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雙軸同鳴,母囑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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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若雪的指尖在秘染膏上頓了頓。
    她記得母親教她調這膏子時,說蘇木汁要熬足三晝夜,蟬蛻灰得用清明前的新蛻,"顯的不是字,是人心"。
    此刻烏木匣裏的半頁紙正泛著淡褐,她蘸了膏輕輕抹過紙緣,像在撫觸沉睡的嬰孩。
    墨跡洇開的刹那,她的睫毛劇烈顫動。"江水冷,不如機房暖。
    我跳江是假,入獄是真——工部局"特殊勞役"名單,向來不錄姓名。"十六個小字浮現在紙背,筆畫間還帶著當年的墨痕,像母親隔著十年光陰在她耳邊說話。
    "承硯!"她猛地抬頭,眼眶紅得要滴血,"母親沒死她替那些不敢說話的人,活進了機器裏。"
    顧承硯的指節抵著下頜,喉結動了動。
    他早看出這信紙的紋路不對——提籃橋監獄工場的紙用的是浦東草漿,纖維裏混著黃麻絮,和顧家綢莊用的杭嘉湖竹紙截然不同。
    此刻他從袖中摸出放大鏡,鏡片在信紙上投下小圓光斑"看這裏。"他指尖點在"入獄"二字右下,"墨跡邊緣有毛邊,是蘸水筆在粗糲紙麵上拖行的痕跡。"
    蘇若雪湊過去,看見墨色裏細如蛛絲的裂紋。
    顧承硯又從懷裏掏出個油皮紙包,抖開是張泛黃的檔案複印件——1928年提籃橋監獄處罰記錄,"女囚林氏擅改織機參數,罰加夜班"。
    他將兩張紙並排,光線穿過窗欞,竟見兩處"改"字的豎筆起勢如出一轍。
    "她不是被動受罰。"顧承硯的聲音低啞,像有團火在胸腔裏燒,"她是主動留下痕跡,讓後人能循跡而至。
    這封信,不是遺書,是路標。"
    蘇若雪突然轉身衝向賬房。
    青鳥剛要跟上,被顧承硯抬手攔住"讓她找。"他望著她的背影,想起昨夜她翻《斷蘭織訣》時,燭火映得書頁上"七軸傳音"四個字泛著暖光。
    那時她指尖撫過"第七軸"三個字,低聲說"母親臨終前攥著我手說過",如今想來,原是早有伏筆。
    "找到了!"蘇若雪的聲音從賬房傳來,帶著破音的顫。
    她抱著本藍布封麵的書衝回來,書頁在跑動中嘩嘩翻卷。
    顧承硯認出那是《斷蘭織訣·終卷》,原主從前嫌它晦澀,總鎖在最裏層櫃。
    此刻她翻到"心織無字"篇,頁腳極小的補筆在陽光下顯形"若雪穿袍日,母在機中語——非虛言,乃實錄。
    第七軸共振頻,與我心跳同。"
    "聲紋!"蘇若雪的手重重按在書頁上,"母親的聲紋,也藏在"歸蘭號"裏!"她突然想起上個月維修"歸蘭號"織機時,第七軸發出的嗡鳴與她心跳同頻,當時隻當是巧合,如今想來,哪有什麽巧合?
    青鳥不知何時捧來茶盞,卻見蘇若雪將茶盞推到一邊,指尖沿著書頁上的補筆描摹。"歸蘭號"是顧家最老的織機,母親當年親手調試的,機身上刻著"蘭燼落,織心歸"六個小字。
    她忽然抓住顧承硯的手腕"你記不記得?
    上個月我給"歸蘭號"上油,第七軸轉起來的聲音"
    "像人在低吟。"顧承硯接口,他當然記得。
    那日他路過機房,聽見織機發出綿長的嗡鳴,像極了林夫人從前哼的《子夜吳歌》。
    當時蘇若雪說"舊機器老了",他卻覺得那聲音裏藏著什麽,此刻想來,原是母親的心跳。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響,漏下的光斑在信紙上跳動。
    蘇若雪將半頁信紙輕輕放回烏木匣,匣底陳年的香灰被帶起,在光束裏飄成細霧。
    她抬頭時,顧承硯正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喉結動了動"提籃橋的夜班,該開始了。"
    青鳥突然出聲"我去備車。"他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斷蘭織訣》翻過兩頁,露出夾在中間的半枚銅扣——那是林夫人當年墜江時遺落的,蘇若雪撿回來收著,如今在風裏閃著暗黃的光。
    蘇若雪摸了摸袖中秘染膏的瓷瓶,又摸了摸頸間掛的"歸蘭號"第七軸模型。
    那是母親親手做的,刻著極細的螺紋。
    她望著顧承硯被夕陽染紅的側影,突然笑了"今晚,我們去聽母親說話。"
    顧承硯轉身,看見她眼裏的光比夕陽還亮。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指腹擦過她耳後淡淡的朱砂痣——那是前日她染布時濺上的,如今倒像朵開在鬢邊的小紅梅。
    "好。"他說,"去聽她說話。"
    機房裏傳來"歸蘭號"的嗡鳴,綿長,清越,像有人在唱"蘭燼落,織心歸。"夜色裹著黃包車的銅鈴聲漫過外白渡橋時,蘇若雪的手指還攥著袖中那枚第七軸模型。
    銅質的螺紋硌得掌心生疼,卻比任何時候都讓她安心——母親的心跳,此刻正透過這枚模型,一下一下撞著她的脈搏。
    "到了。"青鳥的聲音混著鐵門吱呀聲撞進耳裏。
    提籃橋監獄工場的大鐵門鎖著,但門房老周早候在陰影裏,見著青鳥點頭的刹那,鑰匙串便嘩啦啦抖開。"林先生舊部的麵子,我認。"老周壓低聲音,目光掃過蘇若雪懷裏的《斷蘭織訣》,"裏頭織機早候著了,今夜裏班的全是您母親當年帶過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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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扶著蘇若雪跨進門時,鼻尖先撞上了熟悉的蠶繭香。
    二十台老織機在昏黃汽燈下沉默著,機身上的銅飾泛著暗啞的光,像一群垂首等待喚醒的老人。
    蘇若雪的指尖輕輕撫過最近一台的第七軸,冰涼的金屬突然泛起溫熱——是匠人提前生了炭盆,怕寒夜凍住機樞。
    "按這個頻率調。"她將第七軸模型擱在案上,用炭筆在紙上演算震頻公式。
    顧承硯湊過去,見她筆下的數字與前日在"歸蘭號"測得的共振波譜嚴絲合縫。
    匠人老張眯眼瞧著,突然一拍大腿"當年林師娘調機時,也總拿炭筆在機身上畫這些彎彎道道!"
