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蛇之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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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雨那天,陳老三在曬穀場踩中一團冰涼的軟肉。低頭見五步蛇正蜷成血汙的環,蛇信子舔過他沾著泥的鞋尖,竟像在示弱。它腹側的傷口翻著白肉,隱約能看見蠕動的蛇卵——這是條即將產卵的母蛇,卻被獵獸夾傷了髒器。
“作孽。”陳老三用煙袋鍋撥開它的毒牙,蛇卻溫順地貼住他掌心的老繭。他想起十二歲那年,父親用同樣的手法掰開銀環蛇的嘴,教他認準毒腺位置。但此刻他沒取刀,反而從褂子夾層摸出塊滲著煙油的艾草餅,按在蛇的傷口上。
妻子阿秀端著豬食盆罵罵咧咧走來時,正看見他把蛇塞進竹簍:“又撿這些爛貨?上回那金環蛇賣了八十塊,你倒好,全換了獸藥!”竹簍裏傳出細碎的沙沙聲,陳老三瞥見蛇頭輕輕點了點,像是在替他辯解。
深夜掌燈,陳老三用縫麻袋的針給蛇縫合傷口。阿秀抱著胳膊站在灶台邊:“王大夫說了,活蛇膽能賣三百塊。”火塘映得她眼角的皺紋發紅,像條遊動的紅蜈蚣,“你瞧咱兒子的學費,還有豬圈漏的那個洞……”
蛇突然昂起頭,信子掃過陳老三顫抖的手指。他看見蛇眼裏映著自己的影子:鬢角新添的白發,喉結上經年不愈的蛇鱗疤。三年前他被眼鏡蛇咬中喉嚨,是這條過山峰母蛇的同類引他找到解毒草——此刻掌心的艾草餅配方,正是當年刻在岩壁上的蛇醫古法。
“天亮送去鷹嘴崖。”他剪斷縫線,蛇尾輕輕纏住他手腕,像條溫熱的麻繩,“給它找個產蛋的地兒。”阿秀摔門而去,門框上的驅蛇符被震得嘩嘩響,那是用雄黃酒寫的“斬”字,墨跡在月光下泛著暗紅,像極了母蛇的血。
破曉前,陳老三背著竹簍摸黑上山。路過土地廟時,供桌上的燭火突然爆了芯,照亮香灰裏半枚蛇鱗——是去年他放生的竹葉青留下的。竹簍裏傳來啄殼聲,他掀開蓋布,看見七顆蛇卵已經裂開縫,幼蛇濕漉漉的腦袋正往外探,最小的那隻還頂著枚碎蛋殼,像戴了頂小金冠。
“別急,到了地頭讓你們撒歡。”他話音未落,山腰突然傳來陷阱的鋼夾聲。轉頭見穿紅雨衣的女孩跌在蕨類叢中,腳踝被夾得血肉模糊,兩條烙鐵頭正順著藤蔓遊向她,鱗片擦過枯葉發出沙沙的響。
母蛇突然拱開竹簍蓋,陳老三沒來得及阻攔,它已拖著縫針的傷口遊向毒蛇。烙鐵頭昂起三角腦袋,卻在看見母蛇頭頂的王字紋時僵住——那是這一帶蛇群默認的“長老”標記。母蛇張開嘴,露出還在滲血的傷口,發出低頻的嘶鳴,像是在訓斥不懂事的幼崽。
烙鐵頭調頭逃走時,陳老三已經用撬棍掰開了捕獸夾。女孩抱著他的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膝蓋上的血珠滴在母蛇的鱗片上,竟被它用信子一一舔淨。當陳老三抱起母蛇時,發現它腹下的蛇卵已全部孵出,七隻幼蛇正順著它的傷口爬進爬出,像是在進行某種奇特的療愈儀式。
“它們在幫母親止血。”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碎語,“蛇類用幼崽的涎液治創傷,代價是……”話沒說完,最小的幼蛇突然鑽進母蛇的傷口,整個身子沒入血肉裏。母蛇劇烈抽搐,卻用尾巴圈住其他幼蛇,不讓它們靠近。
“不行。”陳老三扯開隨身的急救包,裏麵是給母豬接生用的止血鉗和消炎粉,“不能讓它拿崽子換命。”他屏住呼吸夾出幼蛇,用酒精棉擦淨它身上的膿血,幼蛇卻扭著身子往母蛇身邊蹭,小信子舔著母親的下巴,像在安慰。
阿秀的喊聲從山下傳來。陳老三看見妻子舉著菜刀往上跑,刀身映著晨光,晃得他眯起眼。母蛇突然用頭推他的手,示意他把幼蛇放進竹簍,自己則盤成防禦的姿勢,鱗片摩擦發出簌簌的響。
“別過來!”他張開雙臂擋住母蛇,竹簍裏的幼蛇們也昂起頭,模仿著母親的威脅姿態。阿秀在五步外停下,菜刀“當啷”落地:“你瘋了?為條蛇跟我動刀子?”
