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夜行密令,敵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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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的手指在紙條上\"火種滅\"三個字上重重一按,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蘇若雪的藥箱還帶著雨水的涼意,撞在他臂彎時,他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已攥緊了外套前襟——那枚翡翠扳指正硌著心口,\"實業\"二字像燒紅的炭。
\"若雪。\"他低頭時,發梢掃過她沾著雨珠的額角,\"你留在商會總部。\"
蘇若雪的手在藥箱提手上頓了頓,腕間那截沒戴鐲子的皮膚泛著珍珠似的白。
她抬頭時,眼尾的細紋被晨光拉長,倒像是在笑:\"我知道。
你要我看賬房的密線本,還有監聽那部通到匯豐銀行的專線電話。\"
顧承硯喉結動了動。
三日前他讓她把生辰禮送到陳立仁老母親床頭時,隻說\"拴個藥鋪的人情\",此刻她卻連未說出口的\"鳳凰計劃\"都參透了三分——這女子總能在他剛起念頭時,就把算盤珠子撥到下一檔。
\"對。\"他從懷裏摸出枚銅鑰匙,塞進她掌心,\"三樓最裏間的鐵櫃,第二排賬本裏夾著法租界巡捕房的密電碼。
若有日商賬戶異動,或是聽到"鬆本"、"川島"的名字...\"
\"我會把賬冊撕成碎片,混進灶膛。\"蘇若雪合攏手掌,鑰匙在掌心裏壓出紅印,\"你呢?\"
顧承硯轉身走向樓梯口,青鳥已等在那裏。
那人換了身藏青紡綢長衫,帽簷壓得低低的,看不出表情。\"我和他去法租界。\"他指節叩了叩樓梯扶手,\"織光會的電報副本,該見見光了。\"
出商會時,天剛放晴。
青石板路上的水窪映著顧承硯的影子——他換了件墨綠暗紋西裝,領口別著枚金葉子胸針,是方才蘇若雪從首飾匣裏翻出的\"顧太太陪嫁\"。
青鳥則套上件豎領薄呢大衣,鼻梁上架了副玳瑁眼鏡,倒真像個給洋行跑貨的翻譯。
\"鬆本的人盯了顧家綢莊七日。\"青鳥壓低聲音,兩人拐進弄堂時,他的鞋跟在磚縫裏磕出輕響,\"但他們不知道,顧氏去年就盤下了法租界47號的"瑞豐洋行"。\"
顧承硯摸了摸西裝內袋,那裏裝著偽造的采購清單——絲絨、香料、還有半頁用日文寫的\"急需上等生絲\"。
這是他昨夜翻出原主藏在書房暗格裏的舊賬,上麵記著鬆本商社每月要從顧家訂三十匹杭綢。\"鬆本愛喝雙釀,酒會上必然帶兩箱紹興花雕。\"他的指尖在清單上點了點,\"醉了的人,話多。\"
法租界的霓虹剛亮起時,兩人到了日僑商會門口。
門童見著顧承硯的金葉子胸針,又瞥了眼青鳥手裏的燙金請柬,哈著腰放了行。
大廳裏飄著味噌湯的鹹香,留聲機放著《櫻花》,幾個穿和服的婦人正圍著蛋糕桌說笑,男人們則端著清酒湊在壁爐前。
顧承硯的目光掃過人群,在角落的紅木酒櫃前頓住——穿深灰西裝的中年男人正抱著酒瓶灌酒,領結歪在鎖骨處,袖口沾著墨漬。\"那是三井物產的小林一郎。\"青鳥的聲音從齒縫裏擠出來,\"上周他替川島跑過寧波港的貨單,賬本上多了二十箱"機械零件",實際是...\"
\"是步槍。\"顧承硯接得利落。
他摸出懷表看了眼,七點四十五分——鬆本商社的人向來準點,此刻該在往酒裏兌蜂蜜。
他端起兩杯清酒,朝小林一郎走去時,鞋跟在大理石地麵敲出不緊不慢的節奏。
\"小林先生。\"他用日語開口,聲音裏帶著恰到好處的諂媚,\"我是瑞豐洋行的顧,聽說您最懂生絲的火候?\"
小林一郎抬起頭,酒氣混著煙草味撲過來。
他盯著顧承硯的金葉子胸針,突然笑了:\"顧?
