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風聲鶴唳,暗局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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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的皮鞋跟叩在商會青石板台階上,每一步都像敲在繃緊的琴弦上。
晨霧未散,他仰頭望了眼三樓那扇雕花玻璃窗——財務室的燈亮著,蘇若雪的剪影在紗簾後晃動,像團安穩的暖光。
\"少東家!\"門房老周從門房探出半張臉,手裏攥著的電報單被汗浸得發皺,\"織光會的王秘書半小時前來過,說要查咱們上季度的絲綢出口數據。\"
顧承硯的腳步頓了頓。
他摸出懷表,監聽器的紅燈還在規律閃爍——鬆本商社的\"南京計劃\"正隨著卡車向縱深而去,而眼前這灘渾水,得先攪個明白。
會議室的檀木桌泛著冷光,十二把酸枝木椅已經坐了七分滿。
顧承硯推開門時,原本交頭接耳的聲音突然斷在空氣裏。
他注意到英資洋行的霍克先生正用銀製雪茄剪慢條斯理裁著煙帽,藍眼睛裏浮著看戲的興味——這是他今早特意發請柬請來的\"觀眾\"。
\"各位。\"顧承硯將牛皮紙信封擱在桌心,指節叩了叩封皮,\"昨夜在蘇州站,有人往顧某的箱子裏塞了份"禮物"。\"
他抽出最上麵的紙頁,油墨未幹的\"顧氏綢莊通共證據\"幾個字撞進眾人眼底。
會計老張的茶盞\"當啷\"掉在桌上,濺濕了前襟;紡織業的陳老板脖子漲得通紅,拍桌就要罵娘;霍克的雪茄懸在半空,火星子簌簌落在燙金袖扣上。
\"且慢。\"顧承硯壓了壓手,目光掃過人群裏縮著脖子的織光會代表李麻子——此人今早剛替鬆本商社接過三船生絲,\"證據裏說顧某上月往閘北運了五百匹軍布。
可各位都知道,顧氏上月出口的是蘇繡喜被,每匹布的花紋編號,匯豐銀行的驗貨單都備著底。\"
他從信封裏抽出另一疊紙,\"這是蘇州站貨運部的監控抄本,昨夜十點,有穿鐵路製服的人進過顧某的車廂。\"他刻意頓了頓,\"鬆本商社的駐滬代表,上個月剛給鐵路總局送過"中秋禮"吧?\"
會議室裏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
李麻子的指甲掐進椅麵,額頭的汗順著刀疤往下淌。
顧承硯餘光瞥見秘書阿玉抱著賬本站在門口,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裙角——這是他教她的\"破綻\"。
\"阿玉,把證據副本給霍克先生過目。\"他聲音放輕,\"再給《申報》的王先生留一份。\"
阿玉應了聲,抱著文件夾往霍克那邊走時,故意被桌腳絆了下。
幾頁紙\"嘩啦\"散在地上,李麻子的瞳孔瞬間縮成針尖——那正是他昨夜在鬆本商社見過的\"通共密信\"。
\"我來撿!\"李麻子猛地起身,彎腰時後腰的槍套蹭到桌沿,發出金屬刮擦聲。
顧承硯垂眸盯著自己的翡翠扳指,幽綠的光澤裏映出李麻子發顫的手背——很好,這出\"泄露\"戲碼,有人接招了。
財務室的算盤珠突然\"劈啪\"響了兩聲。
蘇若雪捏著毛筆的手頓在半空,筆尖在賬本上洇開個墨點。
她盯著\"庫存生絲\"那一欄,數字從三千匹跳到了三千八百匹——可三天前她親自點數時,倉庫裏明明隻有兩千九百七十二匹。
\"陳叔,上月十五進的那批湖州絲,單子拿來我看看。\"她抬頭看向縮在牆角的老會計陳福海。
對方正用袖口擦汗,羊皮袖扣在陽光下泛著油膩的光。
\"那...那單子許是在庫裏。\"陳福海的喉結上下滾動,\"我這就去拿!\"
\"不用了。\"蘇若雪翻開賬本第二頁,指尖劃過\"運輸損耗\"那欄,\"上批貨從湖州到上海,損耗率是百分之三。
可這裏寫的是百分之一點五。\"她突然笑了,\"陳叔,您當我不記得?
