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鍾樓密會,盟友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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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的風裹著黃浦江的潮氣鑽進灰布長衫,顧承硯的後頸起了層雞皮疙瘩。
    他貼著霞飛路的梧桐樹影走,每經過一盞路燈都要頓半拍——這是蘇若雪教他的反跟蹤法子,若有尾巴,影子會先於腳步露破綻。
    懷表在胸口硌得生疼,夾層裏的微型錄音器還在輕微震動。
    出發前蘇若雪調試了三次,說這是從德國工程師那裏換的最新式,能錄滿三小時對話。
    他摸了摸藏在袖管裏的銅鑰匙,老鍾樓三層暗格裏的走私記錄,或許能成為今晚的籌碼。
    老鍾樓的尖頂終於在街角冒出來,鏽跡斑斑的銅鍾在月光下泛著青灰。
    顧承硯停在牆根,聽了聽四周——隻有遠處巡捕房的警笛時斷時續,連野貓的動靜都無。
    他抬腿跨過半人高的石門檻,黴味混著鴿糞的酸臭撲麵而來,樓梯間的木階在腳下發出細碎的呻吟。
    第二層轉角處,他摸出火柴劃亮。
    火光裏,牆皮剝落的地方隱約有鉛筆印——是他三天前留下的標記,交叉的箭頭指向三層。
    這說明今夜的密會地點沒被人動過手腳。
    火柴燒到指尖時,他迅速吹滅,黑暗裏隻餘心跳聲撞著耳膜。
    到第三層時,月光從破窗斜切進來,地上果然投著個巨大的鍾形陰影。
    顧承硯背靠著牆站進陰影裏,目光掃過空蕩的樓層——除了堆在角落的舊木箱,再無活物。
    他剛要抬腕看表,身後突然響起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顧先生來得準時。"
    聲音像浸過冰水的鋼絲,從頭頂斜上方落下來。
    顧承硯猛地轉頭,隻見鍾樓橫梁上垂著條墨綠鬥篷,女子順著粗麻繩滑下,落地時連灰塵都沒驚起。
    她兜帽壓得低,隻露出半張蒼白的臉,嘴角有道極淺的疤,從左唇延到下頜。
    "白鴉?"顧承硯攥緊袖中的鑰匙,掌心的汗把金屬齒痕都洇軟了。
    女子沒接話,抬手拋來個牛皮紙包。
    顧承硯本能地接住,打開見是張泛黃的租界地圖,紅筆圈著明華大廈b座7樓——正是上周他從日商代理人名片背麵拓下的地址。
    "馮·霍夫曼要對你動手了。"她的聲音不帶溫度,"三天前他在虹口會館說,顧氏綢莊的蠶種改良動了他的根。"
    顧承硯的瞳孔縮了縮。
    半個月前他聯合江浙蠶農搞的"新桑計劃",確實斷了日商控製的生絲收購鏈。
    但馮·霍夫曼是誰?
    他記得蘇若雪查過,法租界最大的貿易行"遠東通"表麵是瑞士人開的,實際老板是個德國退伍軍官。
    "你怎麽知道這些?"他把地圖往懷裏帶了帶。
    鬥篷下的手指突然攥緊,指節泛出青白"因為我替他送過三年情報。"她掀起兜帽,右耳缺了小半,"上個月我發現他在往閘北運軍火,偽裝成絲綢商隊——和三年前工部局走私鴉片的路線一模一樣。"
    顧承硯的呼吸頓住。
    蘇若雪說的暗格走私記錄,原來藏著這個。
    他摸出銅鑰匙晃了晃"老鍾樓三層的暗格,是你留的?"
    女子盯著鑰匙看了兩秒,突然笑了"顧先生比傳聞中聰明。"她的笑像碎冰碰著瓷,"但聰明沒用——馮·霍夫曼的人已經滲透到巡捕房,你昨天在商會說的"實業救國",今天上午就到了他辦公桌上。"
    顧承硯的後槽牙咬得發疼。
    難怪下午李記洋行和王胖子的貨船出事,原來日商早有準備。
    他摸出懷表打開,錄音器的小紅燈還在閃"所以你找我合作,是要報複?"
