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鏽梭開鑰,暗窖藏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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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未散時,顧承硯已命人用藍布將解藥池圍了三重。
    他站在臨時搭起的木桌前,顯微鏡的銅筒壓得腕骨生疼——鏽梭浸過藥液後,表麵的銀光正沿著某種細密紋路流動,像被風吹皺的絲綢,又像……他猛翻出案頭攤開的《守脈日誌》,指尖在泛黃紙頁上快速劃動,終於停在第三象限的波紋圖譜處。
    "若雪!"他喊得急了些,後頸的碎發被風掀起,"你看這軌跡!"
    蘇若雪抱著一摞筆記從織坊跑來,發梢的晨露沾在月白衫子上,像落了幾點星子。
    她俯身湊近顯微鏡時,顧承硯聞到她袖間淡淡的沉水香——是昨夜整理陳阿婆遺物時,從舊樟木箱裏翻出的蘇母手製香囊。
    "和母親記錄的"心織波紋"完全重合。"她的聲音發顫,指尖輕輕碰了碰鏽梭,"三十年前她就是用這個追蹤織語共振的?"
    顧承硯沒答話,轉身從抽屜裏抽出一卷泛黃的上海老地籍圖。
    他的指節抵著地圖邊緣,在法租界最西側畫了個圈"陳阿婆說過,蘇夫人最後實驗點在"廢棄繅絲井"。
    這裏——"他的指甲在"同德絲廠舊址"的標記上壓出凹痕,"當年被大火燒了,可地下井道未必塌。"
    蘇若雪的手突然攥緊了胸前的銀鎖。
    那是母親留下的遺物,此刻正貼著心口發燙。
    她翻開最上麵一本筆記,殘頁上的墨痕因年代久遠泛著青灰,卻在某一頁突然清晰起來"啟鑰非憑力,而在哀極不泣之時。"
    "昨夜"她喉間發緊,"我在偏廳彈《湘妃怨》,第三根琴弦突然崩斷。
    當時我想起母親臨終前說"要笑著看織機轉",硬是把眼淚憋回去了。"她抬頭時眼尾泛紅,卻掛著笑,"然後窗外那柄鏽梭,就輕輕顫了一下。"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想起昨夜巡坊時,瞥見偏廳窗紙上映著的單薄身影——她垂著頭,指尖攥著斷弦,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原來那時,命運的線頭已經悄悄纏上了他們。
    "青鳥。"他突然喊了一聲。
    蹲在牆角擦工具箱的男人應聲抬頭。
    他穿件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腕間還係著市政工程隊的藍布標識——這是他今早從十六鋪碼頭弄來的偽裝。"顧先生。"他的聲音像淬過的刀,"檢測儀、撬棍、備用梭子都備齊了,藥囊在腰間。"
    "走。"顧承硯將鏽梭小心收進鹿皮袋,搭在肩頭。
    蘇若雪把《守脈日誌》塞進他懷裏,自己抄起一盞防風燈——燈油裏兌了解藥池的藍液,是昨夜顧承硯特意調配的。
    法租界邊緣的同德絲廠舊址比想象中更破敗。
    斷牆爬滿野葛,鏽跡斑斑的"同德"二字還掛在門楣上,被風刮得吱呀作響。
    青鳥先翻牆進去轉了一圈,回來時褲腳沾著濕泥"井在廠房後,被碎石埋了半截,能聞見水腥氣。"
    三人貓著腰繞過瓦礫堆。
    蘇若雪的鞋跟卡在磚縫裏,顧承硯伸手去拉,卻觸到她掌心的薄繭——那是管賬時打算盤磨出來的,此刻因緊張沁著冷汗。
    井底比預想的深。
    顧承硯吊下去時,防風燈的光映著四壁的青苔,像鋪了層暗綠的絨毯。
    等雙腳觸到淤泥,他聽見頭頂傳來蘇若雪壓低的"小心",接著是青鳥放繩的輕響。
    "在這兒!"蘇若雪的燈突然湊近。
    泥裏露出半截鑄鐵,顧承硯用撬棍扒開淤泥,一扇半人高的鐵門漸漸顯形。
    門心刻著個蠶繭狀的凹槽,邊緣還留著細密的刮痕——像是有人曾用鈍器反複試過鑰匙。
    顧承硯摸出鹿皮袋裏的鏽梭。
    藥液在梭身凝成細小的水珠,順著刻痕"滴答"落進凹槽。
    他屏住呼吸,將梭身緩緩嵌進去。
    "嗡——"
    低沉的震動從掌心傳來。
    鐵門表麵泛起漣漪般的波光,像投入石子的湖麵。
    蘇若雪的銀鎖突然劇烈發燙,她捂住胸口後退半步,正撞進青鳥懷裏。
    那男人伸手扶住她,目光卻緊盯著鐵門——門縫裏滲出細密的白氣,帶著股說不出的腥甜,像血鏽混著絲綢的味道。
    "開了。"顧承硯輕聲說。
    鐵門發出齒輪咬合的聲響,緩緩向兩側退去。
    風從門後灌進來,卷著蘇若雪的發梢掃過顧承硯的手背。
    他舉起防風燈,燈芯突然爆了個燈花,將門內的景象映出一角——
    密密麻麻的銅管像血管般爬滿牆壁,在更深處,有台黑黢黢的機器輪廓,正隨著鐵門開啟的節奏,發出和織機極為相似的"哢嗒"聲。
    顧承硯的防風燈在窖室內劃出一道昏黃的弧光。
    當那台黑黢黢的機器完全顯形時,他後槽牙猛地一咬——密密麻麻的銅管從牆根攀至穹頂,像無數條青黑的蛇,最終匯集成七根手腕粗的金屬導線,分別紮進牆麵七道暗格裏。
    "顧先生。"青鳥的聲音突然從機器側麵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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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半蹲著,指尖正順著其中一根導線摩挲,"導線表麵有細密的劃痕,和失蹤的周師傅左手食指的繭印吻合。"他抬頭時,眉峰緊擰成刀,"上個月周師母說他總在半夜說夢話,原是這機器在抽他的魂。"
    顧承硯的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前日在碼頭遇見的老織匠,那老頭攥著他的衣袖哭,說自家師父"睡夢裏都在念提花口訣,醒了倒像丟了半條命"。
    此刻再看機器底座刻著的"大和工業株式會社"字樣,他攥著燈柄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們不是在研究絲綢,是在盜取靈魂裏的技藝。"
    蘇若雪的指尖輕輕撫過最近的導線。
    導線表麵還殘留著體溫——是活人被連接時的餘溫。
    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在後巷撿到的破布,上麵歪歪扭扭寫著"夜寒,織機聲在骨頭裏響",原是哪個匠人被抽魂時的掙紮。"要怎麽停?"她轉頭看向顧承硯,眼尾還帶著方才銀鎖燙出的紅痕,"直接拆了它?"
