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暗影隨行,疑雲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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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皮鞋跟叩在青石板上,比往日重了三分。
    他攥著油布包的指節泛白,江風裏夜梟的話還在耳邊打轉——\"你身邊,有沒有人比沈清瀾更想這包資料消失?\" 蘇若雪提著風燈走在前頭,暖黃的光暈裹住兩人影子,在綢莊朱漆大門上投下搖晃的剪影。
    \"若雪,\"他在跨門檻時突然停步,\"去賬房取商會成員名單,要最新的。
    再把近半年來各人的資金往來記錄調出來。\" 話音未落,他已繞過照壁往後院走,袍角掃過廊下那盆養了二十年的老梅樹,枯枝簌簌落了幾片。
    蘇若雪望著他背影,風燈在掌心微微發燙。
    她知道他在想什麽——夜梟的警告像根細針,正挑開他們精心織就的安全網。
    轉身時繡鞋碾過一片梅瓣,她加快腳步往賬房去,裙裾帶起的風掀動門簾,驚得簷下銅鈴叮鈴作響。
    賬房裏的檀木櫃泛著幽光,蘇若雪取出鑰匙串時,指尖在第三把銅鑰匙上頓了頓。
    那是顧老爺臨終前親手交給她的,說\"若雪,這櫃裏鎖的不隻是銀錢,是顧家的命\"。
    此刻她將鑰匙插入鎖孔,\"哢嗒\"一聲,陳年紙頁的黴味混著鬆煙墨香湧出來。
    顧承硯推門進來時,正見她伏案翻賬冊,青絲垂落遮住半張臉,隻餘眼尾一點朱砂痣在燈影裏忽明忽暗。\"找到了。\"她突然抬頭,眉峰微蹙,蔥白的手指按在某頁賬線上,\"三個月前開始,每月十五,有筆五塊銀圓的匯款打進李德發的戶頭。\" 賬本上\"李德發\"三個字被她的指甲壓出淺痕,墨跡暈開像團陰雲。
    顧承硯俯身看時,後頸泛起涼意。
    李德發是半年前經商會周老板介紹來的,說是蘇州鄉下的遠房親戚,平日總穿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掃蠶房時連角落的碎繭都要撿幹淨。
    可此刻他盯著賬頁上\"福源錢莊\"的匯款章,突然想起前日在倉庫撞見這夥計時,對方脖頸間閃過的銀鏈——他原以為是普通長命鎖,現在倒像是什麽標記。
    \"老鼠藏在米缸裏,最是難抓。\"他伸手撫過賬冊邊緣,指腹擦過蘇若雪手背,\"若雪,你記不記得上個月倉庫丟了兩匹杭綢?
    當時查了三天,最後說是老鼠啃壞了布卷。\" 蘇若雪猛地抬頭,眼波裏翻湧著驚濤:\"你是說......\"
    \"李德發負責倉庫鑰匙。\"顧承硯從袖中摸出半塊墨玉扣,正是夜梟船上那枚的碎片,\"沈清瀾的人愛用這種刻著菊紋的墨玉當信物。
    我前日在他桌上看見個茶罐,蓋子內側......\" 他沒說完,蘇若雪已倒抽冷氣——她昨日替李德發送傷藥時,確實見他用茶罐藏過東西,當時隻當是私藏的旱煙。
    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咚——咚——\" 兩下,已是亥時三刻。
    顧承硯突然笑了,那笑裏帶著冰碴子:\"老鼠要偷糧,總得先讓它出洞。\" 他起身走向窗邊,月光透過糊著米紙的窗欞,在他臉上割出冷硬的棱角,\"今晚,我要以檢查秋繭庫存為由,讓他單獨去地下庫房。\"
    蘇若雪攥緊賬本,指節發白:\"庫房那盞汽燈早該換了,前日我去時,燈芯結了老長的燈花。\" 她話音未落,顧承硯已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裏麵是新換的燈芯,還帶著煤油的腥氣:\"我讓老張備的。\" 說到\"老張\"二字,兩人對視一眼,都想起今早那盞茶——茶盞底那片墨綠的茶葉,分明不是顧宅常喝的碧螺春。
    更夫的梆子聲漸遠,綢莊後院的老鍾\"當\"地響了九下。
    顧承硯將油布包重新裹緊,係繩時故意鬆了半寸——這是給可能的窺探者留的破綻。
    他轉向蘇若雪,目光軟了些:\"你去歇著,明早還要見周師母。\" 蘇若雪卻搖頭,將賬冊鎖回檀木櫃,銅鎖扣上的瞬間,她輕聲道:\"我去給李德發送盞新茶,就說他前日幫著搬織機,辛苦。\"
    顧承硯望著她走出門的背影,月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根細而韌的線,係著這滿室暗潮。
    他摸出懷表,指針指向九點一刻——離子時還有兩個時辰,足夠讓某些人按捺不住。
    後巷傳來野貓的叫聲,他推開窗,風卷著桂花香撲進來,卻掩不住遠處黃包車鈴鐺的脆響。
    那聲音由遠及近,停在綢莊側門前——是夜梟派來的線人?
