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風雨欲來,鐵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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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漫過外灘海關大樓的尖頂時,顧承硯已經在會客廳坐了兩個鍾頭。
    紅木茶幾上的龍井涼了又續,茶盞邊緣凝著細密的水珠,倒映著他微蹙的眉峰——周老板的黃包車該到了。
    樓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王染坊的王伯先一步跨進來,靛藍長袍下擺沾著星點染料,\"承硯,我剛從染廠過來,渡邊商行的人今早堵了門,說要查我們的生絲來源。\"他抹了把額角的汗,\"昨兒趙德昌那事兒,我夜裏翻來覆去睡不著——咱們總得有把刀攥在自己手裏。\"
    顧承硯將茶盞往王伯跟前推了推,指節叩了叩案頭的《租界治安管理條例》,\"我正是為這個找各位。\"他翻開條例,指著其中一條,\"工部局允許商會組建自衛團,隻要登記備案、不持火器。\"他抬眼時,目光像淬過的鋼,\"日本人燒廠房、堵門,咱們不能總靠巡捕房的馬後炮。
    自衛團的人穿製服、佩警棍,守在廠門口,既合規矩,又能鎮場子。\"
    門簾一掀,周老板的身影擠進來,皮袍領子還沾著油星子——他剛從早市收攤過來。\"承硯,我那布莊前兒被砸了塊磚頭,巡捕房說"證據不足"。\"他重重坐下,\"你說咋辦,我周老三第一個應!\"
    顧承硯從西裝內袋摸出草擬的章程,推到三人中間,\"自衛團的人從各廠青壯工裏挑,每月多補兩塊銀洋。
    我已和捕房的陳探長談過,他們出訓練手冊,咱們出人。\"他指尖劃過\"合作備忘錄\"幾個字,\"往後再出事兒,自衛團先控場,捕房半小時內必到——這是陳探長拍胸脯保證的。\"
    王伯的手指撫過章程上的簽名欄,突然笑出聲:\"好個顧二少,從前隻當你是個算賬本的,如今倒把官麵兒上的規矩摸得門兒清。\"他抄起桌上的狼毫,蘸飽墨汁重重落下,\"我王有福第一個簽!\"
    周老板跟著按了手印,油漬蹭在宣紙上,倒像朵歪歪扭扭的梅花。
    顧承硯望著逐漸填滿的簽名欄,喉結動了動——三年前他蹲在蘇州河邊哭濕賬本時,怎麽也想不到,這些被日商壓得抬不起頭的老板們,會握著筆跟他賭這口氣。
    \"承硯!\"樓梯口傳來蘇若雪的喚聲。
    她抱著一摞賬本,月白衫子的袖口沾著墨漬,發間的茉莉被汗浸得更香了,\"我讓阿福去買了桂圓,等會兒給你煮......\"她掃過會客廳裏的人,頓了頓,將賬本擱在顧承硯手邊,\"這是近三年和日資有過交易的企業名單。\"她翻開第一頁,指腹點著\"福興紡織\"四個字,\"趙德昌的賬裏,有三筆貨款走的是三井洋行的暗賬。\"
    顧承硯的瞳孔微縮。
    蘇若雪又抽出一張紙,墨跡未幹的《民族資本自律宣言》躍入眼簾:\"我建議讓商會成員都簽這個,明明白白寫清"不與日資合作、不接倭商訂單"。\"她的聲音輕,卻像敲在銅鍾上,\"簽了的,咱們互相照應;沒簽的......\"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腕間的銅哨,\"就別怪咱們劃清界限。\"
    王伯撚著胡子點頭:\"好!
