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燭照暗淵,代號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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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室裏的炭盆早熄了,餘溫裹著潮濕的炭灰味鑽進鼻腔。
    顧承硯捏著半張殘紙的手垂在身側,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蘇若雪,代號:燭\"七個字上淌成一片冷霜。
    \"承硯?\"蘇若雪的聲音像片羽毛,輕輕掃過他緊繃的後背。
    他轉身時,正撞進她關切的眼——那雙眼尾微微上挑,像兩盞點著暖芯的燈,此刻因擔憂而泛起薄霧。
    他突然開口:\"若雪,你第一次見山本太郎,是什麽時候?\"
    蘇若雪微怔,指尖無意識地撫過發間翡翠鐲。
    那是母親留下的遺物,在月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七歲那年...父親帶我去鬆江織博會。
    有個穿墨綠和服的先生蹲下來,說我"眼神像燈芯",還送了枚蝴蝶書簽。\"她頓了頓,眼尾浮起笑意,\"後來我總把書簽夾在《江南織譜》裏,父親說,那是"雙蝶繞硯"的吉兆。\"
    顧承硯的呼吸陡然一滯。
    他想起前日整理書齋時,確實在那本泛黃的織譜裏見過那枚書簽——蝶翅紋路細若遊絲,此刻在記憶裏突然與\"福利社\"門楣上的徽記重疊。
    他猛地轉身走向書案,抽出最底層的檀木匣。
    匣蓋掀開的刹那,蝴蝶書簽在月光下展開銀亮的翅。
    顧承硯捏著書簽的指尖發顫,借著火折子的光湊近細看:左翅三道細紋,右翅五道——與\"福利社\"早期印在貨單上的暗紋分毫不差。
    \"青鳥。\"他的聲音沉得像壓了鉛塊,\"調蘇老爺光緒癸亥年的行程賬冊。\"
    青鳥應了聲,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搖晃。
    蘇若雪跟著走近書案,見他將一疊賬冊攤開,指尖順著日期線快速劃動:\"癸亥冬十月,蘇府茶會;同月十五,山本以"東洋織材顧問"身份入鬆江;十一月初七,茶會;十一日,山本再至...若雪,你父親當年常辦的"織匠茶會",是不是總在每月十五?\"
    蘇若雪點頭:\"父親說,十五月滿,織娘心思最靜。\"
    顧承硯的拇指重重按在賬冊上:\"山本每次入鬆江,都比茶會晚四天。
    茶會收羅織匠新譜,他四天後到——\"他抬眼看向蘇若雪,目光像淬了冰,\"這是踩好的時間差。
    你父親是江南織業的活譜子,山本早把他當成了技術突破口。\"
    蘇若雪的手扶住書案,翡翠鐲磕出一聲輕響:\"那...那枚書簽?\"
    \"是標記。\"顧承硯將書簽放回匣中,\"他們觀察你,從七歲就開始了。
    "燭"不是誇你明亮,是要做"可控的光"——等你繼承織譜,他們就能順著這縷光,把整個江南織業的根脈燒個幹淨。\"
    密室裏靜得能聽見炭灰簌簌落地的聲音。
    蘇若雪望著匣中那枚蝴蝶,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東紡以\"技術交流\"為名要借《江南織譜》,被她以\"父親臨終遺命\"拒絕時,山本臉上那抹轉瞬即逝的冷笑。