“它救過咱兒子。”陳老三這話出口,自己也愣了。記憶突然清晰:去年兒子在山裏迷路,是條過山峰咬著他的褲腳引他下山,當時他以為是毒蛇作祟,抄起木棍就打,卻沒看見蛇身後跟著的,是被野豬拱傷的幼鹿。
阿秀的菜刀陷入泥土。她盯著母蛇腹下的縫合線,突然蹲下身摸出塊幹糧掰碎:“給、給它墊墊肚子吧。”母蛇卻轉頭避開,直到陳老三把碎糧放在幼蛇麵前,才輕輕用鼻尖推過去。
日頭升上山尖時,陳老三在鷹嘴崖的石縫裏鋪好苔蘚。母蛇盤進去時,七隻幼蛇立刻鑽進它的鱗片間,最小的那隻舔著它的信子,像是在哼歌。陳老三摸出隨身攜帶的傷藥粉,撒在蛇窩周圍,阿秀則把裝著清水的椰殼放在洞口。
“以後別來這兒了。”他摸著母蛇的頭,感受它傳遞的體溫,“帶好崽子,別再讓人看見。”母蛇輕輕點頭,像是聽懂了。當他們轉身時,身後傳來細碎的爬行聲,一隻幼蛇追出來,把一枚脫落的蛇鱗放在陳老三腳邊,鱗片上還沾著它母親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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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暴雨衝垮了陳老三家的豬圈。他在廢墟裏翻找時,看見牆角盤著團墨綠色的影子——是母蛇,它的傷口已經愈合,鱗片油亮得能照見人影,七隻幼蛇正叼著野果往他腳邊放,最小的那隻嘴裏還銜著枚野雞蛋。
阿秀抱著飼料袋站在門口,突然笑出聲:“敢情這是來還禮了?”母蛇昂起頭,信子吐出個弧度,像極了人類微笑的模樣。陳老三蹲下身,任幼蛇們爬上他的手掌,感覺它們的小舌頭舔過掌心的老繭,癢癢的,像春天的草芽破土而出。
山霧漫進來時,母蛇帶著幼蛇滑入草叢。陳老三撿起腳邊的野雞蛋,蛋殼上還沾著蛇涎,溫熱的。阿秀突然指著遠處喊:“你看!”隻見暮色中的鷹嘴崖上,七道黑影正順著岩壁遊動,最大的那道停在石尖上,轉頭望向他們,信子在晚風裏輕輕擺動,像是在說再見。
母蛇再來時,背著簍子的陳老三正在後山林子裏采草藥。竹簍裏的薄荷與半枝蓮晃出細碎的影子,突然被一道墨綠的閃電撞得七零八落——是那隻最小的幼蛇,三個月不見,它已經有成年人小臂長,鱗片間還纏著幾絲山茶花的粉瓣。
“小龍崽,你娘呢?”陳老三話音未落,頭頂的樹冠突然沙沙作響。母蛇盤在橫枝上,嘴裏叼著株人形的野山參,參須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它鬆開嘴,山參“撲通”掉進竹簍,驚起幾隻在草藥裏打盹的草蛉。
阿秀在廚房熬蛇傷藥時,總說陳老三中了蛇蠱。可當她看見竹簍裏的山參時,搗藥的木杵頓了頓:“這玩意兒能換三袋豬飼料。”她指尖沾著金黃的藥汁,在晨光裏晃出細碎的虹,“上回鎮裏藥房的李老板說……”
“留著。”陳老三打斷她,用布片裹好山參,“給村西頭的瞎子張叔。他兒子去年被五步蛇咬,我沒救回來。”母蛇突然遊到他腳邊,腦袋輕輕撞著他的布鞋,像是讚同。阿秀看著它腹下淡粉色的愈合疤痕,突然伸手摸了摸,母蛇沒有避開,反而用信子舔了舔她的指尖。
芒種那天,暴雨衝斷了進山的唯一木橋。陳老三背著急救箱往鄰村趕,剛走到斷橋邊,就看見母蛇盤在對岸的巨石上,尾巴纏著根碗口粗的野藤。它朝他昂起頭,連吐七次信子,每次都指向不同的方向——那是七條隱匿在山林裏的安全小徑。
“你成精了?”陳老三踩著野藤過河,急救箱磕在石頭上發出悶響。母蛇遊走時,他看見它鱗片上粘著的苔蘚裏,嵌著幾顆野草莓,正是他上次給幼蛇們帶的零食。
