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血音穿牆,母令如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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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手始終沒鬆開蘇若雪的腕子。
    從廢井到織坊後門不過半裏路,他卻像牽著塊隨時會碎的玉,指腹無意識地蹭過她腕骨凸起的地方——那裏還留著水晶劃開的細痕,血珠早凝了,隻餘下淡紅的印子。
    "吱呀"一聲,密室木門在身後合上。
    蘇若雪被他拽著跨過門檻時,發梢掃過牆根的蛛網,落了兩星草屑在肩頭。
    顧承硯鬆開手,轉身點亮牆角的煤油燈,光暈漫開時,他才發現自己後背的襯衫早被冷汗浸透,貼著脊梁骨涼颼颼的。
    青鳥的影子先落進光裏。
    他反手插上門閂,又踮腳檢查了氣窗的鐵欄,確認無異常後才退到桌前,從懷裏摸出個牛皮紙包——是方才在廢井裏拾的,包著半塊焦黑的木板,"這是機器底座撬下來的,刻著日文"極東株式會社"。"
    顧承硯接過木板,指腹蹭過燒焦的紋路。
    極東株式會社他熟,三年前強買閘北紡織廠的就是這家,背後是日本陸軍情報部。
    他把木板往桌上一按,轉身從櫃頂取下留聲機"先處理錄音。"
    蘇若雪這才注意到他另一隻手始終攥著個黃銅圓筒——是方才在窖室裏,他趁她觸碰水晶時快速按下的錄音鍵。
    此刻他將圓筒塞進留聲機,搖柄轉了三圈,窖室裏那道女聲便混著電流雜音淌了出來"若雪,聽見了,就別停下。"
    她的膝蓋突然發軟。
    七年來她總在夢裏聽見類似的尾音——母親臨終前握著她的手,也是這樣溫涼的觸感,說"阿雪要好好長大"。
    可那時母親的聲音浸著血沫子,哪有此刻清晰?
    顧承硯的手指扣住留聲機的銅柄,指節泛白。
    他另一隻手翻開案頭的《守脈日誌》,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著聲波頻率"蘇小姐,你母親在日誌裏寫過,"織心網"的啟動需要血脈共鳴。"他抬頭時,眼底的光像淬了火,"方才你血珠落進水晶槽,觸發了聲紋鎖。"
    蘇若雪踉蹌著扶住桌角。
    她從頸間摘下銀鎖,指甲摳開內側的並蒂蓮紋路——母親臨終前塞進她手心的銀鎖,原來不隻是信物。
    鎖芯裏掉出片薄如蟬翼的銅片,正麵刻著"明瀾"二字,背麵是串歪歪扭扭的數字,"這是我七歲生日,母親說要教我認鍾表時畫的。"
    顧承硯接過銅片,數字與日誌最後一頁的坐標對上了。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將銅片按在她掌心"你母親沒走。"他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燙得驚人,"她把整個網的鑰匙,都種在你血脈裏了。"
    青鳥突然咳了一聲。
    他站在陰影裏,手裏捏著半本燒剩的手稿,封皮上"織心網紀要"幾個字還能辨認"蘇小姐,這是從機器暗格裏掃出來的。"
    蘇若雪搶過手稿時,有張紙頁簌簌飄落。
    她彎腰去撿,瞥見紙背的鉛筆字——是她八歲時寫的歪詩,"娘親手暖織月光"。
    眼淚突然砸在紙頁上,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卻越擦越濕。
    顧承硯沒勸。
    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是鈍刀,不如讓她痛個透徹。
    他轉而翻起青鳥遞來的《守脈日誌》,最後一頁的日期是民國二十年三月初七——正是蘇明瀾去世的日子。
    日記裏寫著"若血引音現,則吾女已承織心——自此,七窖皆可撼。"
    "七窖。"他默念這兩個字,手指重重敲在桌上,"之前失蹤的織匠都被關在窖裏,日方用共振幹擾他們的神智,逼他們交出祖傳的提花訣。
    可蘇夫人建這網本來是為了保護匠人們"
    "現在被改造成控製工具了。"蘇若雪突然開口。
    她不知何時擦了淚,指尖抵著稿紙上的陣列圖,"七座窖構成三角監聽網,共振頻率能放大情緒,也能扭曲記憶。
    但隻有執鑰者用特定情緒觸發,才能逆轉信號。"她抬頭看他,眼尾還紅著,"手稿裏說,需要"悲而不絕、念而不滅"的心境。"
    顧承硯的呼吸一重。
    他走到她身後,俯身看向圖紙,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尖"子時三刻,共振最盛。
