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吳淞暗訪,舊夢重拾
字數:5779 加入書籤
江麵上的薄霧尚未散盡,汽笛一聲長鳴,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一艘早班輪船緩緩靠上吳淞口碼頭,吐出大批旅客和貨物。
在嘈雜的人流中,三道身影顯得格外低調,他們穿著普通商人的衣衫,頭戴壓低的氈帽,隨著人潮湧下舷梯,不著痕跡地融入了這座東方大港的晨曦之中。
為首的顧承硯,目光銳利如鷹,看似隨意地掃視著四周,實則將每一個搬運工、巡捕和黃包車夫的動向都盡收眼底。
他身側的林芷音,一張俏臉隱在帽簷的陰影下,雙手緊緊攥著衣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泄露了她內心的緊張。
而殿後的楚雲飛,則像一尊沉默的鐵塔,看似憨厚,但每一步都踏得沉穩有力,警惕著任何可能來自背後的威脅。
他們是喬裝的孤狼,踏入了一片危機四伏的獵場。
按照電報上那個簡短得近乎詭異的地址,三人穿過喧鬧的碼頭區,拐進了一條愈發僻靜的巷道。
空氣中彌漫著海水的鹹腥和工業廢料的鏽味,兩側的建築變得破敗而壓抑。
最終,他們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廢棄倉庫前。
紅磚牆壁上爬滿了青苔,巨大的鐵門鏽跡斑斑,仿佛一頭沉默的巨獸,蟄伏在城市的邊緣。
門楣上方的木質門牌早已腐朽,但借著斜射的陽光,依然能依稀辨認出三個模糊的字母——.s.h.。
就是這裏。
顧承硯與楚雲飛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會意,上前一步,肌肉賁張的手臂猛地一推。
“吱嘎——”
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後,沉重的鐵門被推開一道縫隙。
光線迫不及待地湧入,卻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吞噬,隻在地麵上投下一道狹長的、明暗交界的光帶。
門內,是深不見底的昏暗與死寂。
顧承硯深吸一口氣,率先邁步而入。
倉庫內部空間極大,高高的穹頂下,光線晦暗不明。
空氣中漂浮著無數塵埃,在唯一的光束中狂亂飛舞,像一群迷路的幽靈。
四周堆滿了用油布覆蓋的巨大貨物,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隻留下一個個沉默而詭異的輪廓。
就在這片近乎凝固的寂靜中,一個身影打破了畫麵的平衡。
在倉庫最深處的角落裏,光線幾乎無法觸及的地方,安放著一張孤零零的木椅。
椅子上,坐著一名女子。
她身穿一襲素色旗袍,身形纖細,坐姿端莊,仿佛一尊被遺忘在此的瓷像。
她就那麽靜靜地坐著,神情淡然,似乎已經等待了千百年。
當顧承硯三人的目光聚焦於她身上時,心髒不約而同地漏跳了一拍。
那張臉……
那張臉竟與他們千辛萬苦追尋的、林芷蘭照片上的容顏,分毫不差!
一樣的柳葉眉,一樣的杏核眼,甚至連唇角那若有若無的清冷弧度,都如出一轍。
“你們終於來了。”
她緩緩開口,聲音清冷如水,又帶著一絲空靈,在這巨大的倉庫中激起微弱的回響,仿佛不是從喉嚨裏發出,而是從四麵八方的陰影中滲透出來。
林芷音渾身一顫,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激動。
照片和真人帶來的衝擊力是天壤之別的。
那張朝思暮想的麵孔就在眼前,她積壓了多年的思念、擔憂與困惑在瞬間爆發。
她幾乎是踉蹌著衝了過去,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姐!真的是你?”
然而,麵對她近乎失控的情緒,那女子隻是淡淡地抬起眼簾,目光越過她,筆直地射向了顧承硯。
她的眼神裏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也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
她輕輕一笑,並未回應林芷音的呼喚,反而對著顧承硯,問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問題。
“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帶你去看過蠶繭嗎?”
