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真相浮出,破局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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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絲裹著江風灌進領口時,顧承硯的皮鞋尖在青石板上碾出半道水痕。
    他抬手抹了把臉,掌心沾著鐵鏽味——是廢棄倉庫的鐵皮屋簷在滴水。
    \"七點五十分。\"青鳥的聲音從陰影裏浮出來,鬥笠邊沿垂落的濕麻線掃過他手背,\"比約定早了兩小時零十分。\"
    顧承硯摸出懷表,表蓋內側蘇若雪用簪子刻的\"硯\"字被雨水泡得發亮。
    他把表貼在耳側,聽著滴答聲裏混著碼頭上運貨木輪的吱呀,喉結動了動:\"電話裏那聲音太粗重,像故意壓著嗓子。\"他指節叩了叩窗台,黴味從朽木縫裏鑽出來,\"若真有人要交情報,不會選在碼頭這種四通八達的地方——除非...\"
    \"除非是餌。\"青鳥接得利落,鬥笠下的眼睛突然眯起。
    倉庫外傳來兩聲輕咳,像石子投入水潭。
    顧承硯順著他視線望去,兩個穿舊呢子大衣的男人正蹲在碼頭老槐樹下,其中一個低頭點煙,火柴光映出左臉道刀疤。
    更讓他緊繃的是那兩人腳邊——兩截被踩扁的三炮台煙盒,和工部局便衣特勤隊的配給一模一樣。
    \"是密探。\"顧承硯的手指扣住西裝內袋的電報夾,裏麵還躺著蘇若雪淩晨三點發來的急電:\"工部局查李宅,恐為障眼。\"他想起方才在倉庫外看見的木牌,\"十六鋪\"三個字被雨水泡得發脹,\"原定聯絡人要是看見這陣仗,早跑了。\"
    青鳥的鬥笠微微傾斜,雨水順著竹篾滴在青石板上,敲出細密的鼓點。
    他突然轉身,麻布衣角掃過顧承硯手背:\"我繞後巷截一個。\"
    不等顧承硯應,人已貼著牆根溜了出去。
    顧承硯盯著他消失的方向,喉間泛起苦杏仁味——這是他緊張時的老毛病,前世給學生講經濟危機案例時也會犯。
    他摸出鋼筆在掌心劃了道痕,涼意順著血管爬遍全身:\"蘇若雪說工部局在轉移注意力,可這兩個密探守的是碼頭,不是李仲文的宅子...\"
    \"砰!\"
    倉庫後巷傳來重物墜地聲,混著悶哼。
    顧承硯攥緊鋼筆衝出去,正看見青鳥單膝壓在刀疤男背上,對方的呢子大衣被扯開,露出裏麵的藏青警服。
    刀疤男的右手還在往靴筒裏探,那裏插著柄勃朗寧——但被青鳥用麻繩捆了個結實。
    \"誰派你來的?\"青鳥的聲音像浸了冰碴,拇指碾著對方手腕的麻筋。
    刀疤男疼得額頭冒冷汗,卻還在硬撐:\"老子...老子是巡捕房的!\"
    \"巡捕房的會在碼頭蹲點?\"顧承硯彎腰撿起那柄勃朗寧,槍口還帶著體溫,\"三井洋行上個月剛給工部局特勤隊換了這批槍,槍托刻著"昭"字——\"他把槍倒轉,金屬表麵果然有極小的日文刻痕,\"你們特勤隊隊長野村次郎的私章。\"
    刀疤男的瞳孔驟然收縮。
    青鳥的拇指又加了分力,隻聽\"哢\"的一聲,對方腕骨發出脆響。
    刀疤男終於繃不住,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吳...吳顧問!
