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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棚內所有人的動作都是一頓,下意識地循聲望向大門方向。連專注講解數據的陳向明也停了下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第一次掠過一絲被打擾的不悅,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餘小麥的心卻猛地向下一沉,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淵。一種極其糟糕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她的心髒。這引擎聲……太熟悉了!五個月前那個雪虐風饕的除夕夜,在祖墳地下的機耕道上,就是這種低沉而極具穿透力的引擎聲,載著那輛黑色的越野車,帶走了遠山的骨灰!
她猛地轉身,幾步衝到鋼架大棚厚重的遮陽門簾前,一把掀開。
灼熱的空氣裹挾著幹燥的塵土撲麵而來,帶著盛夏的粗糲。隻見一輛通體漆黑、棱角分明的大型越野車,如同一個不祥的陰影,帶著一身仆仆風塵,穩穩地停在了基地簡陋的辦公板房門口。引擎低沉地轟鳴著,尚未完全熄火,車身上厚厚的黃土在刺目的陽光下格外顯眼。
副駕駛的車門率先被推開。一個穿著黑色短袖t恤、肌肉虯結的年輕男人利落地跳下車,目光如電,警惕地掃視了一圈周圍,隨即快步繞到車後座,恭敬地拉開了厚重的車門。
一隻鋥亮的黑色皮鞋踏在了滾燙幹燥的土地上,激起一小片浮塵。接著,一個穿著深灰色薄款西裝、身形異常高大挺拔的男人彎腰鑽出了車廂。烈日毫無遮攔地打在他身上,深灰色西裝挺括的線條勾勒出極強的壓迫感。他站直身體,習慣性地抬手正了正領帶結——盡管天氣炎熱,他依舊一絲不苟地係著領帶——動作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嚴謹。然後,他抬起那張輪廓深刻、如同刀劈斧鑿般的臉,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穿透彌漫的塵土和灼熱的氣浪,精準無比地,牢牢鎖定了站在育苗大棚門口、臉色瞬間褪盡血色的餘小麥!
李局長!
那張在無數個午夜夢回帶著冰冷威嚴和巨大謎團的臉,猝不及防地、強硬地再次闖入了餘小麥竭力維持平靜的世界。隔著飛揚的塵土,隔著幾十米的灼熱距離,他眼神裏的重量和穿透力卻分毫未減,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直直燙在餘小麥緊繃的神經上。他來這裏做什麽?為了遠山的骨灰?為了那句懸在頭頂五個月、沉甸甸的“為了小川”?還是……為了眼前這個讓她心神劇震的陳向明?
巨大的壓力如同無形的巨石轟然壓下。餘小麥隻覺得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紙堵住,後背瞬間被一層冰冷的冷汗浸透,粘膩地貼在皮膚上,與外麵的酷熱形成詭異的反差。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指甲深深掐進冰冷的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搖搖欲墜的鎮定。五個月的時光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蒸發,除夕夜祖墳地的寒風、水泥碎塊的猙獰、那被奪走的骨灰壇……所有被強行壓下的驚濤駭浪,隨著這個男人的出現,再次瘋狂地翻湧咆哮起來!
她甚至能感覺到身後大棚裏投來的探究目光,特別是陳向明那沉靜卻極具存在感的視線,仿佛帶著某種穿透性的審視。餘小麥強迫自己移開與李局長對視的目光,卻發現他並沒有立即走過來。他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掃過整個初具規模卻顯得格外壓抑的基地,掃過那些巨大的、藤蔓纏繞的鋼架棚,最後,那銳利如鷹隼般的視線,竟越過她,再次落在了她身後大棚內,那個穿著深灰短袖襯衫的新任負責人陳向明身上!