    子時三刻的梆子聲剛敲過,第一台織機率先發出嗡鳴。
    蘇若雪的呼吸驀地一滯——那聲音像極了幼時冬夜,母親哄她睡覺時哼的眠歌。
    第二台、第三台二十台織機次第應和,聲浪在磚牆上撞出回音,竟織成一片綿密的網,將整間工場裹進震顫的繭裏。
    "來了!"顧承硯突然抓住蘇若雪的手腕。
    最裏側那台老織機的第七軸猛地一顫,嗡鳴聲裏浮出模糊的人聲,像春冰初融時的溪澗,帶著澀澀的顫"若雪,母未能抱你長大,但每一梭,我都教它想你。
    織機不停,便是我在呼吸。"
    蘇若雪雙膝一軟跪在機前。
    淚砸在機軸上,濺起細碎的響。
    她抬手撫過冰涼的金屬,喉間發緊卻強抑著不哭出聲"娘,我已通"蟬鳴",已見"無字譜",已知"心織"真義——你的話,我全聽見了。"機軸的震顫突然加劇,混在聲浪裏的,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輕笑,像從前她背錯染譜時,母親刮著她鼻尖說"小笨蛋"的尾音。
    顧承硯退後半步,望著蘇若雪微顫的背影。
    月光從氣窗漏進來,給她的發梢鍍了層銀邊。
    這場景突然與半年前重疊——那時他在吳淞口燈塔,見一位老匠人跪在鏽跡斑斑的織機前,哭著說"我師父當年說的"斷梭",不是要斷機杼,是要斷了機器吞聲音的嘴"。
    "青鳥。"他轉身低聲道,"去拿銅片和刻刀。
    斷梭會守的不是技術,是不讓一個人的聲音被機器吞沒。"
    三日後的"母女織課"開在晨霧裏。
    蘇若雪站在"歸蘭號"前,指尖捏著根銀梭"氣沉一線,不是沉住呼吸,是讓梭子替你說話。"二十雙眼睛緊緊盯著她,有老匠人的渾濁,有新學徒的清亮,連獄卒都扒著門沿往裏探。
    課畢時,最角落的老囚顫巍巍舉起手。
    他手背的疤痕像條蜈蚣,聲音卻輕得像片雪"我們這些被叫"罪匠"的人也能教嗎?"
    蘇若雪走過去,將銀梭輕輕放在他掌心"隻要你想說,織機就是你的嘴。"
    當夜,青鳥巡場時打了個激靈。
    廢機房裏,十餘台早該送熔爐的舊織機正微微震顫,嗡鳴聲此起彼伏,像群孩子在偷偷練習說話。
    他快步跑回前院,正見顧承硯立在廊下,仰頭望著星子。
    "先生。"青鳥壓低聲音,"廢機活了。"
    顧承硯沒回頭。
    風掀起他的長衫角,露出腰間掛著的銅片——那是前日刻的,銘文"聲藏於線,魂織於機"還帶著刻刀的毛邊。"火種從來不是誰給的。"他望著銀河低語,"是所有不肯沉默的人,一梭一梭,織出來的。"
    晨掃工人的竹掃帚在"歸蘭號"機台下頓住時,天剛蒙蒙亮。
    一片碎紙沾著機油,被掃進竹箕的刹那,"承硯之父,曾見我入獄——他點頭,未阻,因知我必不回頭"幾個字刺進他眼裏。
    他手忙腳亂撿起碎紙,轉身正撞上進門的顧承硯。
    顧承硯接過碎紙的指尖在抖。
    他望著殘字,喉結動了動,從懷裏摸出個褪色的牛皮紙包——父親的日記殘本,邊角還留著當年救火時的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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