    他們沒發現你觸發了聲紋鎖,因為係統異常需要半小時才能傳到總控室。"他指節叩了叩牆上的掛鍾,此刻時針正指向十一點四十五分,"我們有一個小時。"
    青鳥突然從懷裏摸出個黑鐵盒子,三兩下拆開露出內部的線圈"我在法租界弄來的監聽儀,能捕捉反向信息流。"他把儀器推到顧承硯麵前,"需要我守在窖外。"
    "不。"顧承硯搖頭,"你留在織坊,監控所有來電。"他轉向蘇若雪,目光像火把,"你跟我去窖室。"
    蘇若雪攥緊了銀鎖。
    她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可掌心的銅片在發燙,燙得她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溫度——那時母親也是這樣攥著她的手,說"阿雪要勇敢"。
    "好。"她應得幹脆。
    子時二刻,三人再次站在廢井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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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點燃防風燈,光暈裏蘇若雪的臉白得像紙,卻抿著唇把《歸絡調》的曲譜疊了又疊,收進衣襟裏。
    "記住。"顧承硯替她理了理被夜風吹亂的鬢發,"悲而不絕,是要想起你母親的笑;念而不滅,是要想著織匠們的手。"他的拇指擦過她眼角未幹的淚,"我就在你身後。"
    蘇若雪點頭。
    她順著井繩往下爬時,聽見頭頂傳來青鳥調試儀器的聲音,"頻率校準完畢,隨時接收。"
    窖室的水晶又泛起幽藍的光。
    蘇若雪坐在織機前,指尖撫過琴弦。
    她想起母親的手——那雙手曾在她七歲時,握著她的手織出第一匹並蒂蓮;想起那些失蹤的織匠,張嬸的銀簪,李伯的旱煙袋,他們的手本該在織機上開出花。
    琴弓落下的刹那,顧承硯聽見了。
    那是比窖室更幽遠的震顫。
    銅管在牆內發出嗡鳴,像沉睡的巨獸被輕輕撓了下耳朵。
    水晶的藍光開始流轉,在牆麵投下模糊的影子——像是許多手,許多張臉,在光影裏若隱若現。
    窖室的銅管壁震顫得更厲害了。
    蘇若雪的琴弓在絲弦上劃出第三道顫音時,角落那台落滿蛛網的收音機"哢嗒"一聲自動彈開了開關,雜音混著破鑼似的戲曲唱段炸出來——是《牡丹亭·遊園》的調子,可本該婉轉的水磨腔被撕成了碎片,像有人拿指甲在唱片上刮。
    顧承硯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兩步跨到收音機前,從懷裏摸出鉛筆和拍紙本,筆尖跟著雜音的節奏點在紙麵——那不是單純的信號幹擾。
    作為教過《密碼學與商業情報》的教授,他太熟悉這種規律的頓挫短點、長劃、短點,是摩爾斯碼的呼吸。
    "若雪,停。"他按住她擱在琴弓上的手,指尖還帶著方才替她理鬢發時的餘溫。
    蘇若雪的琴音戛然而止,收音機裏的雜音卻沒斷,反而更清晰了些。
    顧承硯的鉛筆尖在紙頁上飛"北棧三號倉貨標錯丙。"最後一個點劃落下時,他後槽牙咬得咯咯響——北棧碼頭是日商極東株式會社的貨物中轉站,上個月剛被他們以"維修"名義封鎖過。
    "青鳥。"他頭也不回地喊。
    角落裏的陰影動了動。
    青鳥不知何時已把監聽儀的耳機扣在耳上,此時摘下時耳後壓出紅印"頻率吻合,是反向信號激活了舊設備。"他從靴筒裏抽出短刀,刀柄在掌心轉了個花,"我帶兩個人去北棧,半小時內到。"
    顧承硯扯下領口的銀表看了眼子時四刻。"帶著這張紙。"他把拍紙本撕下來拍在青鳥掌心,"如果倉庫有鎖,直接撬;如果有人攔——"他的拇指在頸側劃了道,"別留活口。"
    蘇若雪的手還擱在琴上。
    她望著顧承硯繃緊的下頜線,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口"我跟你一起——"
    "不行。"顧承硯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比在廢井邊時重了些,"你是織心網的鑰匙,他們要的就是你。"他低頭替她理了理被琴弦勾亂的發絲,聲音軟下來,"等我回來,帶你去看母親藏在鎖芯裏的信。"
    蘇若雪的喉結動了動。
    她望著他轉身時衣擺掃過的風,忽然想起七歲那年,母親也是這樣攥著她的手說"等娘回來",可母親再也沒回來。
    她攥緊琴弓,弦絲紮得掌心發疼——這次,她要做那個等別人回來的人。
    窖室外傳來青鳥吹的短哨,是行動暗號。
    顧承硯最後看了眼牆上的投影那些模糊的手和臉正在淡去,像退潮的浪。
    他摸黑爬上井繩,指尖觸到井壁青苔的濕滑時,突然聽見蘇若雪在下麵喊"顧承硯!"
