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破土之手,舊梭引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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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指尖摩挲著銅梭上的"織心"二字,窯外傳來青鳥的吆喝聲"老周,拿麻石把塌口砌死!
王二,去車上取桐油——要燒得透的!"他抬眼望去,那道窟窿已被青磚和泥土填去大半,青鳥蹲在磚堆旁,正用鐵釺敲碎最後一塊碎石,發梢沾著土屑,卻仍不忘朝窯內望來。
"顧先生,"青鳥抹了把臉,指節叩了叩新砌的磚牆,"外頭留了道觀察縫,剛瞧見三輛黑轎車停在坡下,車牌是"滬特901"——和上次襲擊染坊的車一個號段。"他從懷裏摸出個銅哨,"帶隊的高個子戴白手套,手裏端著個黑匣子,我瞅著像像您說的絲頻分析儀。"
顧承硯目光一凝。
白手套技監,終於露麵了。
他想起昨夜在染坊暗巷裏瞥見的那截手腕,想起被燒了半本的東瀛織研所賬簿裏,"己卯年斷梭會秘窖"旁密密麻麻的批注——三十年,足夠讓當年的學徒變成掌控一方的技監,足夠讓探尋變成執念。
"若雪。"他轉身時,蘇若雪已站在活譜機殘骸前,素色衫子沾著窖底的潮氣,卻將十二根銀絲理得整整齊齊,"按之前說的,氣沉一線。"
蘇若雪點頭,指尖撫過最中間那根泛著幽光的銀絲。
她垂眸調整呼吸,喉間溢出極輕的哼鳴,像春蠶破繭前的震顫。
銀絲應聲輕顫,原本散亂的頻率忽然聚成細流,在窖頂的窟窿裏蕩出若有若無的波紋——那是活譜機啟動前特有的共振波,卻比真的弱了三分,偏又像將熄未熄的燭火,撓得人心尖發癢。
"顧先生,他們動了。"青鳥的聲音從觀察縫傳來,帶著壓抑的興奮,"白手套把分析儀往地上一砸,吼著"就在下麵",現在有七個人舉著洛陽鏟往這邊挖!"
顧承硯走到蘇若雪身側,看她額頭滲出細汗,卻仍穩穩捏著銀絲。
守脈人們早按他的吩咐靜臥在石床上,像十二尊活的碑,連呼吸都放得極輕——這是他設的局活譜機的真頻需十二人同調,假頻卻隻消一人擾動。
白手套要抓共振波,他便給個半真半假的餌。
"該收線了。"他從懷裏摸出本泛黃的絹冊,封皮上"殘音卷"三字已褪成淡墨,"若雪,改《歸絡調》變調,節拍"他翻開內頁,指尖停在"心魘篇"那頁,"調至二十三赫茲。"
蘇若雪的手指頓了頓,抬頭看他。
二十三赫茲,人類聽覺的邊緣。
她想起陳阿婆臨終前拉著她的手說"絲鳴過心,能解愁,亦能勾魂。"那時她隻當是老匠人說的瘋話,此刻卻見顧承硯眼裏燃著簇火——那是他說"要讓全中國的織機跟著轉"時才有的光。
她閉了閉眼,銀絲在指下劃出個轉折的弧。
原本清越的震顫陡然沉了,像古寺簷角的銅鈴被浸了水,在空氣裏蕩出一圈圈肉眼可見的波紋。
守脈人們忽然動了——不是驚起,而是同時抬手,掌心朝上,仿佛在接什麽看不見的雨。
窯外的挖掘聲變了。
起初是"叮叮當當"的脆響,後來混進粗重的喘息,再後來,有東西"哐當"砸在地上。
青鳥的觀察縫裏漏進幾句含混的罵"那牆牆裏有眼睛!別過來!
師父我沒告密!"
顧承硯走到觀察縫前。
月光從窟窿裏漏下來,照見三個東洋人縮在挖開的土堆旁。
一個抱頭尖叫,指甲在泥裏摳出血痕;一個舉著洛陽鏟亂揮,喉間發出獸類般的嗚咽;最中間那個白手套還站著,卻在發抖——他的分析儀屏幕閃著刺目的雪花,雪地裏浮著張扭曲的臉,眉骨處有道疤,正是賬簿裏"己卯年失蹤匠首"的畫像。
"這是他們的心魔。"蘇若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點顫,"陳阿婆說過,斷梭會立盟時,每個入會的匠人都要在絲鳴裏起誓。
違誓的人絲鳴會替天收魂。"
顧承硯沒說話。
他望著白手套突然跪下去,對著空氣磕頭,額角撞在洛陽鏟上,血珠濺在"東瀛織研所"的胸牌上,像朵開錯了季節的花。
三十年前那個雪夜,當這個年輕人舉著告密信衝進巡捕房時,可曾想過,當年被他親手送進大牢的匠首,會在三十年後,從絲鳴裏爬出來?