    原來不是挫敗,是篤定——他早把她當成了埋在織業裏的種子。
    \"青鳥!\"顧承硯突然提高聲音。
    陰影裏的人立刻現身,腰間短刀的金屬鞘擦過門框:\"查"織心學堂"的來信,尤其是三年前你整理的那批。\"
    青鳥領命要走,又被顧承硯叫住:\"找瓶白酒。\"他扯鬆領帶,喉結滾動,\"用酒氣熏信紙,他們愛用米漿做隱形墨水。\"
    三柱香時間後,青鳥抱著一摞信箋衝進密室。
    最上麵那封的邊緣在白酒熏蒸下,浮現出一行日文:\"燭未熄,可引燃。\"
    顧承硯捏著信紙的指尖幾乎要戳破紙頁。
    他低笑一聲,笑聲裏裹著冰碴:\"好個"可引燃",他們還當若雪是提線木偶。\"他轉頭看向蘇若雪,目光忽然軟下來,\"若雪,我要你做把火——燒得他們連灰燼都抓不住的火。\"
    蘇若雪望著他眼底跳動的光,忽然明白他說的\"有些光亮得更明白\"是什麽意思。
    她伸手撫過他緊繃的下頜線:\"你說怎麽做。\"
    \"明日起,你每日在顧氏織坊公開講解《江南織譜》,\"顧承硯從袖中抽出張報紙拍在案上,頭版是東紡新出的\"改良織機\"廣告,\"還要錄留聲片,讓外埠織匠都能聽見。\"他指尖點在\"燭\"字殘紙上,\"他們想讓你做暗線,我們偏要把光撒在明處——真正的織譜,從來不在紙頁上,在天下織匠的手裏。\"
    蘇若雪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這雙手曾撥算盤、理賬冊,也曾在織機前跟著父親學挑經線。
    此刻月光落在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銀。
    她輕輕握住顧承硯的手:\"好。
    我明日就去準備講稿。\"
    顧承硯望著她眼裏重新亮起的光,忽然想起初見時她站在綢莊櫃台後,陽光穿過窗紙落在她發間,像給她鑲了道金邊。
    那時他隻當她是溫柔的賬房小姐,如今才明白,有些光,早就在暗處攢了二十年的熱。
    密室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咚——咚——\"敲過三更。
    蘇若雪抱起案頭的《江南織譜》,轉身時袖角帶起一陣風,將半張殘紙吹落在地。
    顧承硯彎腰去撿,卻見\"燭\"字被月光切成兩半,上半截是\"火\",下半截是\"蟲\"——倒像團燒得正旺的火苗,要把什麽東西徹底焚毀。
    次日清晨,顧氏織坊的學徒們發現,少奶奶的書案上多了塊烏木鎮紙,壓著疊寫得工整的講稿。
    最上麵一頁的標題被墨筆重重圈著:\"回紋鎖邊\"。
    而東紡上海事務所的密報裏,剛收到一條新消息:\"顧氏蘇若雪將於三日後開講《江南織譜》,留聲機已備妥。\"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有人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
    織坊裏飄著蠶繭的甜腥氣,二十張織機的木框在晨光裏投下蛛網似的影子。
    蘇若雪站在臨時搭起的木台上,月白衫子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袖口那圈極細的銀線——正是顧承硯母親那套嫁衣的回紋鎖邊。
    \"今日講"回紋鎖邊"。\"她的聲音清越如泉,驚得梁上的麻雀撲棱棱亂飛,\"此針法不為美觀,而為防拆。\"
    台下三十來個織匠停了手裏的活計,老周頭摸了摸自己那頂磨禿的瓜皮帽:\"防拆?