你們中國人總說"瑞氣盈門",可你們的生絲...\"他打了個酒嗝,\"鬆本君說,比不過我們伊勢的...\"
\"鬆本先生今日沒來?\"顧承硯把酒杯遞過去,\"我還想請教他,明日早班火車運的是什麽寶貝——他說要"給南京的朋友看"。\"
小林一郎的瞳孔縮了縮。
他抓過酒杯一飲而盡,指節重重敲在酒櫃上:\"你...你怎麽知道?\"
顧承硯的心跳快了半拍。
他想起蘇若雪帕子上的\"同氣連枝\",想起周伯請帖裏的齒輪暗紋,喉間突然泛起鐵鏽味——那是三年前在課堂上講到\"偽滿洲國經濟統製\"時,課本裏夾著的老照片的味道。
\"鬆本先生上周在匯豐銀行說的。\"他的聲音穩得像塊壓艙石,\"他說要讓那些"不聽話的廠子",都變成"通共"的證據。\"
小林一郎的臉瞬間煞白。
他踉蹌著抓住顧承硯的袖子,酒氣裏混著哭腔:\"他們要燒賬本!
明日早班火車...蘇州,轉南京...那是川島的手諭,說要讓英美領事看看,中國人自己...\"
\"叮——\"
留聲機突然卡了殼,《櫻花》的旋律斷成刺啦刺啦的電流聲。
顧承硯的後頸泛起涼意,他看見穿藏青西裝的男人正從樓梯上下來——鬆本商社的大管家,左眼角有道疤,前天剛在顧家綢莊門口撕了他們的新布樣。
\"顧先生。\"青鳥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側,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腕——那是暗號。
顧承硯立刻笑起來,拍著小林一郎的背大聲道:\"小林先生醉了!
我送他去休息!\"
兩人架著爛泥似的小林一郎往偏廳走時,顧承硯聽見鬆本管家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查清楚,那個戴金葉子胸針的是誰。\"
偏廳的窗沒關,穿堂風卷起桌上的酒單。
顧承硯把小林一郎扔在沙發上,從他西裝內袋摸出張皺巴巴的車票——明日六點十五分,上海站至蘇州,3號車廂,27座。
\"情報到手了。\"青鳥扯下眼鏡,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像刀,\"我去截火車。\"
顧承硯的手指捏著車票邊緣,紙角刺進掌心。
他望著窗外漸濃的夜色,想起蘇若雪方才在樓梯口說的話:\"要讓川島看看,中國人的"火種"越燒越旺。\"
\"不行。\"他把車票折成小塊,塞進懷表夾層,\"蘇州站有憲兵巡邏,你...\"
\"叮鈴——\"
衣袋裏的懷表突然震動起來。
顧承硯摸出一看,是蘇若雪發來的密電:\"鳳凰有變,速歸。\"
他抬頭時,青鳥已經抄起沙發上的大衣。
偏廳外傳來皮鞋叩地的聲響,越來越近。
\"走。\"顧承硯扯了扯領結,金葉子胸針在陰影裏閃了閃,\"先回商會。\"
兩人翻窗而出時,顧承硯聽見身後傳來鬆本管家的嘶吼:\"抓住他們!\"夜風卷著梧桐葉撲在臉上,他摸了摸懷表裏的車票,突然笑了——川島要滅的\"火種\",此刻正燒得更旺了。
偏廳外的皮鞋聲撞碎了夜的寂靜。
顧承硯拽著青鳥翻過雕花窗時,後襟被牆磚扯得生疼,蘇若雪的密電在懷表裏燙著皮膚——\"鳳凰有變\"四個字像根細針,紮得他太陽穴突突跳。
\"你瘋了?
蘇州站憲兵隊的崗哨每隔十分鍾換班!\"他把青鳥拽進巷口的陰影裏,雨棚滴下的水濺在兩人鞋麵上,\"鬆本的人能在商會安插眼線,鐵路上未必沒釘子。\"
青鳥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喉結在領口裏滾動:\"那怎麽辦?
