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聲裂機叛,紋歸千家
字數:5983 加入書籤
顧承硯的拇指沿著聲波紋圖上的裂痕輕輕劃過,燭火在他鏡片上跳了跳,將那道裂痕的影子拉得老長。
蘇若雪的冷蠟團剛遞到他手邊,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若雪,你記不記得去年我改織機鋼軸時,說過"省鋼三成,留道暗傷"?"
蘇若雪的指尖被他攥得發暖,卻還是立刻反應過來。
她抽回手,將冷蠟按在紙背,又取了茶盞裏的溫水輕輕一淋——這是顧承硯教她的水驗法,專門用來顯影被水痕掩蓋的暗紋。
蠟層遇水軟化的刹那,紙麵上果然浮出幾道極細的刻痕,像蜘蛛腿似的爬向裂痕中心。
"主軸連接環。"蘇若雪低呼一聲,指尖點在那團蛛網上。
她轉身從藤箱裏抽出本泛黃的《織機損修日誌》影印本,紙頁翻得"嘩嘩"響,終於停在某頁"這裏記著,三年前顧氏改良機測試時,故意將連接環鋼坯減少三成——運轉逾千時辰必生微裂,受潮後蝕斷速度是正品的三倍。"
顧承硯的指節抵著下巴,眼底浮起冷冽的光"東洋人抄走了我們的機圖,卻抄不走這道暗傷。
他們以為省鋼是偷工減料的破綻,卻不知這破綻,原就是我留給他們的"自白書"。"他忽然笑了,那笑像刀鋒刮過冰麵,"機器會老,會病,可這道傷——"他叩了叩聲波紋圖,"會替我們說話。"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鳴,青鳥的身影從簷角掠過,落在窗台上。
他遞來張名單,墨跡未幹"七家商會的技術執事都聯絡上了,明早卯時在碼頭茶棚碰頭。"
"好。"顧承硯將聲波紋圖折成巴掌大的方塊,塞進西裝內袋,"告訴他們,就說守紋會要搞"技術巡檢"。"他轉向蘇若雪,目光軟了些,"若雪,你帶兩隊人,一隊查南市,一隊去閘北。
每到一廠,先請技師講織機的來曆——"他頓了頓,"再放那卷《繡娘謠》。"
蘇若雪垂眸理了理袖口的盤扣,嘴角微揚"我明白。
真心守著織機的人,聽見《繡娘謠》會停手細聽;心裏有鬼的,要麽捂耳朵,要麽催著趕工。"
第三日晌午,南通李記織廠的機杼聲突然變了調。
蘇若雪剛跨進車間,那聲音便像根細針,"嗖"地紮進她耳裏——不是平日的"哢嗒",倒像有人拿鏽鐵絲刮鍋底。
"停!"她拔高聲音,驚得正在記數的賬房先生筆都掉了。
李老板搓著手跑過來"蘇姑娘,這機子可是上個月剛從"雙印行"進的,驗過三次鋼印"
"驗鋼印能驗出省了三成鋼坯麽?"蘇若雪蹲在機前,伸手按住震顫的機殼。
震感透過掌心傳來,像無數小錘子在敲她的骨頭。
她轉頭對李老板道"拆主軸連接環。"
幾個學徒麵麵相覷,李老板咬咬牙"拆!要是機子壞了算我的!"
扳手卸下最後顆螺絲的刹那,車間裏響起抽氣聲。
連接環內側裂著道指甲蓋長的縫,鏽跡從裂縫裏滲出來,在鋼麵上洇成暗褐色的花。
更駭人的是,裂縫深處刻著極小的"東紡監"三個字,像三條小蛇,蜷在金屬的血肉裏。
"這機子表麵有顧氏和雙印行的驗真鋼印。"蘇若雪舉起連接環,讓陽光透過窗欞照上去,"可它的骨頭裏,刻著東紡洋行的監造標記。
省鋼致裂的缺陷,就是它的"自供狀"。"
李老板的臉漲得通紅,突然抄起旁邊的鐵棍,"哐當"砸在那台機子上"老子信了雙印行的鬼話!
