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是我教你的第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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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澤燃被拖拽著上了公交車,周數將他扔到後半部車廂的座位上,自己卻單手拉著吊環扶手,冷著一張臉不去看他。隨著售票員的報站信息,車子搖搖晃晃,駛出了便民街站口的公交站點。
    相澤燃搖晃著兩條小細腿,雙手捧著冰可樂罐,黑且圓的眼睛新奇的左顧右盼觀察了起來。
    臨近晚飯飯點,車廂內的乘客稀稀落落的,大多安靜尋了個座位坐好。後車廂裏的乘客隻有相澤燃和周數兩個孩子。
    車子四周的玻璃窗大多半敞著打開,夜風徐徐吹來,舒爽肆意,燥烘烘中帶著些許清涼。
    低頭啜一口涼涼的冰可樂,再揚起下巴吹一吹窗外愜意的清風,相澤燃臉上不禁浮現出大大的笑容,他很少坐公共交通出行,自然滿眼都是好奇。
    當周數餘光中瞥見他臉上的笑意時,這才別別扭扭轉過頭來,垂眸觀察起相澤燃的五官。每次對視,要麽就是狀況頻出,要麽就是離得太遠。這還是周數第一次好整以暇看清楚相澤燃的樣子。
    毛簇簇的平眉下,睜著一雙狗狗眼,眼尾無辜下垂,眼珠又黑又圓,眼瞼下有厚厚的臥蠶。嘴唇細長上薄下厚,嘴角微微上揚。三四厘米長的寸頭,露出窄窄的額頭。臉小頭小五官緊湊,臉上留白不多。臉頰微微有肉。米粒似的碎牙,門牙比其他牙要大一些。臉上有淺褐色雀斑,笑起來左臉臉側有個弧形括號,整個人顯得精神又活潑。
    在細長的脖頸上,兩隻大而薄的招風耳,耳垂圓潤潤的。左邊耳後脖子上有一枚月亮形狀的胎記,暗褐色隱沒於發尾邊緣,隻有在他搖頭晃腦左看右看時,才全部顯露出來。這孩子的皮膚也是熱血活潑的黃黑皮,汗毛比較重,夕陽照在上麵像隻毛茸茸的金毛小狗。在同齡孩子裏麵算是高的,手長腿長,但幹巴巴的沒什麽肌肉,整體偏瘦。發色淺發絲硬,緊張的時候會捧著右手咬食指,一雙狗狗眼亂轉。
    對於他的性格,周數默默總結一下,便是:吵鬧。
    極度話癆,一張小嘴喋喋不休能說上個半天。相比於冷靜、乖巧這種特質來說,相澤燃更多的表現是情緒服務於感受,開心時會雙眼彎彎抿著嘴仰頭。生氣時咋咋呼呼,聲音都會變大許多,毛簇簇的眉毛上挑著瞪大雙眼,仿佛是某種熱血笨蛋,能隨時跳起來獨自抵抗全世界。
    但就是這樣一個優點和缺點都很明確的人,周數從最開始的漠然,心生逗弄,轉變為不屑,再到後麵的厭煩,最終擺脫不掉的激起了他的保護欲。
    相澤燃既無知又有趣、既無賴又驕縱、既膽小又勇敢。
    想到此處,周數眉眼舒展柔和了五官的攻擊性,暗暗翹起嘴角。
    耳邊忽然傳來了相澤燃的聲音,新奇中帶著訝異:“小哥!你也覺得這個笑話很好笑對不對?!”
    什麽什麽?
    周數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剛剛在自言自語的相澤燃,估計是和自己講了一個什麽事情。可惜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周數,並沒有聽見他到底講了什麽內容。
    相澤燃舔舔嘴角,咧開嘴繼續說道:“就是說哈哈哈,五個字其實是三個字,但是五個字隻有一個字。”
    這下周數徹底愣住了。剛剛還翹了邊的嘴角緩緩收回,連同眼角眉梢一起沉了下去。相澤燃笑著笑著,不笑了,因為他發現,小哥臉上此時所呈現的,就是那種他熟悉的、即將生氣時的特殊表情!
    由淡然轉變為一言不發,冷冰冰眉心快速閃動一下的特殊表情!