    這宣言往報館一送,讓全上海都看看誰是軟骨頭!\"周老板拍著大腿附和,墨跡未幹的章程被他帶得晃了晃。
    顧承硯握住蘇若雪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賬本傳過來。
    他看見她眼下的青黑更深了,指節因為整夜翻賬泛著青白——可她眼裏的光,比當年在蘇州河邊勸他時更亮。
    \"我這就讓人去印宣言。\"他將蘇若雪的手輕輕按在賬本上,\"辛苦你再核對一遍名單。\"
    蘇若雪點頭,抱走賬本時,一張紙條從夾層裏滑落。
    顧承硯彎腰去撿,瞥見上麵是青鳥的字跡:\"虹口三井頂樓,夜十點。\"
    夜色漫進虹口區時,青鳥貼著牆根往三井株式會社挪。
    他裹著件破棉襖,肩頭沾著煤渣,活像個討生活的腳夫。
    門崗的日本兵用刺刀挑開他的麻袋,見裏麵隻有半袋發黴的糙米,揮了揮手。
    頂樓會客廳的窗縫漏出光來。
    青鳥攀著雨水管爬上去,玻璃上蒙著層霧氣,隱約映出幾個影子。
    \"顧承硯的自衛團......\"是山田正雄的聲音,帶著股陰鷙的笑,\"大日本帝國的生意,豈容他個小商人指手畫腳?\"
    另一個聲音用日語接話:\"支那商人最是欺軟怕硬,顧承硯若再鬧,就給他點顏色看看......\"
    青鳥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摸出懷裏的微型相機,對著窗縫連按快門。
    樓下突然傳來腳步聲,他迅速滑進雨水管,潮濕的鐵鏽味灌進鼻腔——得趕緊把消息送回商會。
    顧承硯在商會頂樓等到後半夜。
    案頭的煤油燈結了燈花,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翻著剛印好的宣言,油墨味混著蘇若雪留下的茉莉香,突然聽見窗外傳來輕響。
    窗台上躺著個油紙包,打開是幾張照片,最上麵一張拍著山田正雄的臉,旁邊用紅筆圈著\"清除顧承硯\"幾個字。
    顧承硯的手指在照片上頓了頓,抬頭望向窗外的夜色。
    黃浦江的浪聲傳來,混著遠處工廠的汽笛。
    他將照片收進保險箱,轉身時碰倒了蘇若雪煮的桂圓湯,甜香在空氣裏漫開。
    樓梯傳來腳步聲,是蘇若雪端著熱粥上來了。
    她的發梢沾著夜露,腕間的銅哨在燈下閃著微光。
    顧承硯望著她,突然笑了——這世上的刀槍或許能砍斷綢莊的絲線,卻砍不斷他們攥在一起的手。
    窗外,烏雲正漫過月亮。
    顧承硯捏著照片的指尖微微發燙,煤油燈在他眼底投下搖晃的光斑。
    蘇若雪端來的熱粥還冒著白汽,他卻突然笑出聲——這笑裏沒有慌亂,倒像棋局中終於摸到了對手的棋路。
    \"若雪,\"他轉身時將照片塞進西裝內袋,指節叩了叩保險箱,\"明晚六點,幫我約英國商會的哈羅德先生和花旗銀行的威爾遜經理。
    就說顧某備了西湖蓴菜羹,想討教些"跨國貿易的門道"。\"
    蘇若雪舀粥的手頓住,腕間銅哨輕響:\"你要拿自己當餌?\"
    \"不是餌。\"顧承硯抽出鋼筆在便簽上唰唰寫地址,\"是砝碼。\"他筆尖點著虹口方向,\"山田要動我,得先算算動了之後,英國佬的絲綢訂單斷供誰損失大,花旗的紡織貸款壞賬誰來填。\"他抬眼時,眼底有星子在跳,\"更要緊的是——\"他拍了拍內袋,\"我這幾天讓阿福整理的,日商滲透租界企業的賬本副本,得讓他們看看分量。\"
    蘇若雪望著他條理分明的眉眼,突然伸手撫平他西裝領口的褶皺:\"我這就去發請帖。\"她轉身時又頓住,\"今晚...我陪你。\"
    顧承硯握住她欲收未收的手,指腹蹭過她腕間銅哨的刻痕——那是三年前他醉酒摔碎算盤,她蹲在地上撿碎片時劃的。\"你該睡會兒。\"他放輕聲音,\"明早還要去碼頭盯新到的意大利織機。\"
    蘇若雪沒說話,隻是將熱粥推到他手邊,轉身時帶起一陣茉莉香。
    顧承硯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低頭舀了口粥——甜糯的桂圓在舌尖化開,像顆定心丸。