    "拆不得。"顧承硯快步走到機器控製台前。
    黃銅麵板上刻著複雜的齒輪圖,最中央是枚指針,此刻正緩緩指向"醜時二刻"——淩晨兩點。
    他想起《守脈日誌》裏蘇夫人的批注"共振最盛時,亦是破綻最顯時。這機器連著租界的監控網。"他指尖叩了叩麵板,"現在拆,警報會順著電話線傳到虹口。"
    青鳥突然抽出腰間的短刀,刀尖挑起控製台下方垂落的細銅線"這是傳訊線。"他手腕一翻,刀刃壓在銅線上卻沒切斷,"顧先生要留著它當幌子?"
    顧承硯的眼睛亮了。
    他從懷裏摸出蘇若雪塞進來的《守脈日誌》,快速翻到"聲紋逆調"那章——蘇夫人曾記錄,用特定琴曲能幹擾共振頻率。"若雪。"他轉身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她一顫,"你會彈《歸絡調》嗎?"
    蘇若雪愣了愣。
    那是母親教她的琴曲,說是"能織補斷裂的脈絡"。
    她點頭時,發梢掃過他手背"會。
    但要怎麽用?"
    "這機器靠聲波共振鎖定目標。"顧承硯指著控製台側麵的擴音器,"你用《歸絡調》彈一段,我讓人把聲頻錄下來,反向輸入機器。"他的拇指摩挲著她腕間的銀鎖,"它會誤以為在接收正常信號,等明天淩晨兩點"他沒說完,眼底卻浮起冷冽的光。
    青鳥突然起身,指節敲了敲機器頂端的金屬匣"這裏有個暗格。"他用刀尖挑開銅扣,從夾層裏抽出半張燒焦的照片——邊角還沾著黑灰,卻能看清照片裏的年輕女子穿著月白旗袍,懷裏抱著個裹著紅繈褓的嬰兒,身後是寫著"中央工業實驗所"的木牌。
    照片背麵的鋼筆字被燒了一半,隻餘下"芷蘭赴滬前留影"。
    "這是林小姐唯一的全家福。"青鳥的聲音突然啞了。
    他指尖輕輕撫過照片裏女子的眉眼,像在觸碰什麽易碎的東西,"她走前說要去查"織匠失蹤案",說"總有些東西比命重要"。"他喉結滾動兩下,"原來她早知道危險,還是來了。"
    蘇若雪的手覆上他微顫的手背。
    她看見照片裏嬰兒的繈褓角繡著朵並蒂蓮——和自己銀鎖內側的紋路一模一樣。
    正要開口,顧承硯突然低喝"小心!"
    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湊到了機器核心處。
    那是枚拳頭大的水晶,此刻正泛著幽藍的光。
    她指尖剛碰到水晶表麵,便被劃出一道細口,血珠"啪"地落進水晶底部的凹槽。
    窖室內突然響起清晰的女聲。
    像是隔著層水幕,卻字字分明"若雪,聽見了,就別停下。"
    蘇若雪猛地縮回手。
    那聲音太熟悉——是母親臨終前的語氣,可母親分明在她七歲時就沒了。
    她看向顧承硯,見他也正震驚地盯著水晶,防風燈在他眼底晃出碎光。
    "走。"顧承硯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先回去。"他掃了眼控製台的指針,已經指向"子時三刻"——離淩晨兩點隻剩一個時辰。
    青鳥將照片小心收進懷裏,最後看了眼機器,抄起地上的撬棍砸向導線接口"我斷後。"
    三人爬出廢井時,晨霧已經散了。
    蘇若雪摸了摸胸前的銀鎖,發現它不知何時不再發燙,反而透著股溫涼的暖意。
    顧承硯的手始終攥著她的,掌心的汗漬在她手背上洇出個濕印。
    "回織坊。"他低低說了句,聲音裏帶著種她從未聽過的堅定,"把今天的發現全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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