什麽"低價好貨",敢情是東洋人造的催命機!"他轉頭對學徒喊"把庫裏剩下的五台全拉出來!
澆煤油!
燒!"
火光騰起時,蘇若雪摸出懷裏的蠟筒。
《繡娘謠》的旋律混著焦糊味飄起來,幾個老織工站在火邊抹眼淚,有個頭發花白的師傅突然跪下來,對著火苗磕了個頭"老祖宗的手藝,容不得外鬼糟踐"
是夜,顧氏綢莊後宅的燈一直亮著。
顧承硯坐在書桌前,麵前攤著一摞聲紋圖,每張圖上的裂痕都用紅筆圈了出來。
蘇若雪端著藥盞進來時,見他正往牛皮紙信封裏裝東西,封皮上寫著《江南織音譜》幾個字,墨跡未幹。
"明日《申報》的排版樣稿送來了?"她將藥盞放在他手邊。
顧承硯抬頭笑了笑,手指輕輕撫過信封"送來了。
我讓阿福加印了三千份,除了報館,還要往各廠的門房、碼頭的茶攤送。"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若雪,等這些圖送到每個織工手裏,東洋人再想仿我們的機子"他的拇指摩挲著她手背上的繭,"就得先過全上海織娘的耳朵。"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咚——"的一聲,驚起幾片夜鳥。
顧承硯將信封推到她麵前"你看看,這譜子的序裏寫"聲紋無偽,人心有證",好不好?"
蘇若雪低頭去看,卻見序文最後有行小字"凡聞此音而淚落者,皆可持譜至顧氏,領新織機驗聲帖。"她抬頭時,正撞進他亮晶晶的眼睛裏,像有星子落進去,"少東家這是要"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
"要讓全江南的織機,都學會說真話。"顧承硯替她把碎發別到耳後,"等《聲紋白皮書》見報那日"他頓了頓,望向窗外漸亮的天色,"該讓有些人,聽聽自己種下的惡果,是什麽聲音了。"顧承硯將《聲紋白皮書》的樣稿按在書桌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窗欞外傳來報童的吆喝聲"看嘞!
顧氏綢莊新刊《江南織音譜》!
聽聲辨機裂,東洋人騙不了咱——"他垂眸望向樣稿上"前十二律"的聲紋圖譜,喉結動了動。
三日前在李記織廠看到的鏽裂連接環還在眼前晃,那些"東紡監"的刻痕像燒紅的鐵,烙得他心口發疼。
"少東家,報館回電。"蘇若雪捧著銅製電報機進來,發梢沾著晨露,"加印的三千份明早就能鋪滿十六個碼頭。"她將電報遞過去,指尖掃過他手背——他的手涼得驚人,"昨夜又沒合眼?"
顧承硯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漸漸洇開"若雪,你說東洋人為什麽總愛抄我們的機圖?"不等她答,他低笑一聲,"因為他們抄不走織娘的耳朵。"他抽回手,在樣稿空白處畫了朵並蒂蓮,"等這譜子進了每個車間,機器一叫喚,織娘就能聽出是不是東洋鬼的催命機。"
第三日晌午,顧氏綢莊前廳的紫檀木櫃台被擠得水泄不通。
老織工舉著報紙拍桌"顧少東家說的聲紋裂點,和我那台機子的動靜一模一樣!"學徒捧著裂成蛛網的連接環擠進來"掌櫃的,我家廠子剛拆了三台,您給看看這算不算"守紋圖"補貼?"蘇若雪站在賬房門口,看著夥計們忙著登記,嘴角終於揚起——這些人眼裏的光,比她算過的任何賬本都珍貴。
"蘇姑娘!"門簾被掀起,青鳥的影子投進來,軍靴踩著青磚"哢嗒"響,"五家小廠來報了。"他遞過個油紙包,"其中兩家在機殼夾層裏翻出這——"他打開紙包,露出半張焦黑的圖紙,邊緣印著"磷火計劃"四個繁體小字,"老匠頭說,這是東紡秘密研發的高燃磷絲,專燒咱們的絲倉。"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接過圖紙,指尖在"磷火"二字上重重一按"好個東紡,明著賣裂機坑錢,暗著藏圖紙放火。"他將圖紙遞給蘇若雪,"去請陳探長,就說顧某借巡捕房的人用半日——"話音未落又頓住,"不,先查貨源。"他轉向青鳥,"這些裂機都是從哪進的?"
