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夜影潛行,密室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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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梆子剛敲過,顧承硯在商會後巷的雜物間換好最後一粒銅紐扣。
    黑色洋行製服貼著他腰腹,鏡中倒影褪去了少東家的溫文,眉峰緊擰如刀——這是他今晚要扮演的\"怡和洋行夜間維修工\"。
    \"顧先生。\"阿文的聲音從門簾外傳來,帶著江浙口音的綿軟,\"工具包備齊了,德國產的斷線鉗、英國摩斯電碼本,還有您要的...\"他掀開門簾,露出懷裏裹著藍布的東西,\"蘇小姐今早塞給我的薄荷糖。\"
    顧承硯指尖頓了頓。
    薄荷糖的紙包還帶著體溫,他想起今早蘇若雪站在賬房門口,發梢沾著晨露:\"電纜層潮氣重,含顆糖壓壓嗓子。\"當時他笑著應下,此刻卻覺得那點甜意順著指腹滲進血脈,比懷裏的勃朗寧更讓人心安。
    \"青鳥那邊?\"他扣好袖扣,將開鎖工具塞進內袋。
    \"一刻鍾前放了鴿哨。\"阿文把工具包遞過來,牛皮包角磨得發亮,\"法租界聖喬治俱樂部的鍋爐該爆了。\"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
    顧承硯掀開門簾,隻見東南方騰起橘紅火光,像朵燒著的雲。
    警笛聲撕破夜霧,由遠及近——是公共租界的消防車往法租界趕去。
    \"走。\"他摸了摸領間那枚並蒂蓮領針,蘇若雪用絲線繡的,針腳細密得能數清花瓣,\"匯豐後巷的守衛該鬆神了。\"
    後巷的路燈壞了一盞,剩下的那盞在風裏搖晃,把兩個印度巡捕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們靠在鐵門前抽煙,槍套在腰間晃蕩,煙頭明滅像兩隻紅眼。
    \"晚上好,先生們。\"顧承硯用英語開口,聲音帶著洋行職員特有的輕慢,\"怡和洋行夜間維修隊,接到電話說交換站線路過載。\"
    高個子巡捕把煙蒂踩滅,槍管在顧承硯胸口點了點:\"誰下的工單?\"
    阿文上前半步,維修箱\"哢嗒\"打開,露出裏麵整整齊齊的銅製工具。
    最上層躺著塊銅質工牌,在火光下泛著冷光:\"工部局電力處的章,您看——\"他指尖劃過紅漆印的\"急\"字,\"法租界的火要是燒到這邊,您老板明天要罵的。\"
    矮個子巡捕捅了捅同伴,用印地語嘟囔:\"怡和的單子常走這條路,上個月還修過大班的私人電話。\"高個子巡捕瞪了他一眼,到底還是把槍收了:\"十分鍾,超時我就鎖門。\"
    鐵門\"吱呀\"一聲開了。
    顧承硯的皮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麵,回聲在走廊裏撞來撞去。
    阿文壓低聲音:\"負二層,左轉過安全通道。\"他指了指牆腳——那裏有道極淺的紅漆印,是三年前商會為運機器偷偷做的標記。
    樓梯口突然傳來皮靴聲。
    兩人同時貼緊消防栓,顧承硯能聽見自己心跳撞著肋骨的悶響。
    \"今晚邪門。\"保安甲的聲音帶著困意,\"法租界著火,巡捕房調走了一半人,咱們得加小心。\"
    \"加什麽小心?\"保安乙嗤笑,\"那些窮鬼連飯都吃不上,敢闖匯豐?\"腳步聲漸遠,顧承硯摸了摸後頸的冷汗,阿文的手在工具包上攥出青白指節。
    負二層的門掛著德製銅鎖,泛著冷森森的光。
    顧承硯取出鐵絲,耳朵貼在鎖芯上。
    三年前在燕大聽機械係教授講過,這種鎖有七道彈片,得用\"一探二震三挑\"的手法。
    他屏住呼吸,鐵絲在鎖孔裏輕輕轉動,第一聲\"哢\"響時,後頸突然泛起涼意——有人在看他?