"青鳥。"他轉身時,聲音輕得像片落在銀絲上的雪,"去側道。"他從懷裏摸出枚小銅印,刻著"織心盟"三個字,"等他們亂到最狠的時候,把這個塞進他們的分析儀裏。"
青鳥接過銅印,指腹蹭過凸起的紋路。
他望著顧承硯眼裏的光,突然笑了"顧先生,您這是要給他們留個記號?"
顧承硯沒笑。
他望著窖外越演越烈的混亂,望著白手套癱坐在泥裏,望著那台分析儀還在瘋狂跳動的指針,輕聲道"不是記號。"他摸了摸胸前的銅梭,"是種子。"
蘇若雪走到他身邊,將沾著血的銀絲輕輕纏在他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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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絲還帶著她的體溫,像條活的鏈子,把兩個人的心跳拴在一起。
遠處傳來更密的警笛聲,混著絲廠提前開工的汽笛,在晨霧裏蕩開。
窯外,白手套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他的分析儀屏幕上,"織心盟"三個銅字正緩緩浮現,在雪地裏亮得刺眼。
顧承硯指尖的溫度透過銅梭漫開,晨光裏"織心"二字的刻痕像兩道溫熱的血線。
他抬眼時,青鳥正貓著腰從側道折返,軍靴上沾著新翻的泥土,懷裏還揣著半截枯枝——那是方才他從窯外老槐樹上折的。
"顧先生,土坑填了三層鬆沙,銅梭壓在最底下。"青鳥把枯枝往顧承硯手裏一遞,指節蹭過梭身的刻痕,"祭陣擺得像模像樣,蘇家秘絲纏了七圈,風一吹直晃,活像有人在半空吊紙錢。"他壓低聲音,喉結動了動,"方才埋梭時,我聽見坡下有皮鞋響——是白手套那隊人在撤,有個東洋崽子摔了個狗啃泥,爬起來時臉白得跟石灰牆似的。"
顧承硯捏著枯枝的手微緊。
秘絲在指腹勒出淺紅的印子,那是蘇若雪昨夜親自從織機上拆的,每根絲裏都混了守脈老匠人的血——不是真血,是染坊裏用茜草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紅湯。
他望著青鳥眼裏跳動的光,突然笑了"你說他們怕什麽?
怕鬼?"
"怕他們自己心裏的鬼。"蘇若雪的聲音從窯口傳來。
她抱著個粗陶碗,碗裏盛著溫好的米漿,發梢還沾著窖底的潮氣,"三十年前斷梭會被抄時,白手套還是個給巡捕房提夜壺的小崽子。
他親手把匠首們的盟書塞進火盆,卻把"織心"銅梭的拓本藏在鞋底——"她走到顧承硯身邊,將米漿遞給他,指尖擦過他手背上的泥點,"昨夜我翻蘇家舊賬,發現那年冬天,巡捕房的煤錢突然多了三十兩。"
顧承硯低頭喝米漿,喉結滾動時,銅梭在胸前輕撞。
米漿裏放了桂花糖,甜得發膩,卻壓不住舌尖泛起的腥——那是方才蘇若雪用銀針挑破他指尖取血時留下的。
他望著守脈人們靜臥的石床,十二道呼吸像十二根繃直的絲,在窖裏織成看不見的網。
最邊上的陳阿公忽然動了動手指,指節在石麵上敲出極輕的"篤"聲,和蘇若雪腕間銀鐲的響動合上了拍。
"若雪,你看。"他放下碗,蹲在陳阿公身側。
老人的指甲蓋泛著青,卻隨著某種看不見的節奏微微顫動,像春蠶在繭裏翻身,"他們不是累,是在"織"。
活譜機的真頻要十二人同調,可這假頻是十二顆心在織一張網。"他抬頭時,目光掃過窖頂的窟窿,那裏還漏著天光,"白手套怕的不是絲鳴,是他當年親手掐滅的火種——現在這火種燒回來了,燒得他連分析儀都不敢信。"
蘇若雪蹲下來,指尖輕輕碰了碰陳阿公的手背。
老人的皮膚像老樹皮,卻暖得驚人,"可他們已經三天沒合眼了"
"他們在等。"顧承硯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指尖按在陳阿公腕間,"等這張網織到敵人腳底下。"他的拇指摩挲著她腕間的銀鐲,那是他們定親時蘇老爺打的,"你聞聞看,窖裏是不是有股子新泥味?"
蘇若雪吸了吸鼻子。
除了米漿的甜香,確實有股濕潤的土腥,混著點焦糊——是方才青鳥燒桐油時留下的。
她忽然反應過來"你讓青鳥把銅梭埋在他們來路的土裏那股泥味是鬆沙翻起來的?"