三年前您幫蘇府管賬時,算錯了十吊錢,跪在祠堂抄了半夜《算盤經》。\"
陳福海的臉瞬間煞白。
蘇若雪望著他顫抖的雙手,想起昨夜顧承硯說的\"織光會可能安插了釘子\",心下更涼了幾分。
她合上賬本,將墨汁未幹的\"三千八百\"圈了個紅圈,\"陳叔,明日起你去北市倉庫管賬吧。
那裏清淨,適合慢慢對賬。\"
窗外傳來汽車鳴笛聲。
蘇若雪推開窗,正看見李麻子的黑色轎車衝出商會大門,輪胎在地麵擦出焦糊的痕跡。
她摸出藏在袖中的密信——是顧承硯今早塞給她的,上麵用鉛筆寫著:\"引蛇出洞,等他咬鉤。\"
樓下突然傳來喧嘩。
蘇若雪探身望去,見租界巡捕房的紅帽子正往會議室衝,領頭的警長手裏舉著張紙——正是方才散落在地的\"通共證據\"。
她低頭看向賬本上的紅圈,指尖輕輕撫過,像在撫過一根繃緊的弦。
\"阿桃。\"她喊來貼身丫鬟,\"去把周嫂叫來。
她算盤打得準,該來財務室幫把手了。\"
蘇若雪望著陳福海佝僂著背退出財務室的身影,算盤珠在周嫂手下撥得劈啪響。
老賬房的羊皮袖扣擦過門框時,她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那是三年前蘇府祠堂裏,他跪得膝蓋發腫時,衣料蹭過青磚的動靜。
\"阿桃,去前院跟門房說。\"她指尖輕點賬本上的紅圈,\"就說下月起,商會所有賬目都要過三遍審計,讓各鋪子裏管賬的,明早帶著賬本到這裏候著。\"
阿桃應了聲,剛轉身又被喊住。
蘇若雪從妝匣裏取出枚翡翠平安扣,塞進丫鬟掌心:\"把這個給周嫂,就說我母親當年教她打算盤時,說過"手穩心才穩"。\"
周嫂的算盤聲頓了頓,抬頭時眼眶微濕。
窗外李麻子的轎車早沒了影子,可巡捕房的警笛聲正從外灘方向碾過來,像根燒紅的鐵絲,紮得人耳心發疼。
會議室裏,警長的牛皮靴踏碎了方才的寂靜。
他揮舞著那張\"通共證據\",油亮的帽簷底下,眼睛掃過顧承硯時多了幾分猶疑——畢竟這位少東家上個月剛給巡捕房捐過二十箱醫用酒精。
\"顧先生,有人舉報你私運軍布。\"警長把紙拍在桌上,墨跡在檀木上洇開個髒點,\"跟我們走一趟吧。\"
顧承硯沒動。
他望著霍克先生慢悠悠撿起地上的證據副本,銀製袖扣在燈光下晃出冷光;《申報》的王記者正用鉛筆在小本上飛寫,筆尖刮紙的聲音像春蠶啃葉。
\"警長。\"他翻開匯豐銀行的驗貨單,推到對方麵前,\"顧某上月出口的蘇繡喜被,每匹都有"並蒂蓮"暗紋,編號從001到500,全在匯豐的保險庫裏封著。\"他又抽出蘇州站的監控抄本,\"昨夜十點十分,穿鐵路製服的人進我車廂時,袖口繡著鬆本商社的櫻花紋——需要我請鬆本先生來認認?\"
警長的喉結動了動。
李麻子突然跳起來,後腰的槍套撞得椅子\"吱呀\"響:\"別聽他狡辯!
證據是從他箱子裏搜出來的——\"
\"李秘書這麽急著定罪?\"顧承硯抬眼,\"昨夜你在鬆本商社待了三個鍾頭,是商量怎麽往我箱子裏塞東西,還是商量怎麽把生絲倒賣給日軍?\"他轉向霍克,\"英資洋行上個月從鬆本手裏買的生絲,質量比顧氏的差兩成,霍克先生可還滿意?\"
霍克的雪茄\"啪嗒\"掉在地上。
他彎腰撿起時,藍眼睛裏的興味全換成了冷意——鬆本商社壓價搶單的事,他早憋著口氣。
王記者的鉛筆尖\"哢\"地斷了,他抬頭笑得見牙不見眼:\"顧先生,這新聞我得加個副標題——《商戰暗箭?