顧承硯的腦海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
蠶繭!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腦海深處一扇塵封已久的大門。
那不是屬於他顧承硯的記憶,而是屬於這具身體原主——那個懦弱、邊緣的顧家少爺,最清晰、也最溫暖的一段童年回憶。
他記得,那是一個初夏的午後,蟬鳴聒噪。
年幼的他因為笨拙而被其他孩子排擠,獨自躲在花園的角落裏哭泣。
是那個比他大幾歲的、明媚如陽光的少女找到了他。
她牽起他冰涼的小手,帶他走進了後院一間悶熱的蠶房。
她指著那些在桑葉上蠕動的白色小蟲,又指著架子上一枚枚潔白的蠶繭,用他聽過最溫柔的聲音告訴他:“你看,它們現在把自己包裹起來,不是因為懦弱,而是為了積蓄力量,總有一天,它們會破繭成蝶,飛向天空。”
那個少女,就是林芷蘭。
這段記憶,是原主內心深處最柔軟的秘密,是他對抗整個世界惡意的唯一慰藉。
顧承硯穿越而來,繼承了這具身體的一切,包括這段從未向任何人,甚至連原主自己都未曾言說的記憶。
可眼前的這個女人,她怎麽會知道?
“你怎麽知道這件事?”顧承硯的聲音嘶啞幹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他死死地盯著對方,試圖從那張與林芷蘭一模一樣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破綻。
女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悲涼的笑意,她輕歎一聲,仿佛在歎息他的天真。
“我不是你的記憶,也不是你尋找的答案。”她緩緩站起身,身姿依舊優雅,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我隻是……另一個林芷蘭。”
另一個林芷蘭?
這幾個字像重錘一樣砸在顧承硯和林芷音的心上。
林芷音難以置信地後退一步,喃喃道:“不……不可能……你就是我姐姐……”
女子沒有理會她的辯駁。
她慢慢抬起手,動作輕緩而決絕,解開了自己素色旗袍最上麵的兩顆盤扣。
隨著衣領的敞開,她白皙修長的脖頸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中。
在她的頸側,一道猙獰的陳舊刀疤赫然在目,像一條醜陋的蜈蚣,徹底破壞了那份完美無瑕的美感。
“真正的她,”女子的聲音冷得像冰,“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死了。”
她的話語,伴隨著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徹底擊碎了林芷音最後一絲幻想。
“我,是‘林芷蘭計劃’的執行者之一。”女子重新扣好衣領,將那道疤痕連同它背後的血腥過往一同掩蓋,“由一個名為‘織光會’的組織培養多年。我的任務,就是成為她,延續她的政治影響力,維持她龐大的商業網絡,讓所有人都相信,林芷蘭還活著。”
她的眼神冰冷而空洞,像是在訴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
“相貌、聲音、儀態、習慣……甚至,你們每一個與她有過交集的人的記憶,都被整理成冊,讓我們反複學習、模仿,直到刻進骨子裏。”
她望向顧承硯,目光中帶著一絲憐憫,或者說是嘲諷。
“你以為你在尋找真相?你以為你憑借著一點線索,就能揭開迷霧?”她冷冷道,“其實,你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走的每一步,見的每一個人,收到的每一份情報,都在她們的計算之內。你不是獵人,顧承硯,你隻是一枚被引誘著,一步步走進她們精心布置的羅網中的棋子。”
“她們?”顧承硯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關鍵詞。
女子卻沒有再解釋下去。
她的話已經說完,任務似乎已經完成。
整個倉庫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隻剩下幾人粗重的呼吸聲。
謊言與真相交織,希望與絕望並存。
顧承硯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每當他以為抓住了什麽,卻發現自己陷得更深。
所謂的林芷蘭還活著,竟是一個長達五年的驚天騙局!
而自己,正被一隻看不見的巨手,推向一個早已設好的終局。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異響,從倉庫外傳來。
是鞋底踩在碎石上的聲音。
楚雲飛的臉色瞬間一變,耳朵微微聳動,猛地轉向大門方向。
那聲音並非一人,而是來自四麵八方,由遠及近,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冷酷的節奏感,正悄無聲息地將整個倉庫包圍。
陷阱!
這個詞瞬間在三人腦中炸開。
顧承硯瞳孔驟縮,與楚雲飛對視一眼,兩人幾乎同時伸手摸向腰間。
林芷音也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臉上血色盡褪,緊緊靠向顧承硯。
而那個自稱“另一個林芷蘭”的女人,臉上卻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淡然神情,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幕。
包圍圈在無聲中收緊,壓迫感如潮水般湧來。
那扇剛剛被他們推開的沉重鐵門,再一次發出了令人心悸的聲響,被一隻手從外麵緩緩推開。
明亮的光線再次湧入,逆光中,一道高瘦的黑衣身影出現在門口,身後,是數名同樣身著黑衣、神情冷峻的男子,如同一群沉默的死神。
為首之人,正是青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