小林說文件箱明早七點到蘇州轉運站,錯過這班,川島的"火種計劃"就要...\"
\"鐵路工會。\"顧承硯打斷他,指尖在雨幕裏劃出一道線,\"上個月替陳老板運棉紗時,我買通了滬寧線調度科的老周。
他侄子在蘇州站當搬運工,能混進3號車廂。\"
青鳥的瞳孔縮成針尖:\"你早備著這步棋?\"
\"從鬆本撕了顧家新布樣那天。\"顧承硯摸出懷表,借著路燈看時間——九點十七分,\"去霞飛路13號找老周,就說"顧家要調兩箱絲綢去杭州"。
他知道暗語。\"
青鳥的大衣下擺掃過積水,轉身時帶起一陣風:\"我去。\"
\"等等。\"顧承硯扯住他的袖口,從西裝內袋摸出個銅製煙盒,\"裏麵有監聽器,讓老周的侄子塞進文件箱夾層。
要讓川島的人以為東西還在,我們才能順藤摸瓜。\"
青鳥捏著煙盒的手緊了緊,沒說話,轉身消失在巷口。
顧承硯望著他的背影,喉間泛起苦意——這步棋若成,能揪出織光會在鐵路係統的所有釘子;若敗...他摸了摸胸口的翡翠扳指,\"實業\"二字硌得生疼,\"蘇若雪還在商會等我。\"
回到商會時,三樓賬房的燈還亮著。
顧承硯推開門,正撞見表妹阿芸抱著個鐵皮箱往外走,箱底沾著灶膛的黑灰。
蘇若雪坐在桌前,手裏捏著半頁燒了一半的密線本,發梢還滴著水:\"鬆本的人收買了會計科的張叔。
半小時前巡捕房來查賬,他把密線本藏在茶葉罐裏,被我截下了。\"
\"人呢?\"顧承硯的聲音沉下來。
\"張叔的兒子在閘北讀中學。\"蘇若雪把燒剩的紙頁攏進銅盆,火星劈啪炸響,\"我讓阿芸送他去了法租界的教會醫院,說"顧家的藥鋪能保他兒子周全"。\"
顧承硯走到她身後,低頭看見賬桌上攤開的匯豐銀行專線電話記錄——最後一通來電時間是九點零五分,備注欄寫著\"鬆本商社 到賬五萬\"。
他的手指按在數字上,像按在敵人的脈搏上:\"川島開始收網了。\"
\"老周回消息了。\"青鳥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他換了身鐵路工人的藍布衫,袖口沾著機油,\"蘇州站搬運工阿貴今晚值夜班,能混進3號車廂。
文件箱是深褐色牛皮箱,鎖眼有鬆本商社的鷹形標記。\"
顧承硯抓起沙發上的雨衣:\"走。\"
淩晨三點的上海站像頭沉睡的巨獸。
顧承硯縮在貨運月台的煤堆後,望著3號車廂的車窗透出昏黃燈光——阿貴正蹲在車門前,用鐵絲捅鎖眼。
雨絲順著帽簷滴進他領子裏,他摸出懷表,秒針在\"15\"的位置停住。
\"哢嗒。\"
鎖開的聲音比心跳還輕。
阿貴掀開箱蓋的瞬間,顧承硯瞥見箱底整整齊齊碼著一疊文件,最上麵是\"鬆本商社南京特別運輸計劃\"的封皮。
他衝青鳥使了個眼色,兩人貓腰鑽進車廂。
\"裝監聽器。\"顧承硯壓低聲音。
青鳥的手指像鑷子般精準,把煙盒裏的小鐵塊按進箱底夾層。
阿貴迅速把文件原樣碼好,鎖上箱子時,站台上突然響起哨聲——巡邏的憲兵打著手電過來了。
\"快!\"阿貴推著兩人往車廂連接處跑。
顧承硯的後背貼上冰冷的鐵皮,聽著憲兵的腳步聲擦著衣角過去,喉間泛起鐵鏽味——三年前在課堂講\"經濟侵略\"時,他怎麽也想不到,會在真實的火車廂裏和日本商社玩貓鼠遊戲。
天剛蒙蒙亮時,調包後的文件箱被搬上轉運卡車。
顧承硯站在蘇州站外的梧桐樹下,看著卡車碾過積水駛向南京方向,掏出懷表看了眼——監聽器的紅燈在表盤裏明明滅滅,像顆跳動的心髒。
\"該打開假箱子了。\"青鳥突然說。
顧承硯愣了愣:\"假箱子?\"
\"我讓老周在貨運站留了個一模一樣的。\"青鳥從懷裏摸出鑰匙,\"川島的人若發現文件箱被動過,會先查蘇州站。
假箱子裏的東西,能替我們擋一陣。\"
箱子打開的瞬間,兩人都僵住了。
文件最上層,壓著張泛黃的字條,墨跡未幹:\"你們已經晚了。\"
青鳥的手指捏皺了紙角,突然笑出聲,笑聲像碎玻璃:\"這不是結束,是陷阱。\"
顧承硯盯著字條上的字跡——是鬆本管家的筆鋒,左低右高的折角,和前天撕顧家布樣時在賬本上留的批注一模一樣。
他摸出打火機,看著字條在火焰裏蜷成黑蝴蝶,聲音穩得像塊壓艙石:\"那就讓他們知道,獵人也可以變成獵物。\"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顧承硯的懷表再次震動。
蘇若雪的密電很短:\"匯豐銀行賬戶異動,鬆本匯了二十萬到"同興貿易行"。\"
他望著遠處漸去的卡車,翡翠扳指在晨霧裏泛著幽光。
身後,青鳥已經套上了鐵路工人的藍布衫,準備回上海。
而他知道,等回到商會,等待他的將是一場更激烈的戰役——偽造的\"通共證據\",即將在敵人的棋盤上掀起風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