    吳兆麟吳先生讓我們守著,說有個不長眼的要在碼頭接頭,讓我們...讓我們連人帶東西都扣下!\"
    顧承硯的鋼筆尖在掌心戳出個紅點。
    吳兆麟,趙德昌當年在工部局的靠山,半年前還在《申報》上登過\"中日親善\"的軟文。
    他想起蘇若雪電報裏最後一句:\"李宅監視者佩吳記袖扣\",原來不是轉移,是雙餌。
    \"還有呢?\"青鳥的麻繩又緊了圈。
    刀疤男疼得直抽氣:\"吳先生說...說要是人來了,就把他和碼頭那批"私貨"一起綁了,栽贓給抗日分子!\"他突然抬頭,眼神發狠,\"你們要是現在放了我,說不定還能...\"
    倉庫方向傳來槍聲。
    顧承硯反手把勃朗寧頂在刀疤男太陽穴上,轉頭時正看見另一個便衣從老槐樹上翻下來,手裏的槍還在冒煙——子彈擦著青鳥的鬥笠飛進江裏,濺起老高的水花。
    \"顧先生!\"
    是蘇若雪的聲音。
    顧承硯循聲望去,碼頭上停著輛黑色福特轎車,車窗搖下一半,蘇若雪的手扒著窗框,發梢滴著水:\"我讓阿福開車追過來的!\"她懷裏抱著個銅製飯盒,是今早給顧承硯備的蟹粉小籠,\"剛才在電報局聽見巡捕房調令,說碼頭有...有情況!\"
    另一個便衣的槍又響了。
    顧承硯拽著蘇若雪往倉庫裏躲,卻見青鳥已經抄起塊碎磚砸過去,正砸中對方手腕。
    那便衣吃痛鬆手,槍\"當啷\"掉在青石板上。
    青鳥彎腰撿起槍,槍口卻沒對準人,而是指向江裏——\"哢\"的一聲,子彈被退了出來。
    \"是空包彈。\"青鳥把彈殼遞給顧承硯,黃銅殼上的劃痕還新鮮,\"他們根本不想殺人,隻想抓人。\"
    顧承硯捏著彈殼的手突然收緊。
    他望著蘇若雪被雨水打濕的旗袍,想起她今早說\"等打完仗要讓全中國人穿顧家綢\"時眼裏的光,又想起刀疤男說的\"栽贓抗日分子\",喉間的苦杏仁味突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火燒般的熱。
    \"吳兆麟想借我們的手,引出真正的情報網。\"他把彈殼揣進西裝內袋,轉身看向青鳥,\"而野村次郎...想借吳兆麟的手,把水攪得更渾。\"
    蘇若雪摸出絲帕給他擦臉,帕子上還留著她慣用的茉莉香:\"那我們?\"
    顧承硯望著江麵上浮動的雨霧,遠處傳來貨輪的汽笛,悠長而沉悶。
    他突然笑了,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既然是局,總要有個破局的人。\"他看向青鳥,\"把這兩個"俘虜"送回巡捕房,就說我們在碼頭抓了兩個偷運鴉片的。\"又轉向蘇若雪,\"你回商會,讓老周把那批運往南京的絲綢提前三天出貨——\"他指節敲了敲裝彈殼的口袋,\"要讓吳兆麟的人看見。\"
    青鳥解下鬥笠擰水,竹篾上的雨水落進青石板縫,像滴進了深潭:\"你是要...\"
    \"引蛇出洞。\"顧承硯整理好西裝領口,雨水順著發梢滴在領結上,暈開個深灰色的圓,\"他們以為自己在下棋,可這棋盤...該換個執子的人了。\"
    碼頭上的雨還在下。
    顧承硯望著江對岸漸起的晨霧,聽見蘇若雪的轎車發動聲,青鳥押著兩個便衣往巡捕房走的腳步聲,還有自己心跳的聲音——像擂響的戰鼓,一下,一下,震得胸腔發燙。
    他摸出懷表,七點五十九分。
    離約定的十點,還有兩小時零一分鍾。
    足夠他,布一個更大的局。
    顧承硯的皮鞋跟叩在商會木樓梯上時,水痕在橡木板上洇出蜿蜒的線。
    二樓辦公室的煤油燈被穿堂風晃得一跳,蘇若雪正伏在案前寫毛筆字,硯台裏的墨汁泛著烏光,她抬頭時發梢還滴著雨,\"回來了?\"
    \"吳兆麟的人比想象中急。\"顧承硯解下濕西裝搭在椅背,袖扣磕在紅木桌上發出輕響。