"鬆沙透水,一下雨就會沉。"顧承硯站起身,從懷裏摸出塊油布,"等梅雨季一來,雨水滲進土坑,銅梭上的"織心"刻痕就會泡出綠鏽。
到時候他們再挖,挖出來的不是梭,是塊長了鏽的鬼牌。"他展開油布,裏麵是半塊碎磚,磚上用朱砂畫著歪歪扭扭的符——那是方才他讓青鳥從土地廟牆根摳的,"再加上這祭陣足夠讓他們信,斷梭會的匠魂沒散。"
蘇若雪望著油布上的符,突然笑出聲"你這哪是商戰,分明是在唱大戲。"
"戲要唱足,才能讓人信。"顧承硯把油布重新包好,塞進青鳥懷裏,"去把這符貼在老槐樹上,要貼在最高的枝椏上——讓他們仰頭就能看見。"
青鳥應了聲,轉身往窯外跑。
他的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長,踩過白手套那隊人留下的鞋印。
那些鞋印裏還積著昨夜的雨水,倒映著老槐樹上晃動的秘絲,像一串血色的眼淚。
日頭偏西時,潰逃的日方人員傳回消息。
青鳥蹲在窯口啃冷饅頭,把打聽到的話一句句學給顧承硯聽"白手套的副官說,他們挖著挖著,洛陽鏟突然卡在土裏拔不出來,湊近一看,鏟刃上纏著銀絲——跟祭陣上的一模一樣。
有個小崽子手賤去扯,結果結果那銀絲自己纏上他手腕,勒得骨頭都露出來了!"他啃饅頭的動作頓了頓,"還有,白手套抱著分析儀直發抖,說屏幕裏看見當年被他告密的匠首,臉上的疤跟真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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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承硯沒說話。
他望著守脈人們,陳阿公的手指還在顫動,這次連腳趾都跟著動了,像在踩織機的踏板。
蘇若雪蹲在石床邊,把溫好的米漿喂給最年輕的守脈小子阿福,小夥子閉著眼,喉結動了動,竟把整碗米漿都喝了下去。
"他們能撐住。"蘇若雪擦了擦阿福嘴角的米漿,"方才我摸阿福的脈,跳得比我還穩。"她抬頭時,目光撞進顧承硯的眼睛裏,"你說的那張網是不是已經織到白手套腳底下了?"
顧承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
風從窖頂的窟窿裏鑽進來,帶著老槐樹的清香,"等夜裏,我們把窖口封死,隻留門縫一縷銀絲。"他從懷裏摸出那枚"織心"銅梭,在掌心裏轉了個圈,"銀絲直通火種碑——那是斷梭會最後一塊盟碑,埋在法租界教堂的地窖裏。"
"你要讓他們以為我們逃了?"蘇若雪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可銀絲"
"銀絲是線,碑是錨。"顧承硯把銅梭塞進她手裏,"他們以為燒了活譜機,毀了盟書,就能斷了我們的根。
可他們不知道根在人心裏。"他望著窖外漸沉的夕陽,影子漫過守脈人們的臉,"等他們發現窖口封了,銀絲不見了,就會滿上海找我們。
那時候"他頓了頓,眼裏閃過狼一樣的光,"網就收了。"
當夜,顧承硯和青鳥用青磚重新封死窯口,隻在磚縫裏塞了根細如牛毛的銀絲。
蘇若雪舉著煤油燈,看那銀絲穿過磚縫,消失在夜色裏,像條去赴約的蛇。
封完最後一塊磚時,青鳥突然"咦"了一聲,指著火種碑的方向"顧先生,銀絲在動!"
三人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
月光下,火種碑前的銀絲不知何時纏成了個"守"字,筆畫粗重,像用鮮血寫的。
蘇若雪的銀鐲突然"當啷"一聲撞在碑上,回音混著銀絲的輕顫,在夜色裏蕩開。
顧承硯望著那個"守"字,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三十年前,斷梭會的匠首們在碑前起誓時說的話"梭在,織心在;織心在,火種不滅。"此刻碑前的銀絲還在顫動,像有人在看不見的織機上,正織著新的盟書。
法租界洋行頂樓的公寓裏,白手套技監猛然從床上坐起。
冷汗浸透了睡衣,他望著床頭的銀絲拉手——那是他從東京帶來的,說是能鎮宅的"神絲"。
此刻銀絲上竟滲出暗紅的血珠,順著拉手滴在地板上,開成小朵的花。
他顫抖著摸向床頭櫃,那裏擺著那台被砸壞的絲頻分析儀。
屏幕上的雪花突然停了,一行字跡慢慢浮現出來,像是有人用鮮血寫的"你,也是織線之一。"
白手套的手指碰在分析儀上,冰涼的。
他望著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時劃了道小口,血正往外滲。
窗外傳來夜梟的叫聲,混著遠處絲廠的汽笛,像極了三十年前那個雪夜,匠首們被押上巡捕車時,織機發出的最後一聲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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