苦你了。”
“該說辛苦的是你。”蘇若雪把圍巾往他脖子上拉了拉,“從蘇州到上海,你沒合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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賬房的掛鍾敲響十二下時,陳叔抱著個鐵皮箱衝進來。
“少東家!張老板的兒子送來十萬現銀,周廠長讓司機押著五車銀元在門外——”
顧承硯抓起外套往身上套。
“讓他們把銀元直接送進匯豐隔壁的華通銀行。若雪,你跟我去——”
“等等。”蘇若雪突然拽住他袖子,指了指窗外。
月光下,外灘的金融街還亮著燈。
匯豐銀行的穹頂在夜色裏泛著冷光,像頭蹲伏的野獸。
顧承硯摸出懷表,表蓋內側的小紙條被體溫焐得溫熱——那是蘇若雪寫的“穩住”。
“明天會很熱鬧。”他輕聲說。
蘇若雪笑了,眼尾的細紋裏盛著月光。“我信你。”
當第一縷晨光漫過黃浦江時,顧承硯站在華通銀行的頂樓,望著樓下逐漸聚集的人群。
街角的報童舉著號外跑過,他聽見“顧氏綢莊資金鏈斷裂”的喊叫聲,混著晨霧飄進耳朵。
他摸出支煙點燃,火星在指間明滅。
該來的,終於要來了。
黃浦江的晨霧還未散盡,華通銀行頂樓的玻璃窗上已蒙了層細密的水珠。
顧承硯掐滅第三支煙,指尖在窗沿敲出急促的鼓點——樓下的匯豐銀行門前,扛著算盤的錢莊夥計、攥著本票的小商戶、揣著懷表的投機客正像潮水般湧來。
報童的吆喝穿透晨霧“顧氏綢莊資金鏈斷裂!本票八折收——”尾音被擠搡的人群撞得支離破碎。
“少東家,暗盤係統連上線了。”蘇若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油墨未幹的紙張氣息。
她抱著個漆皮公文箱,箱扣處還沾著碼頭的鹽粒——淩晨四點她親自去了十六鋪,從德國商人手裏接過那台能連接倫敦交易所的電報機。
此刻她發辮鬆散,發梢沾著碎紙片,卻仍將一疊剛打印的債券報價單理得整整齊齊,“匯豐的操盤手把價格壓到七折了,散戶跟著拋,可他們不知道——”
“他們拋得越凶,我們吃得越狠。”顧承硯轉身時,袖口蹭到她發間的銀簪。
那支他去年在豫園買的銀簪,此刻正別在她耳後,簪頭刻的並蒂蓮被磨得發亮。
他掃過報價單上跳動的數字,喉結動了動,“若雪,讓陳叔啟動‘馮·施耐德’賬戶。”
蘇若雪的手指在電報機鍵上頓了頓。
這個以德國商會名譽理事命名的賬戶,是他們三個月前用顧氏祖宅抵押,通過瑞士銀行繞了七道手開的。
她抬頭看他,晨光穿過他肩頭的窗欞,在他眼下的青黑裏鍍了層金邊——這三天他隻合過兩小時眼,可此刻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亮,“你確定?那賬戶裏的資金……”
“是顧氏最後的底牌。”顧承硯摸出懷表,表蓋內側的“穩住”二字被體溫焐得發燙,“但匯豐要的是殺雞儆猴,我們偏要讓他們血本無歸。”他指節抵著桌沿,指腹還留著昨夜簽抵押合同時的紅印,“按計劃,每跌五厘吃進一萬張。”
電報機開始“滴滴答答”作響,蘇若雪的指尖跟著節奏翻飛,像在彈一首無聲的曲子。
樓下突然傳來驚呼,顧承硯探身望去——匯豐的玻璃門被擠開條縫,幾個西裝革履的買辦正衝出來推搡人群,其中一個戴金絲眼鏡的正是匯豐的華人經理周啟年。
那家夥昨天還在顧家茶會說“顧老弟有難處盡管開口”,此刻卻扯著嗓子喊“都散了!顧氏的本票就是廢紙!”