    他望著蘇若雪筆下\"安全協議\"四個字,墨跡未幹,\"電報局那邊查到了?\"
    \"野村次郎今早給吳宅送了三箱瓷器。\"蘇若雪將狼毫筆擱進筆山,指節沾著墨漬,\"我讓阿福盯著碼頭貨單——瓷器箱號和上月三井洋行走私軍火的船次對得上。\"她從抽屜裏抽出疊報紙,最上麵是《申報》社會版,\"這是近三個月吳兆麟出席的"中日親善"茶會名單,銀行、紡織、航運界的頭麵人物都在,除了...\"
    \"除了拒絕和日商合作的那七家。\"顧承硯接過報紙,目光掃過被紅筆圈起的名字,\"上周陳記米行的倉庫失火,前天張記布莊的夥計被巡捕房"請去喝茶"——吳兆麟這是在立規矩。\"他把報紙拍在桌上,紙頁發出脆響,\"所以他要抓我們的現行,坐實"抗日分子"的罪名,再借工部局的手清場。\"
    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青鳥掀開門簾進來時,鬥笠上的水珠子落了滿地,他解下腰間的油紙包放在桌上,\"巡捕房的檔案科我翻了。\"油紙包展開是幾頁泛黃的文件,最上麵蓋著\"軍統上海站\"的鋼印,\"吳兆麟三年前在南京受過特訓,教官是戴笠的副官。\"
    顧承硯的手指在文件邊緣摩挲出褶皺。
    前世他研究民國經濟史時見過類似檔案,軍統為籌措經費常與日商暗通款曲,\"所以野村次郎給的軍火,吳兆麟轉手賣給軍統?\"
    \"不止。\"青鳥從懷裏摸出枚銅紐扣,背麵刻著\"忠勇\"二字,\"我在碼頭老槐樹洞找到的,和軍統行動隊的製服扣一模一樣。\"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今天那兩個便衣,刀疤男的靴底有"福記鞋莊"的印記——福記老板是軍統的線人。\"
    蘇若雪的手指突然攥緊桌角。
    她想起今早去電報局時,有個穿灰布衫的男人總在她身後三步遠,現在想來,那人走路時右肩微沉,和檔案裏軍統特工\"右肩受過槍傷\"的特征分毫不差。\"所以這局裏不隻有日商和漢奸,還有軍統在攪局?\"
    \"他們都以為自己是下棋的人。\"顧承硯抓起銅紐扣對著燈光,\"野村要清剿抗日力量,吳兆麟要借日商壯大勢力,軍統要拿軍火換錢——可他們都忘了,棋盤上還有第三種人。\"他看向蘇若雪,\"協議草案寫好了?\"
    \"寫好了。\"蘇若雪打開抽屜,取出份燙金封皮的文件,\"英國商會的霍克律師改了三版,重點在第三條:"若顧氏遭非法侵害,吳兆麟需以名下產業賠付三倍損失",第九條加了"協議內容若泄露,違約方需公開道歉並承擔法律責任"。\"她把文件推過去,封皮上\"顧氏綢莊·吳記洋行安全協議\"幾個字在燈下泛著冷光,\"我還聯係了《新聞報》的陳主編,他說隻要我們給個暗號,頭版能留到淩晨三點。\"
    青鳥突然笑了,鬥笠下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顧先生,你這是要把吳兆麟的臉按在泥裏踩。\"
    \"他先把腳伸到我們的棋盤上。\"顧承硯合上協議,指節敲了敲桌麵,\"今晚八點,我去吳宅見他。\"
    蘇若雪的睫毛顫了顫。
    她想起三年前顧承硯還是紈絝時,醉倒在百樂門門口被巡捕房帶走,是她連夜去保釋;想起上個月日商放火燒顧家蠶房,他蹲在焦土上撿蠶繭,指甲縫裏全是黑灰。
    此刻他坐在昏黃的燈光下,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像淬過的刀,\"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顧承硯握住她沾著墨漬的手,掌心還帶著方才在碼頭攥鋼筆時的涼意,\"你留在商會,盯著霍克律師改最後的條款,再讓老周把運往南京的絲綢貨單改到明早五點——要讓吳兆麟的眼線看見。\"他摸出懷表,表蓋內側的\"硯\"字被體溫焐得溫熱,\"青鳥,你帶兩個人守在吳宅後巷,要是半小時內我沒出來...\"