    還是......他望著油布包上那道焦痕,突然彎腰從桌下摸出把勃朗寧,子彈上膛的\"哢嗒\"聲,在寂靜的賬房裏格外清晰。
    李德發的鋪蓋還晾在院子裏,藍布被單在風裏翻卷,像麵無聲的旗。
    顧承硯將槍塞進褲腰,順手扯過件舊馬褂蓋上,轉身時瞥見牆上掛的\"經綸天下\"匾額,墨跡在燈影裏泛著暗金。
    他伸手撫過\"綸\"字最後一筆,那裏有原主醉酒時拿煙杆燙的小洞——此刻,那個洞正對著賬房的門。
    \"該請老鼠吃頓夜宵了。\"他低聲自語,推門出去時,腳步輕得像片落在青石板上的葉。
    地下庫房的潮氣裹著黴味湧進鼻腔,顧承硯貼在磚縫斑駁的牆後,能清晰聽見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
    他攥著勃朗寧的手沁了薄汗,指節抵著粗糙的磚牆,在掌心壓出紅痕——這是他特意選的位置,既能看見庫房鐵閘的縫隙,又能借堆在牆角的蠶繭筐遮掩身形。
    後巷傳來拖遝的腳步聲,是李德發的布鞋蹭著青石板。
    顧承硯屏住呼吸,聽著那腳步聲在鐵閘前停住,接著是鑰匙串碰撞的脆響。\"吱呀\"一聲,鏽跡斑斑的鐵閘被拉開半尺,煤油燈的光暈先漏了出來,照見李德發藍布衫上洗得發白的補丁。
    \"李叔,委屈您跑這趟。\"顧承硯昨日說這話時,特意放軟了聲調,\"秋繭怕潮,我總不放心旁人。
    您老仔細著,燈芯我讓老張換過新的,亮堂。\"此刻看李德發貓腰鑽入庫房,他想起對方當時堆著笑應下,眼角的皺紋裏全是恭順——可誰能想到,那雙手掃蠶房時的勤快,原是在掩飾翻找的痕跡?
    庫房裏的油燈\"噗\"地燃亮,光暈漫過堆成小山的蠶繭袋。
    李德發將燈擱在木架上,轉身時衣角掃落半袋蠶繭,\"嘩啦\"一聲,白生生的繭子滾了滿地。
    他蹲下身撿,卻在觸到某個繭子時頓住——那繭子比尋常的沉,表麵還粘著半塊蠟封。
    他抬頭看了眼虛掩的鐵閘,喉結動了動,指甲摳進蠟封縫隙。
    顧承硯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
    那是他今早特意讓人混進蠶繭堆的\"信繭\",外層裹著普通繭殼,內裏卻塞著張寫滿\"商會密辛\"的假情報。
    此刻見李德發將繭子掰開,取出那張紙,他握槍的手緊了緊——該收網了。
    \"李叔撿東西倒挺仔細。\"顧承硯的聲音像塊冰,砸在庫房的寂靜裏。
    李德發猛地起身,撞得木架搖晃,油燈\"啪\"地摔在地上,火舌舔著散落的繭子。
    他轉身時撞翻了蠶繭袋,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臉上的汗混著繭子碎屑,活像團揉皺的藍布:\"少、少東家?
    我......我就是看看繭子有沒有受潮......\"
    \"受潮的是你褲腳。\"顧承硯跨進庫房,靴尖碾過一粒繭子,\"地下庫房牆根滲水,隻有蹲久了的人才會濕到腳踝。\"他晃了晃手裏的勃朗寧,槍口對著李德發顫抖的手指,\"說說吧,每月十五福源錢莊的五塊銀圓,買你什麽?\"
    李德發的瞳孔縮成針尖。
    他盯著顧承硯袖中露出的半塊墨玉扣——和沈清瀾給的信物一模一樣,喉間發出破碎的嗚咽:\"少東家饒命!