入秋時,阿秀在豬圈裏發現一筐野雞蛋。蛋殼上沾著新鮮的草汁,最底下還壓著枚蛇蛻——完整的、泛著青玉光澤的蛇蛻。她突然想起上個月陳老三犯腰痛,半夜爬起來敷蛇傷藥,聽見院子裏有動靜,卻隻看見牆根堆著幾味治風濕的草藥,葉片上還凝著露水。
“它們比人懂報恩。”陳老三把蛇蛻收進陶罐,罐子裏還躺著幼蛇們送來的野核桃、山茱萸。阿秀沒說話,轉身往灶台添了把柴,鍋裏燉著的豬腳湯飄出香味,混著牆角艾草的氣息,竟有了幾分暖意。
冬至前,村裏來了批收蛇的販子。為首的男人戴著皮手套,腰上別著閃著寒光的蛇鉤,在曬穀場上吆五喝六:“活的過山峰,一條換兩頭羊!”陳老三蹲在門檻上抽煙,看見母蛇的幼崽們躲在曬穀架後,最小的那隻正用尾巴卷著塊石頭,模仿人類投擲的動作。
“別露頭。”他對著空氣輕語,煙灰簌簌落在鞋麵上。阿秀突然從屋裏衝出來,往販子們的蛇皮袋裏塞了把紙錢:“晦氣東西,別髒了我們地界!”販子們罵罵咧咧地走了,她轉頭看見陳老三嘴角的笑,抬手捶了他一下:“看什麽?還不去喂豬!”
雪落第一片時,陳老三在鷹嘴崖下發現了受傷的母蛇。它的左前鱗缺了三塊,傷口處沾著人類的血——是獵槍的霰彈傷。幼蛇們圍在它身邊,用身體焐著它,最小的那隻正把自己埋進母蛇的傷口裏,像在做最後的告別。
“不許死。”陳老三解開棉襖裹住它們,棉絮粘在蛇鱗上,像落了層春雪。阿秀舉著馬燈趕來時,看見他跪在雪地裏,雙手正在給母蛇剜出彈片,血珠滴在雪地上,開出一朵朵暗紅的花。
“你要把自個兒賠進去?”她的聲音帶著顫,卻把裝著熱酒的葫蘆塞到他手裏。陳老三沒接,低頭用嘴吸出傷口裏的淤血,腥甜的味道混著雪水,在舌尖化成鐵鏽般的澀。母蛇突然咬住他的袖口,卻沒用力,隻是輕輕扯著,像是在勸他停下。
三個月後,春雷響過第一聲時,母蛇帶著幼蛇們出現在陳老三家的院子裏。最小的幼蛇已經能纏住陳老三的胳膊溜旱冰,它嘴裏叼著朵初開的映山紅,花瓣上還沾著晨露,顫巍巍地掉進阿秀的圍裙兜裏。
“該給你們起名字了。”阿秀摸著幼蛇的頭,它的信子舔過她掌心的老繭,那裏有去年被鐮刀劃開的疤。陳老三靠在門框上抽煙,看七道墨綠的影子在菜畦裏穿梭,最小的那隻突然鑽進他的褲管,涼絲絲的,像條會動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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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蟄那天,陳老三在院角埋下個陶罐。裏麵裝著蛇蛻、野草莓種子,還有阿秀縫的布蛇——她偷偷在蛇眼裏縫了兩顆黑亮的葡萄籽。當第一株嫩芽頂開泥土時,母蛇帶著幼蛇們繞著嫩芽遊了三圈,信子吐出的弧線,在晨霧裏織出張看不見的網,網住了整個春天。
暴雨如銀箭射穿藥棚時,陳老三正踮腳去夠梁上的《蛇醫古法》。竹席屋頂轟然坍塌的瞬間,一道墨綠身影突然撞開他——是母蛇,它用身體卷住殘頁,鱗片在泥水裏擦出火星。幼蛇們嘶嘶亂叫著拖來木板,最小的那隻咬著他的褲腳往地勢高處拽,尾巴上還纏著去年阿秀給它編的紅繩。
“去叫你娘!”陳老三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母蛇卻昂起頭,信子連點三次殘頁上的“引蛇術”圖譜。他突然聽懂了——三天前他給鄰村獵戶治蛇傷時,漏嘴提到過古法裏的“靈蛇護藥”傳說。
阿秀抱著蓑衣衝進廢墟時,正看見七隻幼蛇用身體搭成拱橋,護住那堆浸水的草藥。母蛇盤在橋頂,傷口在暴雨中裂開,滲出的血卻變成奇異的藍色,像把碎藍寶石撒在泥水裏。
“它們在……製藥?”阿秀的蓑衣滴著水,落在母蛇傷口上的雨滴竟凝成冰晶,“老三,你看它的鱗片!”