顧氏綢莊"通共"疑雲背後的生絲爭奪戰》。\"
李麻子的臉白得像張紙。
他後退時撞翻了椅子,槍套\"當啷\"掉在地上,露出裏麵油光水滑的勃朗寧。
警長盯著那把槍,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私藏槍支,跟我回巡捕房!\"
\"顧承硯!
你不得好死——\"李麻子的罵聲被警笛聲碾碎在樓梯口。
顧承硯望著滿地狼藉,摸出懷表,監聽器的紅燈還在閃——鬆本商社的\"南京計劃\",該收網了。
後巷的梧桐葉沙沙響。
顧承硯剛轉過牆角,就聽見青磚縫裏傳來壓低的聲音:\"少東家。\"
青鳥從陰影裏走出來,圍巾遮住半張臉,隻露出雙像淬了冰的眼睛。
他遞過個油紙包,裏麵是張染了茶漬的信紙,字跡歪歪扭扭,卻讓顧承硯的瞳孔猛地一縮。
\"鬆本聯合三井、住友,要在棉紗市場做局。\"青鳥的聲音像片刮過瓦簷的風,\"他們先囤空單壓價,逼民族紗廠低價拋貨,再用外匯杠杆做空法幣——等咱們扛不住拋售現貨,他們就吃幹抹淨,順便把政府的外匯儲備套光。\"
顧承硯的手指捏得信紙發皺。
他想起前幾日收到的日本正金銀行調款記錄,想起碼頭上突然多起來的運棉船——原來那些生絲打壓,不過是敲山震虎的前奏。
\"消息可靠?\"
\"林小姐舊部截的密電。\"青鳥摸出半塊破碎的玉璜,\"這是信物。\"
顧承硯盯著那半塊玉,喉結動了動。
三年前蘇州河救起的女學生,臨終前塞給他的也是這樣的玉璜。
他把信紙折好收進懷表夾層,抬頭時眼底燃著簇火:\"鳳凰計劃提前。
你去通知張老爺子,讓他聯絡江浙滬的錢莊;沈行長那邊我親自去,讓他準備外匯對衝。
航運公司的王老板...讓他把碼頭的貨倉全騰出來。\"
青鳥點頭,轉身要走又頓住:\"鬆本的人已經在聯係外資銀行,最多三天——\"
\"三天夠了。\"顧承硯摸出鋼筆,在袖口匆匆記了幾個數字,\"王老板的船昨天剛從武漢運了兩千包棉紗,加上商會囤的三千包...夠他們喝一壺。\"
窗外的雲不知何時壓得低了,風卷著梧桐葉撲在玻璃上,像無數雙急於叩門的手。
青鳥望著鉛灰色的天空,突然低聲道:\"他們要動手了。\"
顧承硯抬頭,看見財務室的燈還亮著,蘇若雪的剪影在紗簾後晃動,像團燒得更旺的暖光。
他把鋼筆別回衣襟,唇角勾出抹極淡的笑:\"我們等的就是這一刻。\"
樓梯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阿桃舉著盞琉璃燈從轉角出來,燈光裏浮著細塵:\"少東家,蘇小姐說財務室的賬對出了眉目,讓您過去看看。\"
顧承硯跟著阿桃往樓上走,經過會議室時,瞥見王記者正對著滿地狼藉拍照,鏡頭閃起的白光裏,他看見霍克先生對著懷表搖頭——那是在算鬆本商社這次要賠多少錢。
他摸了摸懷表,裏麵躺著蘇若雪今早塞的桂花糖,甜絲絲的味道滲進肺裏。
等走到財務室門口,聽見周嫂的算盤聲突然急了起來,蘇若雪的笑聲混在裏麵,像清泉撞著石頭:\"周姨,這筆運費算錯了,應該是——\"
顧承硯推開門,目光落在蘇若雪手邊的賬本上。
最末一頁新寫著\"實業自救基金籌備\"幾個字,墨跡未幹,在暖黃的燈光裏泛著蜜色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