李局長的目光在陳向明身上停留了足足有兩三秒。那眼神極其複雜,像在確認什麽,又像帶著一種冰冷的評估,甚至……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了然?隨即,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餘小麥臉上,不再遲疑,邁開步子,踩著滾燙的浮土,一步一步,沉穩而極具壓迫感地朝她走來。他身後的年輕隨從立刻跟上,亦步亦趨,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餘小麥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在六月的酷暑裏感到刺骨的寒意。她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在塵土和熱浪中逼近,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的神經上。五個月懸而未決的謎題,關乎遠山的遺骨,更關乎兒子小川渺茫的未來,此刻正隨著這個男人的腳步,裹挾著灼熱的塵土和冰冷的恐懼,向她轟然壓來。
李局長在她麵前兩步遠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形帶來一片陰影,隔絕了部分刺目的陽光,卻帶來了更沉重的窒息感。他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混合著煙草和皮革的冷硬氣息,與基地悶熱的植物氣息格格不入。他無視了旁邊聞訊趕來的基地辦公室人員臉上堆起的客套笑容,目光隻鎖定餘小麥一人。
“餘小麥同誌,”他的聲音低沉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這嘈雜的蟬鳴和設備低鳴中異常清晰,“借一步說話。” 不是詢問,是命令。他的視線瞥了一眼旁邊被曬得發燙的彩鋼板辦公室,意思不言而喻。
餘小麥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撞擊著,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巨大的痛楚和茫然。她沒去看周圍人各異的目光,隻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她轉身,腳步有些僵硬地朝那排悶熱如蒸籠的臨時辦公室走去。李局長緊隨其後,他的隨從則默契地停在了辦公室門外幾步遠的地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隔絕了外麵的窺探。
推開那扇被曬得滾燙的鐵皮門,一股混合著新板材劣質氣味、舊文件灰塵以及悶熱空氣的濁浪撲麵而來,幾乎令人窒息。房間狹小逼仄,隻有一張舊辦公桌,兩把椅子,一個鐵皮文件櫃。桌上堆著些圖紙和報表,角落裏放著一個落滿灰塵的舊風扇,無聲無息。
餘小麥反手關上門,隔絕了外麵大部分嘈雜和灼人的陽光。狹小的空間瞬間變成了一個悶罐,空氣粘稠得幾乎無法流動,隻剩下她和這個帶來無盡謎團與壓力的男人。汗水立刻從額角滲出。她沒有坐,隻是轉過身,背靠著同樣滾燙的鐵皮文件櫃,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她抬起眼,迎上李局長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裏麵翻湧著她看不懂也無力去分辨的複雜情緒——沉重、疲憊,還有一絲……近乎殘酷的確鑿?
“李局長,”餘小麥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隻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靜下麵壓著怎樣洶湧的暗流和恐懼,“五個月了。除夕夜你帶走的東西,還有你說的那句話,需要一個交代。” 每一個字都像從滾燙的砂礫中擠出來。
李局長沒有立刻回答。他站在房間中央,高大的身影讓這狹小的空間顯得更加逼仄。他脫下了沾著塵土的深灰色西裝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露出裏麵熨帖的白色襯衫,領帶依舊一絲不苟。這個動作帶著一種奇異的從容,卻無法驅散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凝重。然後,他從西裝內袋裏,緩緩掏出了一個牛皮紙文件袋。文件袋很薄,封口處貼著帶有司法鑒定機構鮮紅印章的封條,那紅色在悶熱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眼。
他的目光落在文件袋上,那銳利如鷹隼般的眼神,此刻罕見地掠過一絲極其沉重的疲憊,如同跋涉了千山萬水後的倦怠。他抬起頭,再次看向餘小麥,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有審視,有某種隱晦的歎息,最終沉澱為一種近乎悲憫的沉重。
“交代?”李局長低沉地重複了一遍,聲音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沙啞,在悶熱的空氣裏顯得格外滯澀。他捏著那薄薄的文件袋,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骨節突出。他向前一步,將文件袋遞到餘小麥麵前,動作緩慢,卻帶著千鈞的重量,仿佛遞出的不是紙張,而是一座山。
“這就是交代。”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艱難地擠壓出來,砸在凝固的、悶熱的空氣裏。
餘小麥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個貼著刺眼紅封條的文件袋,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停止了跳動。她甚至沒有勇氣伸手去接。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在這酷暑的蒸籠裏如墜冰窟。
李局長看著她瞬間蒼白的臉和僵硬的肢體,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那份沉重的悲憫似乎更濃了些。他微微吸了一口氣,狹小空間裏悶熱的空氣似乎讓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他直視著餘小麥驚疑不定、帶著巨大恐懼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吐出那個如同驚雷般的結論,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狠狠鑿進她的耳膜:
“骨灰的檢測結果出來了。陸遠山,”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鑿和冰冷的穿透力,“在死前三個月,持續攝入了高劑量的‘深淵’濃縮物。”
轟——!
餘小麥隻覺得一道慘白的閃電在腦海裏炸開,瞬間撕裂了所有的思維和感官!持續攝入……高劑量……深淵濃縮物……
遠山……是他自己?!
他主動服毒?!為什麽?!
文件袋上那鮮紅的司法鑒定印章,在李局長的話語中瞬間變得無比巨大,像一團冰冷燃燒的血,猛地撞入她的瞳孔,灼痛了她的整個世界!悶熱的辦公室瞬間變成了真空,她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幾乎站立不穩,隻能死死地抓住身後滾燙的鐵皮櫃邊緣,指關節因用力而失去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