    \"我知道。\"青鳥把勃朗寧拍在桌上,槍托的\"昭\"字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上個月我在虹口殺過三個想劫顧氏貨船的浪人,不差這一個。\"
    顧承硯站起身,西裝已經半幹,後頸還沾著碼頭的江風。
    他走到窗邊,望著樓下街道上漸起的燈火,有賣宵夜的餛飩攤支起了燈籠,熱氣裹著蔥香飄上來。\"蘇小姐。\"他突然轉身,眼裏的光柔和了些,\"等談完這樁,我陪你去看大光明新放的《神女》——你上個月說想看阮玲玉的。\"
    蘇若雪的鼻尖突然發酸。
    她想起今早出門前,他站在廊下看她係旗袍盤扣,手指笨手笨腳地幫她理歪了的領花;想起他第一次用現代會計法算綢莊賬時,興奮得拉著她講了半宿\"複式記賬法\"。
    此刻他站在陰影裏,輪廓被燈光勾出金邊,像株在風雨裏拔高的樹,\"好。\"她吸了吸鼻子,把協議塞進牛皮紙袋,\"但你要保證,看完電影還能陪我去吃南翔小籠——我今早蒸的那籠,全便宜阿福的胃了。\"
    青鳥已經收拾好文件,鬥笠重新扣在頭上。
    他走到門口又停住,回頭望了眼桌上的煤油燈,\"顧先生,吳兆麟的書房掛著幅《鬆鶴圖》,鬆樹下有個暗格。\"他的聲音輕得像風,\"三年前林小姐就是在那裏找到日商賄賂官員的賬冊。\"
    顧承硯的手指在西裝內袋輕輕一按。
    那裏躺著碼頭撿到的彈殼,還有蘇若雪今早塞給他的薄荷糖,\"我記住了。\"
    夜色漸濃時,顧承硯走出商會。
    他沒坐車,沿著外灘慢慢走,江風卷著濕意撲在臉上。
    路過匯豐銀行的鍾樓時,他抬頭看了眼時間——七點三十分,離約定的八點還有半小時。
    吳宅的門燈在轉角處亮起,像隻蹲在暗處的眼睛。
    顧承硯摸了摸內袋的協議,又摸了摸藏在袖管裏的鋼筆——筆帽裏裝著蘇若雪特意準備的紫藥水,關鍵時能當迷藥使。
    他踏上吳宅的青石台階時,門房的燈籠映出影壁上\"福澤綿長\"四個大字。
    門\"吱呀\"一聲開了,管家哈著腰迎出來,\"顧少東家,我們老爺在花廳候著。\"
    顧承硯跨進門檻的瞬間,回頭望了眼街道。
    遠處餛飩攤的燈籠還亮著,有個穿灰布衫的身影閃過巷口——是青鳥派來的人。
    他笑了笑,跟著管家往裏走,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響,像在敲一麵戰鼓。
    樓上,蘇若雪推開窗戶。
    她望著顧承硯的背影消失在吳宅門裏,握緊了手裏的牛皮紙袋。
    樓下老周正指揮夥計搬貨,絲綢箱子上的封條在月光下泛著白,像道未幹的誓約。
    她轉身回到桌前,鋪開信紙給陳主編寫暗號。
    筆尖懸在紙上頓了頓,最終落下:\"月上柳梢頭\"。
    這是顧承硯教她的,取意歐陽修的詞,既文雅又好記。
    寫完最後一筆,她抬頭看向牆上的上海地圖。
    地圖上,顧承硯用紅筆圈了幾個點——恒豐紗廠、大達輪埠、四明銀行。
    此刻,那些紅點在煤油燈下閃著暖光,像暗夜裏的火種。
    蘇若雪的手指輕輕撫過\"榮氏麵粉廠\"的位置。
    那裏是明天要邀請的中立派企業家之一,榮老板上周在茶會上說\"實業救國不是喊口號\",現在想來,倒像是某種默契的呼應。
    她合上信紙,放進信封。
    窗外的月光漫進來,照得協議封皮上的燙金大字發亮。
    明天,或許會是另一場棋局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