    "報複?"女子的聲音突然冷下去,"我妹妹死在閘北的難民窟,因為馮·霍夫曼的"絲綢商隊"堵了唯一的糧道。"她從鬥篷裏摸出把勃朗寧,槍口卻對著地麵,"我要的是他的命,和他背後的"黑鳶尾"。"
    最後三個字像根細針,猛地紮進顧承硯的太陽穴。
    他剛要追問,樓下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女子迅速退回陰影,鬥篷一掀便消失在橫梁後的暗梯裏。
    顧承硯剛把地圖塞進懷裏,木階上已經冒出巡捕的皮靴尖。
    "什麽人?"手電筒的白光刺得他眯起眼。
    顧承硯扯了扯磨破的袖口,露出副驚慌的模樣"官爺,我我是來收舊家具的,聽人說這樓裏有老木箱子"
    巡捕的手電在他臉上晃了兩圈,突然停在他懷裏"揣什麽呢?"
    "賬本!"顧承硯趕緊摸出懷裏的銅鑰匙晃了晃,"收舊貨的賬本,您看這鑰匙,開木箱用的"
    巡捕罵了句"窮鬼",踢開腳邊的木箱轉身下樓。
    顧承硯靠在牆上緩了半口氣,懷表的小紅燈還在閃——剛才的對話,蘇若雪在弄堂口的無線電裏應該都聽見了。
    他摸出地圖又看了眼明華大廈的標記,突然想起女子最後說的"黑鳶尾"。
    那三個字像團黑霧,在他腦子裏翻湧。
    馮·霍夫曼的陰謀,怕是比他想的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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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下傳來巡捕的罵聲漸遠,顧承硯整理了下長衫,往樓梯口走。
    月光透過破窗落在他肩頭,鍾形陰影裏,他聽見自己心跳如擂——今夜之後,該是他們反擊的時候了。
    顧承硯的布鞋碾過青石板時,後頸的汗毛又豎了起來。
    他貼著弄堂牆根走,每經過一盞路燈都要讓影子先落半步——這是蘇若雪教的反跟蹤法子,今夜格外管用。
    方才鍾樓外巡捕的腳步聲還在耳邊響,白鴉那句"你身邊有人是他們的眼線"像根細鐵絲,正絞著他的太陽穴。
    安全屋的門虛掩著,門縫裏漏出昏黃的光。
    他抬手叩了三下,停頓兩秒再叩兩下——這是和蘇若雪約的暗號。
    門開的瞬間,樟木香裹著熱毛巾的濕氣湧出來,蘇若雪的手先伸出來攥住他手腕,指尖涼得像浸過井水"我在無線電裏聽見巡捕上樓了。"
    她穿著月白棉衫,發梢還沾著雨星子,顯然剛從外麵回來。
    顧承硯反手握住她的手,把凍僵的指節往她掌心貼"白鴉說馮·霍夫曼在策劃"黑鳶尾",要製造金融恐慌逼走民族企業。"他從懷裏摸出牛皮紙包,地圖邊角被雨水洇出褶皺,"她還說"
    "說我們內部有眼線?"蘇若雪接過地圖的手頓了頓,燭火在她眼底晃出細碎的光,"我猜到了。"她轉身拉開抽屜,取出放大鏡和鉛筆,"下午賬房查貨時,本應在蘇州河碼頭的三十匹杭綢,突然改運到了十六鋪。"她用鉛筆在地圖上明華大廈的標記旁畫了個圈,"貨單上的簽名是陳叔,但陳叔說他根本沒見過這張單子。"
    顧承硯的背蹭到牆,牆皮簌簌往下掉。
    陳叔是顧老爺最信任的老夥計,跟著顧家三十年,上個月還替他擋過日商派來砸店的混混。
    他摸出懷表打開,錄音器的小紅燈已經滅了,裏麵存著白鴉的聲音"小心那個最信任你的人。"
    "若雪,"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如果有一天"
    "不會有那一天。"蘇若雪打斷他,手指覆上他手背,"我查過白鴉的線索。
    她右耳缺了小半,三年前法租界有樁懸案——巡捕房檔案裏寫著,瑞士商團的翻譯小姐在碼頭失蹤,失蹤前最後接觸的是馮·霍夫曼的手下。"她翻開一本舊報紙,頭版照片裏的女子穿著墨綠旗袍,右耳墜著顆珍珠,"這是《申報》三年前的社會新聞,標題是《商團翻譯離奇失蹤,疑涉鴉片走私》。"