“廢紙?”顧承硯低笑一聲,轉身從蘇若雪手裏接過剛打印的成交單。
紙上的數字像跳動的火焰七點二折吃進兩萬張,七點一折三萬張……他的拇指劃過“馮·施耐德”的簽章,想起昨夜在法租界閣樓裏,那個德國老商人拍著他肩膀說“年輕人,我敬佩敢和資本賭命的人”時,眼裏的光。
三日後的國貨展覽館,鎂光燈閃得人睜不開眼。
顧承硯站在鋪著紅布的講台後,西裝領口係得一絲不苟——那是蘇若雪今早特意熨的,連袖扣都擦得能照見人影。
他翻開麵前的文件夾,第一頁是北平大學基金會的投資意向書,第二頁是三井物產與匯豐銀行的資金往來清單,“各位,顧某今天要宣布兩件事。”
台下騷動起來。
《申報》的王記者舉著相機喊“聽說顧氏要破產了?”
“第一件,”顧承硯將投資意向書推到鏡頭前,“北平大學基金會已與顧氏達成協議,注資三百萬銀元,用於民族紡織業技術革新。”他話音未落,後排傳來抽氣聲——三百萬足夠讓上海半數綢莊起死回生。
“第二件,”他翻開第二頁,紙張摩擦聲像根細針,“經核查,近期針對顧氏的金融狙擊,實為部分租界洋行與日軍特務機關勾結所為。”他抽出張照片推過去,照片裏周啟年正和穿日軍少佐製服的男人碰杯,“證據在此,各位不妨看看,這杯酒裏,泡的是哪家的血。”
鎂光燈炸成一片白。
顧承硯望向台下角落,蘇若雪正站在陰影裏,手裏攥著他的羊毛圍巾——今早他出門時說“會場冷”,她便悄悄塞進行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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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衝他微微點頭,發間的銀簪一閃,像顆未落的星。
當天傍晚,匯豐銀行的穹頂罕見地熄了燈。
周啟年的電話打到顧家時,顧承硯正對著賬房的吊燈看報表。
蘇若雪捧著茶盞站在他身側,茶霧模糊了她眼下的青影——這三天她隻睡了四個時辰,卻仍將每筆賬目核得清楚,連小數點後兩位都分毫不差。
“少東家,匯豐說要撤回做空指令。”陳叔捏著電話聽筒,山羊胡抖得像被風吹亂的草,“他們還說……還說之前的本票按原價兌付。”
顧承硯放下報表,指節抵著太陽穴。
報表上的數字像遊魚般晃動,他卻聽見蘇若雪茶盞輕碰桌麵的脆響。
她伸手替他揉著額角,指腹帶著常年撥算盤的薄繭,“累了?”
“不是累。”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心跳聲透過襯衫傳來,“若雪,你說他們為什麽撤?”
“因為輿論炸了。”蘇若雪將報表疊整齊,封皮上“顧氏綢莊”四個字是她的小楷,“《申報》頭版寫‘洋行勾結倭賊,華資何辜’,連《字林西報》都發社論說‘信譽比黃金更貴’。”她的手指劃過報表邊緣,“更因為……”
“因為他們怕了。”顧承硯替她說完,“怕激起民憤,怕國際上的罵名,怕真的撕破臉——可他們不會罷休。”他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霞光把梧桐樹影拉得老長,像道隨時會落的刀,“這隻是暫時的勝利。”
深夜的賬房飄著墨香。
蘇若雪將最後一疊資金報表推到他麵前,報表頂端用紅筆寫著“盈餘十二萬”。
她的指尖泛著青白,腕上的紅繩卻被體溫焐得溫熱——那是他們安插在碼頭的線人標記,此刻倒像根係住彼此的紅繩。
“我們贏了。”她輕聲說。
顧承硯搖頭,指尖撫過報表上的數字。
這些數字裏浸著蘇若雪三天三夜的算盤聲,浸著張老板送來的十萬現銀,浸著周廠長押車銀元時沾的晨露。
“他們輸的是錢,我們贏的是人心。”他望向窗外,烏雲正從黃浦江對岸漫過來,雷聲隱隱,像頭未醒的獸,“但人心能護一時,護不了一世。”
窗外的雷聲突然炸響。
蘇若雪正要去關窗,門房老張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少東家!門口有封匿名信,說是給您的!”
顧承硯接過信時,封皮還帶著夜露的涼意。
信封是最普通的黃草紙,封口沒貼郵票,隻蓋著個模糊的火漆印。
他翻到背麵,一行鋼筆字力透紙背“你不是唯一一個想改變局勢的人。”
蘇若雪湊過來看,發梢掃過他手背。
他捏著信封的手突然一緊——紙頁間隱約能摸到凸起的紋路,像是某種文件的壓痕。
雷聲更近了。
顧承硯望著窗外翻湧的烏雲,將信塞進西裝內袋。
那裏還揣著塊懷表,表蓋內側的“穩住”二字,此刻正抵著他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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