    是他們拿我家那口子......拿我閨女的命逼我!
    說我要不把綢莊的動靜報過去,就往蘇州老家扔炸彈......\"他突然撲過來抓住顧承硯的褲腳,指甲幾乎要摳進布料裏,\"我就偷了兩匹杭綢,就往賬上記老鼠!
    真沒幹別的!\"
    \"那照片呢?\"顧承硯蹲下身,用槍托挑起李德發的下巴,\"前日倉庫的新織機,你拍的照片,藏在哪?\"
    李德發的臉瞬間煞白。
    他顫抖著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裏麵是三張曝光的照片,鏡頭全對準顧氏綢莊新到的法國提花機。
    顧承硯捏著照片的指尖發疼——這提花機是\"曙光行動\"裏最關鍵的設備,若被沈清瀾摸清參數,日商的仿製品能在三個月內搶占整個華東市場。
    \"還有呢?\"他聲音發沉,\"沈清瀾給你多少錢買命?\"
    \"不、不止我!\"李德發突然嚎起來,\"商會周老板的賬房、王記米行的二兒子、福順昌的張管事......他們都收了沈清瀾的銀圓!
    說要在"曙光行動"那天......那天燒了碼頭的貨棧!\"他癱在地上,眼淚混著繭子碎屑糊了滿臉,\"少東家,我真不想的!
    我就是個掃蠶房的,他們拿我閨女......\"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扯過條麻繩將李德發捆在木架上,動作狠得幾乎要勒斷對方手腕:\"老張會看著你,天亮前別想動。\"他摸出懷表,指針指向十點四十,\"夜梟的人該到後巷了。\"
    後巷傳來三聲貓叫,是約定的暗號。
    顧承硯將照片塞進懷裏,轉身時瞥見李德發腳邊的繭子——有顆繭子裂了道縫,露出裏麵半張染血的紙條。
    他蹲下身撿起,借著月光看清上麵的字:\"十五日,碼頭,貨棧。\"墨跡未幹,還帶著腥氣。
    \"把李叔送柴房。\"他對暗處現身的老張說,聲音冷得像刀,\"看好了,水米別斷,但別讓他見著月亮。\"
    老張應了聲,拖著李德發往外走。
    顧承硯望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摸出鋼筆在懷表背麵刻下\"改址\"二字——這是給夜梟的暗號。
    他剛要轉身回賬房,卻見蘇若雪舉著風燈站在院門口,月光在她發間鍍了層銀,手裏攥著張照片。
    \"承硯。\"她聲音發顫,\"我去整理李德發的鋪蓋,在枕頭底下翻到的。\"
    顧承硯接過照片的瞬間,後頸的汗毛全豎了起來。
    照片裏,穿墨綠長衫的夜梟站在法租界的梧桐樹下,身側是穿西裝的沈清瀾,兩人舉著酒杯,笑得像對老友。
    照片背麵有行小字,是沈清瀾的筆跡:\"與君共飲,再分秋色。\"
    更夫的梆子聲從遠處傳來,\"咚——咚——\" 兩下,已是子時。
    顧承硯望著照片上重疊的影子,突然想起今早那盞茶裏的墨綠茶葉——那不是碧螺春,是沈清瀾最愛喝的雲霧毛尖。
    蘇若雪的手指輕輕覆上他手背,掌心的溫度透過照片傳來:\"要告訴夜梟嗎?\"
    顧承硯將照片對折,收進內袋。
    他望著院角老梅樹在地上投下的陰影,像團張牙舞爪的黑霧。
    遠處黃包車的鈴鐺聲由遠及近,他摸出勃朗寧檢查彈倉,嘴角扯出個冷硬的笑:\"明天的會議,得換個地方開了。\"
    後巷的野貓又叫了一聲,這次帶著股子尖銳的顫音。
    蘇若雪望著他轉身的背影,風燈在掌心發燙,將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兩柄並鞘的劍。
    她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照片,月光正落在夜梟的肩章上,那枚菊花徽章在暗夜裏泛著冷光——和沈清瀾墨玉扣上的紋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