    他摸出鋼筆在宣言背麵寫備注,筆尖落下時,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次日傍晚,百樂門的水晶吊燈在顧承硯肩頭投下碎金。
    他站在包廂門口,看著哈羅德先生扶著銀頭拐杖走進來,威爾遜經理的西裝前襟別著花旗銀行的徽章,正和跑堂的夥計比劃著要加冰威士忌。
    \"顧先生,\"哈羅德的藍眼睛掃過桌上擺著的樣品——顧氏新出的提花軟緞在燈下泛著珍珠光澤,\"聽說貴商會最近在搞什麽"自衛團"?\"他扯了扯領結,\"這可不太符合租界的"商業傳統"。\"
    顧承硯將軟緞輕輕抖開,月光白的料子垂落如瀑:\"哈羅德先生,您上個月訂的五十匹素綢,可還記得交貨期?\"他指尖劃過緞麵暗紋,\"要不是自衛團守著染廠,渡邊商行的人早把我們的蠶繭車截在閘北了。\"
    威爾遜端著威士忌湊過來,指節敲了敲桌上的賬本:\"我更關心顧先生上周提的紡織廠擴建貸款。\"他眯眼掃過賬本上的數字,\"這些...和日資企業的交易記錄是?\"
    \"證據。\"顧承硯合上賬本推過去,\"證明誰在砸各位的飯碗。\"他抽出張照片推到兩人中間——正是青鳥拍的山田正雄,\"這位山田先生,最近總說"支那商人該懂規矩"。\"他頓了頓,\"若我哪天"不懂規矩"出了意外...\"他敲了敲賬本,\"這些數據,會在次日清晨出現在英國領事館和花旗總行的辦公桌上。\"
    哈羅德的銀頭拐杖在地上敲出清脆的響:\"顧先生這是在威脅?\"
    \"是提醒。\"顧承硯端起酒杯,\"大上海的絲綢貿易,英國人占三成,花旗占兩成。\"他抿了口酒,\"要是某天所有民族企業都關了門,貴方的訂單...怕是要去東京找替代品了。\"
    威爾遜突然笑出聲,舉著酒杯和顧承硯碰了碰:\"顧先生,我喜歡你這種"懂規矩"的商人。\"
    哈羅德盯著軟緞看了片刻,也端起酒杯:\"明天讓秘書去商會簽份長期采購協議。\"他的藍眼睛裏浮起笑意,\"畢竟——\"他指了指賬本,\"我們都不喜歡意外。\"
    晨光漫進商會頂樓時,顧承硯正翻著剛送來的《申報》。
    頭版標題刺得他瞳孔微縮:《趙德昌案現重大突破 日資滲透名單曝光》。
    他快速掃過內容——趙德昌在巡捕房熬了整夜,供出三井洋行資助的七家買辦企業,甚至提到山田正雄親自撥付過\"活動經費\"。
    \"工部局介入了。\"蘇若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抱著一摞報紙,發間的茉莉沾著晨露,\"陳探長剛來過電話,說公共租界要成立特別調查組。\"
    顧承硯放下報紙,望著黃浦江麵粼粼的波光。
    江風掀起他的西裝下擺,露出內袋裏鼓囊囊的照片——那是昨晚他讓阿福連夜洗印的,準備今早送給陳探長的\"補充證據\"。
    \"他們不會罷休。\"他低聲道。
    蘇若雪走到他身側,腕間銅哨在風裏輕響:\"但我們也不會退。\"
    話音未落,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顧承硯轉身時,看見青鳥裹著件洗得發白的青布衫,正順著樓梯往上跑。
    他的褲腳沾著泥點,手裏攥著封蠟封的信。
    \"顧先生。\"青鳥喘著氣遞過信,\"山田那邊...已經開始往碼頭搬貨了。\"
    顧承硯接過信,指尖觸到封蠟上三井的櫻花印記。
    他抬頭望向虹口方向,晨霧中隱約能看見貨輪的桅杆——那是要撤退的跡象。
    蘇若雪湊過來,發梢掃過他手背:\"是怕了?\"
    \"是忌憚。\"顧承硯捏著信,眼底泛起冷光,\"但忌憚,才是談判的開始。\"
    樓下突然傳來敲鑼聲,是自衛團的人在巡街。
    顧承硯望著他們製服上的商會徽章在晨光裏發亮,將信收進西裝內袋。
    明天晨會要通報的\"清除計劃\"還壓在保險箱裏,但此刻他知道——這場仗,終於要從守勢,轉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