    他猛地回頭,隻看見潮濕的牆麵上自己和阿文的影子,像兩株扭曲的樹。
    阿文也在看他,嘴唇動了動,沒出聲。
    顧承硯轉回頭,鐵絲繼續探進去。
    第二聲\"哢\",第三聲...鎖舌彈出的瞬間,他聽見頭頂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門前停住了。
    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格外清晰。
    顧承硯和阿文同時屏住呼吸。
    門把轉動的刹那,他瞥見阿文摸向工具包最底層——那裏藏著把勃朗寧。
    \"哢嗒。\"
    門開了。
    黴味混著橡膠焦糊味湧出來。
    顧承硯借著手機電筒光,看見牆上密密麻麻的電纜,像盤成堆的黑蛇。
    阿文的手指在其中一根停住:\"紅漆印,商會的備用線路。\"
    顧承硯摸出微型竊聽器,金屬外殼貼著掌心發燙。
    他看了眼手表,十點四十——離鬆本正雄在匯豐會議廳簽協議,還有八小時。
    頭頂突然傳來玻璃碎裂聲。
    兩人同時抬頭,隻見通風管道的鐵網被撞出個窟窿,一片碎玻璃\"叮\"地落在腳邊。
    阿文的槍已經拔出來了。
    顧承硯按住他手腕,指了指管道深處——那裏有隻灰鴿子撲棱著翅膀,頸間係著根細紅繩。
    是青鳥的聯絡信號。
    \"走。\"顧承硯把竊聽器按在電纜上,\"鬆本的協議內容,明天早上八點前,必須讓全上海聽見。\"
    阿文點頭,指尖在電碼本上快速翻動。
    顧承硯彎腰檢查線路接口,忽然聽見頭頂管道傳來細微的刮擦聲。
    他抬頭望去,通風口的黑影裏,似乎有雙眼睛在反光。
    但等他再看時,那裏隻有一片黑暗。
    顧承硯的指腹沿著電纜表皮摸索,指尖觸到某處凸起的紋路時,他手腕微頓——這是三年前商會為標記主通訊線路特意燙下的暗記。
    阿文的手電筒光壓得極低,在兩人腳邊投出兩團模糊的光暈,照見顧承硯用剪線鉗輕輕剖開絕緣層,橡膠焦糊味混著金屬鏽氣湧進鼻腔。
    \"找到了。\"他的聲音比呼吸還輕。
    剝去外層後,三根纏成麻花的銅芯線露出來,最中間那根泛著暗金色,是匯豐銀行內部通訊專用的\"金喉線\"。
    顧承硯從工具包取出微型監聽器,金屬外殼在他掌心焐得溫熱,這是蘇若雪托教會醫院的修女從德國醫生那裏搞來的,\"能聽清十步內的耳語\",當時她低頭調試零件,碎發掃過泛紅的耳尖。
    阿文突然按住他手背。
    頭頂傳來模糊的說話聲,像隔著水幕的悶響。
    顧承硯把監聽器貼在銅芯上,耳麥裏的電流聲驟然清晰,接著是生硬的中文:\"鬆本大佐,明日簽署的《滬錫航運同盟協議》,需特別注意...\"
    \"是鬆本正雄!\"阿文的喉結滾動,手指在微型錄音機上按得發白。
    顧承硯的瞳孔微微收縮——這正是他們今夜要竊聽的核心。
    但下一秒,另一個男聲插進來,帶著江浙官話的尾音:\"清算計劃的名單,顧氏綢莊、榮氏紗廠、大生紡織...這些與重慶走得近的,都要在月底前完成資產登記。\"
    顧承硯的剪線鉗\"當啷\"掉在地上。
    他猛地扯下耳麥,抬頭時額頭撞在電纜架上,火辣辣的疼。
    阿文也僵住了,錄音機的小紅燈還在閃爍,裏麵傳來\"滬市清算計劃\"幾個字的回音,像重錘敲在兩人心上。
    \"這不是航運協議。\"顧承硯的聲音發澀。
    他想起三天前榮老板還拍著他肩膀說要擴建紗廠,想起上周蘇若雪整理的顧家賬冊裏,剛還完日商高利貸的批注。
    原來所謂\"航運同盟\"不過是幌子,真正的殺招是借清查之名凍結民族資本——日本人要把上海的工業命脈攥進手裏!
    頭頂突然響起皮靴碾過碎石的聲響。
    阿文的手電筒\"啪\"地熄滅,黑暗中兩人的呼吸聲格外清晰。
    顧承硯摸到阿文顫抖的手背,那溫度像塊冰。\"巡邏隊加人了。\"他貼著阿文耳朵說,聲音比夜色還冷,\"有人走漏了風聲。\"
    是巡捕房的印度人?
    還是匯豐門口那個矮個子保安?
    顧承硯瞬間回溯今晚所有細節:工牌出示時高個子巡捕多看了兩眼,阿文遞工具包時銅鎖碰響了一下...但沒時間追根究底。
    他迅速扯斷監聽器電源,把設備塞進內袋,拽著阿文往通風管道跑。
    \"顧先生!\"阿文突然壓低聲音。
    顧承硯回頭,看見腳邊有個銀色小物件在反光——是微型發射器的備用電池,剛才塞設備時從夾層裏震了出來。
    他剛要彎腰,通風口傳來急促的刮擦聲,青鳥的臉從管道口探下來,瞳孔縮成針尖:\"他們到負二層了!\"
    顧承硯咬咬牙,轉身抓住阿文的腰帶往上推。
    阿文剛爬進管道,下方就亮起刺目的手電光,德語嗬斥聲炸響:\"什麽人?
    站住!\"顧承硯最後看了眼地上的電池,翻身鑽進管道,後背擦過生鏽的鐵皮,劃出火辣辣的疼。
    管道裏黴味更重,隻能聽見四人急促的喘息。
    青鳥突然停住,轉身時鼻尖幾乎撞上顧承硯:\"他們知道我們來了。\"他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
    顧承硯抹了把臉上的冷汗,黑暗中眼睛亮得驚人:\"那就讓他們以為...我們知道得更多。\"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顧承硯站在商會頂樓,看著匯豐銀行方向。
    蘇若雪的身影從樓下奔來,月白旗袍下擺沾著晨露,手裏抱著個牛皮紙包——是她連夜熨好的換洗衣物。
    顧承硯接過,觸到紙包內層還暖著,知道她定是把衣物焐在懷裏。
    \"若雪。\"他解下領間並蒂蓮領針,別在她衣襟上,\"去賬房把昨晚的監聽記錄整理出來,重點標《滬市清算計劃》和涉及的企業名單。\"蘇若雪抬頭,看見他眼底的血絲,還有藏在深處的灼熱火光。
    她輕輕點頭,轉身時領針上的絲線蹭過下巴,像他從前說的\"定情針\",帶著讓人安心的溫度。
    樓下傳來黃包車的鈴鐺聲。
    顧承硯望著蘇若雪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內袋裏的監聽器。
    遠處,匯豐銀行的警笛還在鳴響,像某種即將撕裂黎明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