    霎時間,古怪的沉默再次出現在兩人之間。
    相澤燃指甲蓋扣了扣易拉罐的瓶身,抬眼看了周數許久,見他麵色仍舊沒有緩和,緊張得捧著右手啃咬食指,一雙眼亂轉。
    然而在公交車經過一個路口轉彎時,周數的胳膊忽然從吊環上拿了下來,輕輕掃了掃相澤燃青瓜茬似的又短又硬的頭頂,快速摩挲幾下。還未待相澤燃反應過來,抬頭看過去時,周數已然轉過身來,並排坐到了相澤燃旁邊的椅子上。
    腰板直挺挺的,靠在塑料椅背上,雙臂放鬆垂下搭在膝蓋上,目視前方。
    相澤燃瞬間覺得整個身體逐漸僵硬,就連呼吸都變得不自然起來。忽然,耳邊傳來周數漠然的語氣,說道:“五個字按照1、2、3來數的話,是三個,所以五個字是三個字;但是五個字是一個字是因為裏麵隻有1個‘字’,對嗎。”
    相澤燃怔怔聽完周數如此認真解析了他的笑話之後,忽然有種林黛玉吃淄博燒烤卷大蔥的無力感。
    ——喂!這是冷笑話啊!沒有人應該一本正經的剖析冷笑話為什麽好笑的原因啊!
    相澤燃歎了口氣。卻聽到周數又繼續說道:“以此類推,五個字其實也是一個字。”
    相澤燃緊緊捏住已經喝了一多半的易拉罐,“哢嚓”一聲,發出脆響。
    他連忙製止周數再繼續以此類推下去:“我錯了小哥。你不用強行凸顯幽默感了,這隻會讓我覺得對你說冷笑話這事兒,顯得我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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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數“噗嗤”笑出聲來,彎下了腰,爾後眉眼如春掃過相澤燃憋悶的小臉。兩人猛然間對上視線,愣了愣,一起哄笑起來。
    兩人肩並肩坐在公交車最後一排的座位上,無形中忽然拉近了彼此間的距離。窗外的風景徐徐滑過,消失在視線的死角裏,再滑過,再消失。就好像,時間和生命的重演。
    周數緩慢地轉開視線,並不想與此時笑眼如新月彎彎的相澤燃對視,甚至,十幾厘米之外,他那一頭毛簇簇的短發,順著身體傳遞而上的溫暖熱度,已經讓他渾身不自在起來。
    相澤燃歪頭看向車窗——原先一如往常的玻璃窗,這會兒起了一層極淺的水汽,乳白色已經完成蔓延,淡化了窗外逐漸陰暗的夕陽西下——似乎要下雨了。
    相澤燃纖細小腿延伸而出,一雙腳不安分的擺動,碰碰周數的鞋尖再快速擺動回去,一下一下,不斷敲擊著兩人的內心。那層毛玻璃也漸漸延展出裂紋,隻需再多敲那麽一下,就會“嘩啦啦”四分五裂。
    他把最後一口冰鎮可樂喝完,將易拉罐隨意拿在手裏,又忽然拿冰涼的易拉罐瓶貼在周數裸露在衣袖外的蒼白手腕上。
    幾乎是下意識的,周數轉頭瞪向他。他那一頭黑密柔順的碎發自然下垂,劉海兒微微遮住了濃密的眉毛,但卻掩蓋不住他那雙粗眉大眼,此刻正向上吊著,透露出一絲與他沉穩外表不符的攻擊性。
    “皮?”
    相澤燃連連擺手,嗬嗬一笑,嘴角線條簡潔,笑意快速收回進表情裏。被周數這麽一威脅,他雙腳不再擺動,易拉罐也安靜地捏在雙手間。
    “喝完了。謝謝小哥。”
    周數從他手中抽出可樂罐,站起身彎著後脊摸索到頭頂的吊環,穩定身形後,走向售票員旁邊的垃圾桶。手腕一抖,正中其中。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上,白色襯衫黑色長褲的少年仍舊飄逸出塵,宛若林下清泉般漠然。
    車窗外,火燒雲“轟”一聲退進夜幕,有手挽香包的年輕女士在前麵的座位望著窗外出神。她梳著高高的馬尾,側麵是飽滿鮮活的弧度。女孩兒細細長長的手指下意識地在玻璃水汽上刮著一條又一條的線。相澤燃看著看著,毫無根據地覺得,那根指尖劃過的水汽,此時該是甜的。
    周數重新坐到相澤燃的旁邊,抬頭看了眼車廂上的站牌信息,還有好幾站才到清榆村的村口。索性,開口問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你叫他趙澤的那個人,那天我也和他碰上了,他看起來不是吃了悶虧會不還嘴的人。那天,雖然我跟他們沒有繼續打起來,但是他絕對還會再找上我。至於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想,他也不會善罷甘休。你那天跟我說,你不會放過他的,有什麽計劃嗎?”