"滬西機料行。"青鳥從懷裏摸出本皺巴巴的購貨單,"七家廠的提貨單都蓋著同個章。"他指了指單據右下角的紅印,"這行表麵做正經機料生意,實則專給東洋人造殼子。"
顧承硯盯著那枚紅印,忽然笑了"若雪,你以守紋會監察人的身份,給機料行發"聲紋複檢令"。"他抽出鋼筆在便簽上寫了幾個字,"限他們七日內自證清白,把近三年的進貨單、驗機記錄全送過來。"
"那您要"蘇若雪接過便簽,見上麵寫著"老周頭,夜訪",恍然大悟。
第七夜子時,滬西機料行後倉的油氈布被夜風吹得"嘩啦啦"響。
顧承硯縮在街角的醬菜鋪後,看著青鳥的影子掠過圍牆。
三刻前,老周頭——那位在紡織界幹了四十年的老匠頭,揣著五根大黃魚敲開了機料行的門,說要"買十台免檢仿機"。
"掌櫃的,我那廠要接東洋人的大單子。"老周頭故意提高嗓門,"得用和顧氏一樣的機子,可顧氏的驗聲帖難搞"
機料行裏傳來算盤珠子的脆響,接著是掌櫃的尖笑"老周頭您可找對人了!
我這有批"特供機",表麵和顧氏的模子一樣,連鋼印都能刻——"
"砰!"
後倉的木門被踹開,青鳥帶著巡捕衝進去時,掌櫃的正往火爐裏塞賬本。
他撲過去拽住掌櫃的後領,賬本"啪嗒"掉在地上,幾頁紙飄出來,上麵密密麻麻記著"三月十五,收裂機五台,價銀二十;三月廿三,收裂機八台,價銀卅五"
"裂機回購計劃?"顧承硯彎腰撿起一頁,字跡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東紡想低價收走有暗傷的機器,再偽裝成民族工廠自己用壞的,好說守紋會的標準是狗屁?"他捏著紙頁的手在抖,"好算計!"
掌櫃的突然跪下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顧少東家饒命!
是東紡的小林先生逼的,說不這麽幹就燒我鋪子"
"燒?"顧承硯蹲下來,盯著他發紅的眼,"你可知東紡往機子裏藏的磷火圖紙,能燒多少個像你這樣的鋪子?"他站起身,將賬本扔進火爐,火苗"轟"地竄起來,"這一次,我們不放火。"他從懷裏摸出鋼筆,在灰燼旁的青磚上寫了幾個字,"我們修機。"
後半夜,顧氏綢莊的檔案庫裏,蘇若雪抱著一摞聲紋圖往木架上放。
燭火在她發間跳,將那些裂痕的影子投在牆上,像群黑色的蝴蝶。
她抽回手時,某頁圖突然從最底下滑出來,飄落在地。
她彎腰去撿,卻在圖頁邊緣發現極淡的筆跡——不是墨,像是蠟油冷卻時自然凝成的,歪歪扭扭寫著"雪兒,機裂之聲,亦是新生之啼。"
蘇若雪的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字,燭火突然晃了晃,將字跡映得忽明忽暗。
她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把那頁圖貼在胸口,嘴角慢慢揚起。
喜歡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請大家收藏101novel.com開局上海灘我以商道破危局101novel.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