    咱織錦緞怕人拆?\"
    蘇若雪指尖在講稿上頓了頓,眼尾微微發顫。
    顧承硯坐在第三排,看著她喉結輕輕滾動,像隻被驚到的小鹿——可他知道,這是她特意演的。
    昨日深夜,她捏著那半張\"燭\"字殘紙對他說:\"要讓東紡覺得,我還在猶豫。\"
    \"每一針......\"她伸手比劃,銀線在指節間閃了閃,\"皆是匠人對盜技者的警告。\"話音未落,她突然抿住唇,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袖口的回紋,眼睫快速眨動,像在強壓什麽情緒。
    顧承硯攥緊了茶盞。
    他見過她在賬房算錯三筆賬還能麵不改色,此刻的慌亂定是做戲——可當她的目光掃過他時,他還是心頭一緊,仿佛真看見當年那個被蝴蝶書簽騙了的小姑娘。
    \"少奶奶莫不是累了?\"後排有個學徒小聲問。
    蘇若雪這才驚醒似的笑了笑:\"是我岔了神。
    且說這鎖邊......\"
    顧承硯垂眸看表。
    九點整。
    他知道,此刻東紡派來的\"學徒\"正擠在後排做記錄,袖口藏著微型相機。
    三日後的子夜,青鳥的短刀挑開密探衣襟時,顧承硯正靠在綢莊後巷的青磚牆邊。
    密探的羊皮紙被月光照出棱形水印——東紡專用信箋。
    \"要送大連?\"顧承硯漫不經心轉著懷表,\"說蘇若雪講解時"遲疑",是麽?\"
    密探喉結動了動,冷汗順著下巴砸在青石板上。
    青鳥的刀尖又往裏送了半分:\"顧先生問你話。\"
    \"是......是鬆本課長說,若她露出猶豫,說明"燭"還能......\"
    \"能什麽?\"顧承硯突然打斷,聲音像淬了冰。
    密探渾身發抖,後半句卡在喉嚨裏。
    顧承硯衝青鳥使了個眼色。
    短刀撤出的瞬間,密探癱坐在地,褲腳洇出一片濕痕。
    顧承硯蹲下身,將一枚指甲蓋大小的蠟丸塞進他領口:\"帶著你的情報走,就當沒見過我們。\"
    青鳥皺眉:\"先生,這是——\"
    \"他們要確認"燭"可控。\"顧承硯拍了拍密探後背,\"我們就給他們確認。\"他指腹蹭過蠟丸表麵的螺旋紋,\"這東西遇體溫就化,味道能讓警犬追三天。\"
    七日後的清晨,虹口老房子的黴味混著雨水滲進鼻腔。
    顧承硯捏著白手套,看著追蹤犬在牆根扒出個鐵皮箱。
    箱蓋掀開的刹那,蘇若雪的生辰八字、七歲時的心理測評表、近年每月情緒波動記錄,像雪片似的落了一地。
    \"預測她會因父親遺物產生技術保守傾向......\"顧承硯念著最後一頁,抬頭看向蘇若雪。
    她正蹲在地上,指尖壓著\"七歲眼神如燈芯\"那行字,指節泛白如骨。
    \"他們連我十六歲丟了翡翠鐲哭半夜都記著。\"她的聲音發顫,\"可他們不知道......\"她突然笑了,笑聲裏裹著碎冰,\"我丟鐲子那天,是故意把父親藏的新織譜塞進了夾層。\"
    當夜,學堂的煤油燈燃到了燈芯。
    蘇若雪握著粉筆站在黑板前,影子被拉得老長。\"我不是誰的燭。\"她重重寫下第一筆,\"我是點火的人。\"粉筆灰簌簌落在袖口,染白了那圈回紋鎖邊。
    次日清晨,顧氏綢莊門口的告示欄前圍滿了人。
    蘇若雪站在台階上,聲音比往日更清亮:\"凡舉報技術滲透者,不論出身,皆授"燃燈匠"稱號!\"人群裏爆發出叫好聲,老周頭舉著旱煙杆喊:\"少奶奶這是要咱們當燈籠,照得他們無處藏!\"
    顧承硯站在二樓窗前,看著她被織匠們圍在中間。
    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那枚翡翠鐲——當年山本送的蝴蝶書簽早被她收進了鐵盒,鎖在賬房最裏層的抽屜。
    深夜,顧宅書齋的炭盆劈啪作響。
    顧承硯翻開《硯盟章程》終稿,狼毫在\"聯合織業\"四字上懸了懸。
    窗外的梧桐葉突然沙沙作響,他猛地抬頭——月光裏,一道黑影閃過西牆,快得像隻夜梟。
    他快步走到門前,門縫裏夾著枚蝴蝶書簽。
    翅上多了道火痕,從蝶身燒到翅尖,像根正在燃燒的燈芯。
    顧承硯捏著書簽湊近燭火。
    火痕裏滲出極淡的墨香,他突然想起蘇若雪今日說的話:\"有些光,該燒得更旺些。\"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敲過五更。
    顧承硯將書簽輕輕放在案頭,月光漏進來,在火痕上淌成一片金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