    相澤燃沒想到周數會主動提及這件事情,還從性格上幫忙分析了趙澤接下來的行動目標。略一沉吟,索性將那幾天發生的經過的前因後果慢慢講給了周數,也包括他拜托同班同學田欣彤找到高年級的文哥、又在文哥的牽線搭橋下認識了外校的劉新成的事情,和盤托出。
    講述完,相澤燃仿佛是終於將一個積壓在心裏的巨大陰影吐露出來,語氣漸漸變得凝重,心裏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低著頭,蹙著眉,手指不安攪動在一起。周數冷眼旁觀,並沒有打斷。
    “劉新成,喔就是那個外校初二的,他說,他會出麵幫我解決。”
    “幫?”周數哂謔一笑,反問道,“怎麽幫。”
    “在村裏小巷我被他們追趕的時候,有一個他們的人事情對我放水了。那人是趙澤的表哥,叫陸一鳴,他似乎對他們的行事作風不屑一顧。劉新成認識他,會出麵和陸一鳴打個招呼,讓他提醒趙澤收斂一些。”
    周數聽完那些彎彎繞繞的人名,雙指並攏不耐煩地輕敲在膝蓋上,直到相澤燃說完,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那個叫陸一鳴的,能夠管住他的表弟,那麽那天晚上,還會發生他們追趕你的事情?趙澤還會每天滿村子裏溜達,隻為了再次堵住你?再說了,你之前認識文哥和劉新成嗎?你那個姓田的同學,又和他們有多深的交集呢?劉新成出麵幫你斡旋,你要怎麽報答他,他對你,又有什麽圖謀呢?”
    “圖謀?”相澤燃一愣,他壓根兒就沒有往那麽深的方麵去思考過,“我,我就是一小學生,他,他能圖我什麽啊。至於報答嘛……這還我真沒想過……”
    周數冷哼一聲:“你不會以為,他們隻是出於正義感或者是出於憐憫才打算插手這件事情的吧?一般人做事情之前,是要有所謂的行動動機的,行動動機包括生理需求、心理需求、社會需求和個人價值觀等等,隻有滿足了其中一條才會驅使人們采取行動,你覺得,他們幫你,滿足什麽呢?見義勇為?小孩兒,這不是解決趙澤一夥兒的上上之選,這頂多是幫你把事情拖延下來,並沒有解決問題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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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澤燃腦袋亂哄哄的,周數說得那些都太深奧了,他聽不明白。唯一聽清楚的就是最後一句話。他也知道,為什麽雖然得到了劉新成的保證,自己為何還是會內心忐忑不安,就是周數口中的那個“問題的根本”並沒有解決掉。可是,可他——
    周數放緩了語氣,繼續說道:“就像我那天問你,你為什麽見到趙澤他們的時候,會一而再的逃跑、躲避,問題的根本並不是趙澤能不能被解決,而是你自己,你問問你的內心,為什麽,你會害怕他們。”
    此刻,相澤燃捏緊拳頭,劇烈的喘著粗氣。臉上原本肉嘟嘟的臉頰,更是氣鼓鼓得高高隆起。他多麽希望,自己可以充滿底氣的反駁周數,他相澤燃,壓根兒就沒有害怕過趙澤!
    可顯而易見的是,周數的每一句詰問,都正中靶心,絲毫沒有還擊的餘地。
    因為,在那個烏鴉飛過暗空、破敗小賣部店門緊鎖、四下空無一人隨時可能滅掉路燈的夜晚,一個六歲男孩兒強忍著淚水獨自穿行在參差錯落的胡同裏奪命狂奔時,他內心當中拚命告誡著自己——
    絕對,絕對不要被抓住!寧願死,也絕對不會讓他們的惡劣玩弄得逞。
    唯有不斷地奔跑,才能逃出嬉笑統治者布下的天羅地網;唯有不斷地奔跑,才有一絲底氣證明,自己那因為害怕而顫抖的雙腿,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進行反抗!
    “劈裏啪啦”雨聲散落,車窗上頃刻間布滿了密集的雨滴。車廂內緩緩亮起慘白的燈光,隨著搖晃向前的車身,打在望向窗外的側臉上。
    相澤燃看傾盆的雨水出神,靠著周數的那隻手卻悄默默伸了過來,等周數低頭查看時,發現自己的襯衣衣角,被相澤燃輕輕拽在指尖。
    “小哥。”相澤燃喃喃說道,“你從陰影裏走出去的那晚,站在趙澤他們麵前被圍住時,你害怕嗎?”
    周數一愣,淺淺歎氣,爾後鄭重說道:“我要的,是他們害怕我。小孩兒,這是我教你的第一課。朱元璋從一個要飯的乞丐之所以能夠成就千古一帝,靠的無非就是兩個字,善與狠!所謂慈不帶兵,義不養財,你要在禍患未成氣候之前,狠下心來提前除去。隻有你狠了,他們才會膽怯,才不會繼續欺壓你。你不狠,怕的永遠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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