    顧承硯盯著照片裏的臉。
    雖然比今夜見到的圓潤些,但左唇那道極淺的疤,和白鴉分毫不差。
    他突然想起白鴉說"妹妹死在閘北難民窟",報紙邊角的小字報道跳出來"閘北霍亂疫情致百餘人死亡,糧道受阻疑因商隊占道"。
    "她沒撒謊。"蘇若雪合上報紙,"但她說的"黑鳶尾""她指尖劃過地圖上的紅圈,"明華大廈b座7樓,我讓人查過,那是遠東通貿易行的秘密倉庫。
    三天前有批貨從神戶港出發,船名"大和丸",申報的是絲綢,可艙單重量不對——絲綢輕,那船吃水線深得出奇。"
    顧承硯的指節抵著桌沿,指腹被木刺紮得生疼。
    他想起白鴉說馮·霍夫曼往閘北運軍火,偽裝成絲綢商隊,原來三年前的鴉片,現在的軍火,都是同一套手法。"金融恐慌"他低聲重複,"他們要做空銀圓,讓民族企業資金鏈斷裂,隻能低價拋售工廠。"
    蘇若雪突然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粗布衫滲進來"我讓阿福去碼頭蹲守"大和丸"了,明早靠岸。"她從抽屜裏摸出把勃朗寧,壓上子彈塞進他懷裏,"老陳頭說巡捕房最近多了幾個生麵孔,都是馮·霍夫曼的人。"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打在青瓦上劈啪作響。
    顧承硯把槍塞進腰帶,剛要說話,樓下傳來"哢嗒"一聲輕響——是木柵欄門被推開的聲音。
    蘇若雪猛地吹滅蠟燭,兩人貼牆站著,聽著腳步聲一階一階往上挪。
    "顧先生?"是門房老張的聲音,"有封信塞門縫裏,濕了,我給您烤幹。"
    顧承硯拉開門,老張舉著張皺巴巴的信紙,火折子的光映得他臉上溝壑縱橫"字寫得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寫的。"
    信紙上的墨跡暈成一團,勉強能辨認出幾個字"你從未真正了解過她。"最後那個"她"字拖得老長,像是筆尖戳破了紙。
    蘇若雪湊過來看,發梢掃過他耳垂"她?
    白鴉?
    還是"
    顧承硯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白鴉消失前的眼神,那道從左唇延到下頜的疤,在月光下泛著青灰。
    又想起三年前失蹤的翻譯小姐,和閘北餓死的妹妹。
    信紙上的字突然模糊起來,像團黑霧在眼前打轉。
    "睡吧。"蘇若雪輕輕推他肩膀,"明天還要去碼頭接"大和丸"。"她轉身去關窗,雨絲飄進來打濕了信紙,"你從未真正了解過她"幾個字漸漸洇開,最後那個"她"字的墨跡,竟暈成了朵鳶尾花的形狀。
    顧承硯攥緊信紙,指節發白。
    窗外的雨還在下,打在青瓦上的聲音像極了心跳。
    他望著蘇若雪的背影,突然想起白鴉說"小心最信任的人",又想起信裏的"她"。
    夜色漫進來,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地上與蘇若雪的影子交疊,像兩株纏在一起的樹。
    樓下傳來老張鎖門的聲音,更夫的梆子聲遠遠響起來"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顧承硯把信紙折成小方塊,塞進懷表夾層。
    那裏還躺著微型錄音器,錄著白鴉的聲音"黑鳶尾,他們要的是上海的血。"他摸了摸腰間的勃朗寧,金屬涼得刺骨。
    雨絲順著窗沿滴在他手背上,像誰在輕輕敲,敲著,敲著,敲開了更深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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