    他懸在半空轉頭。
    月光漏進井口,在她仰起的臉上割出銀邊。
    她舉著那枚銅鑰匙,在夜風裏晃了晃"我等你。"
    北棧碼頭的鐵閘門被短刀挑開時,晨霧剛漫過黃浦江麵。
    青鳥的手電光掃過三號倉的木門,鎖眼處還插著半截斷鑰匙——顯然有人剛來過。
    他打了個手勢,身後兩個精壯漢子立即翻牆而入,靴底碾碎了滿地的梧桐葉。
    倉庫裏堆著成捆的棉紗包,最裏層卻摞著幾排鐵皮箱。
    青鳥用刀背敲了敲箱蓋,金屬聲比棉紗重了三倍。
    他撬開第一隻箱子時,腐黴味混著機油味湧出來——哪是什麽棉紗?
    整箱都是黑黢黢的竊聽設備,天線折疊成細棍,麥克風藏在雕花銅扣裏,和上個月顧氏織坊剛賣給工部局的正品包裝一模一樣。
    "頭!"負責查編號的漢子突然喊,"這箱子編號是"極東731",可洋行采購單上寫的是"雙承堂09"。"他扯下箱底的標簽,"看這個!"
    青鳥湊過去。
    鐵皮箱內側貼著張泛黃的紙片,"雙承堂特供"幾個字是顧承硯親自設計的防偽印——隻有織坊核心工匠知道模板藏在賬房第三層抽屜的暗格裏。
    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摸出懷裏的鋼筆在紙片背麵劃了道墨跡暈開,露出底下一行鉛筆小字"丙標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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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在織坊後院的葡萄架下等到青鳥時,天剛蒙蒙亮。
    他手裏端著蘇若雪煮的紅糖薑茶,卻一口沒喝,薑味刺得鼻尖發酸。
    青鳥把鐵皮箱的照片拍在石桌上,他掃了眼標簽,指節捏得茶盞"哢"地裂了道縫。
    "內鬼。"他說,聲音像淬了冰。
    "是。"青鳥蹲下來,用樹枝在泥地上畫倉庫布局,"設備包裝用的是我們上個月給工部局做的模板,模板鎖在賬房暗格,鑰匙在趙五手裏。"
    顧承硯的目光突然定在葡萄藤上。
    晨露順著葉子滴下來,在他腳邊的青磚上砸出小坑——趙五是織坊會計,管著所有進出賬,上個月還因為核對絲料數目熬了三個通宵。
    他摸出懷表晃了晃,表蓋內側是蘇若雪繡的並蒂蓮,針腳細密得像她說話時的尾音。
    "今晚八點,召集核心會議。"他突然說,"我要宣布,明日運往南京的生絲改走陸路。"
    青鳥抬頭看他。
    顧承硯的眼睛在晨霧裏發亮,像獵人盯上了獵物"他們需要知道我們的運輸路線,才會動手。"他從袖袋裏摸出個指甲蓋大的銅片,"這是改良過的"織語拾音器",能捕捉五米內的無線電波。
    你把它粘在會議室梁上。"
    會議開得很順利。
    趙五坐在最末位,算盤珠子撥得劈啪響,額頭沁著細汗。
    顧承硯說到"改走陸路"時,他的算盤突然卡了殼,有粒珠子"當啷"掉在地上。
    蘇若雪彎腰去撿,瞥見他後頸的汗濕處有塊淡青色的印子——像是什麽標記,卻被衣領擋住了。
    散會後,顧承硯留在會議室抽煙。
    他望著梁上那粒銅片,火星在煙頭明滅,映得他眼底的暗潮翻湧。
    淩晨三點,拾音器的紅燈突然開始閃爍。
    他戴上耳機,電流雜音裏傳來模糊的"陸路明早南京",信號源定位在織坊後巷的矮樓——趙五的住處。
    趙五家的窗戶在黎明前亮了。
    顧承硯蹲在對麵的屋頂,瓦片硌得膝蓋生疼。
    他看見趙五抱著個黑皮賬本衝進院子,火盆裏的炭還沒滅,紙頁燒得劈啪響。
    火光映著他的臉,後頸的淡青色烙印終於露了出來——是道條形碼,和白手套技監檔案裏那個代號"蜂後"的漢奸,脖頸後標記一模一樣。
    "青鳥。"他摸出懷表敲了敲,這是行動暗號,"包圍。"
    屋頂下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顧承硯望著火盆裏翻卷的紙灰,突然想起蘇若雪說過,趙五總在她算錯賬時偷偷塞薑糖。
    他吸了吸鼻子,薑味還在喉間,可這次,不是甜的。
    火盆裏的賬本快燒完了。
    趙五突然捂住胸口,身子晃了晃,扶著牆滑坐在地上。
    他的手指摳進青磚縫裏,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像是被什麽東西攥住了心髒。
    顧承硯的瞳孔驟縮,他看見趙五後頸的條形碼在發光,青藍色的光,像極了窖室裏那些模糊的影子。
    "有些線"他低聲說,晨霧漫過他的鞋尖,"纏得久了,自己都忘了是枷鎖。"
    後巷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顧承硯站起身,拍了拍褲腿的灰。
    他望著趙五抽搐的背影,摸出兜裏的銅鑰匙——那是蘇母留下的,也是打開所有秘密的鎖。
    東方的天開始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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