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門在身後沉重地關上，隔絕了外麵基地的喧囂和六月的酷熱，卻將李局長那句如同驚雷般的話語死死鎖在了這間悶罐般的辦公室裏。餘小麥背靠著滾燙的鐵皮文件櫃，手指死死摳著金屬邊緣的毛刺，指關節泛著用力過度的青白色。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收縮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持續攝入…高劑量…深淵濃縮物…這幾個冰冷的字眼在她腦海裏反複撞擊、炸裂，攪得一片混沌。
    她甚至沒有看清李局長是什麽時候離開的。隻記得他最後那沉甸甸、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複雜眼神，像烙印一樣燙在她的視網膜上。然後，那扇鐵皮門被拉開，刺目的陽光和熱浪湧進來，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就消失在那片灼眼的光暈裏，留下那個貼著刺眼紅封條的牛皮紙文件袋，孤零零地躺在辦公桌積滿灰塵的桌麵上，像一個沉默的潘多拉魔盒。
    餘小麥不知道自己在那狹小悶熱的辦公室裏僵立了多久。汗水浸透了後背單薄的工裝襯衣，粘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直到外麵傳來一陣模糊的、像是技術員在喊她的名字，她才猛地一個激靈，仿佛從溺水的窒息感中掙紮出來。她幾乎是撲過去，一把抓起那個文件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的司法封條時，觸電般縮了一下。她沒有立刻拆開，而是像抓著什麽滾燙的烙鐵，胡亂地塞進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帆布工具包裏，緊緊壓在底層。
    推開門走出去，六月的驕陽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刺得她眼睛生疼。基地裏依舊是忙碌的景象，機器的低鳴，研究員的交談，藤蔓在架上無聲地攀爬生長。一切如常。可餘小麥卻覺得眼前的世界像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所有的聲音和畫麵都變得遙遠而不真實。她強迫自己邁開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育苗大棚的方向走去。
    剛走到大棚入口厚重的遮陽簾旁，裏麵的光線相對幽暗，她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就在幾排高大的育苗架之間，靠近剛才溫控設備的位置，李局長那深灰色西裝的身影並未離開基地，而是正站在一個人麵前。那個人，穿著深灰色亞麻短袖襯衫，身姿挺拔，正是陳向明。
    兩人隔著幾步的距離。李局長背對著餘小麥的方向，看不到表情。陳向明則微微側著身，臉上依舊是那副沉靜無波的樣子，看不出喜怒。他們似乎在低聲交談著什麽。基地裏的噪音掩蓋了具體內容，餘小麥隻能看到李局長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在說了一句很短的話。
    然後，李局長抬起手，動作很隨意地，在陳向明的上臂外側，輕輕拍了一下。
    那一下拍得很輕，就像上級對下屬一個普通的、略帶鼓勵意味的動作。但李局長在收回手的時候，目光在陳向明的臉上停留了那麽極其短暫的一瞬，嘴唇似乎又無聲地動了動。
    餘小麥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聽不見，隻能死死地盯著李局長的嘴唇形狀。那口型……似乎是……
    “你挺像他的。”
    緊接著，李局長沒有任何停留，甚至沒有再看陳向明第二眼，轉身就朝著基地大門外那輛黑色越野車大步走去。他的隨從立刻跟上，車門開合，引擎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卷起漫天黃塵，絕塵而去。
    留下陳向明一個人站在原地。他臉上那慣常的沉靜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紋，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追隨著遠去的車影，眼神深處掠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極其複雜的情緒——像是困惑，又像是一種被觸碰到某種禁忌的銳利審視？隨即，那點異樣便消失了，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收回目光，仿佛什麽都沒發生，轉身繼續看向旁邊溫控設備的顯示屏，指間那支黑色中性筆無意識地又開始輕輕轉動起來。
    餘小麥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瞬間蓋過了六月的酷暑！李局長臨走前那句話，那口型，她看得真真切切！“你挺像他的！”像誰？還能有誰？！
    陳向明……遠山……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將她纏緊！她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那個身影，幾乎是逃也似的掀開簾子衝進了大棚深處，將自己淹沒在茂密的藤蔓陰影裏。心口怦怦狂跳，帆布包裏的文件袋像個燒紅的炭塊，灼燒著她的神經。李局長是故意說給她看的？還是……他也在試探陳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