陳老三舉著馬燈湊近,隻見母蛇背部的鱗片正依次翻開,露出下麵新生的皮膚,上麵竟天然浮現著草藥圖譜的紋路。最小的幼蛇突然咬住他的手指,把他往藥田方向拖——被暴雨衝開的泥土裏,露出半塊刻著蛇紋的石碑,正是《蛇醫古法》裏記載的“蛇口泉”舊址。
後半夜,雨勢稍歇。陳老三按照石碑指引挖開泉眼,清冽的泉水湧出來時,母蛇主動滑入池中,傷口的血珠融入泉水,立刻泛起七道彩虹般的光暈。幼蛇們叼來藥草投進泉裏,山慈菇、七葉一枝花、八角蓮……正是他苦尋多年的解毒藥方。
“原來它們早就懂。”阿秀跪在泉邊,用葫蘆裝水,“那些年你救的蛇,都在這兒等著呢。”泉水中映出她的臉,眼角的皺紋被水光柔化,像回到了剛嫁過來時,跟著他進山認藥的清晨。
破曉時分,泉眼周圍突然長滿了從未見過的藥草,葉片上凝結著露珠,每顆露珠裏都映著母蛇的影子。陳老三把《蛇醫古法》殘頁浸在泉水中,紙頁上褪色的字跡竟重新顯影,最後一頁畫著的,正是母蛇頭頂的王字紋。
然而平靜隻維持了三天。鎮上來了個戴眼鏡的男人,自稱“民俗學者”,捧著手機裏的短視頻問:“聽說你們這兒有能治病的靈蛇?”視頻裏,幼蛇們用尾巴卷著草藥的畫麵被配上了“成精”的驚悚音效,播放量已經超過百萬。
阿秀把男人堵在院門口:“啥靈蛇,都是些畜生!”男人推了推眼鏡,露出藏在袖口的蛇鉤:“老鄉,我們電視台做科普,讓我拍拍蛇就行,拍完給你發網上賣草藥。”他身後的麵包車裏,隱約能看見捕蛇夾和麻醉槍。
當夜,陳老三夢見母蛇叼著他的褲腳往山裏跑,醒來時發現枕畔有片帶血的蛇鱗。他提著馬燈衝進藥田,隻見泉眼周圍插滿了捕獸夾,最小的幼蛇被鋼絲纏住脖子,正拚命用尾巴拍打著陷阱。
“放開它!”陳老三的喊聲驚醒了埋伏在暗處的捕蛇隊。戴眼鏡的男人露出真麵目,蛇鉤閃電般甩出,卻被一道黑影撞偏——母蛇從樹上躍下,鱗片擦過男人的臉,在他 cheek 留下三道血痕。
“咬!”男人捂著臉尖叫,身後的人舉起了麻醉槍。陳老三撲過去用身體擋住母蛇,子彈擦著他的耳朵飛過,擊中了泉邊的石碑。碎石飛濺中,母蛇突然昂首發出長鳴,聲音裏帶著某種古老的韻律,整座山林的蛇類似乎都被驚醒,草葉間傳來沙沙的響動。
阿秀舉著點燃的艾草堆趕來時,看見漫山遍野都是閃爍的蛇眼,像撒了一地的碎星。母蛇盤在陳老三肩頭,信子舔過他流血的額頭,轉頭望向捕蛇隊的眼神裏,第一次有了殺意。
“別殺他們。”陳老三按住母蛇的頭,從懷裏摸出那片帶血的蛇鱗,“他們隻是……不懂。”他轉身對呆立的捕蛇隊說:“想看靈蛇?我帶你們看。”
黎明前的鷹嘴崖下,陳老三掀開隱蔽的石蓋,露出一個天然的岩洞。洞內石台上,整齊排列著數百個蛇蛻,每個蛇蛻裏都裹著不同的草藥標本。母蛇遊進去,用頭輕觸洞壁上的凹痕——那裏竟刻著人類與蛇類共舞的壁畫,舞姿與今晚的引蛇術如出一轍。
“三百年前,我的祖上和蛇群共治這片山林。”陳老三的聲音在岩洞裏回蕩,“蛇救人,人護蛇,藥材共生。”他拾起一個蛇蛻,裏麵掉出顆幹癟的野果核,“你們看的‘靈蛇’,不過是在延續老祖宗的規矩。”
戴眼鏡的男人放下蛇鉤,手指撫過壁畫上的蛇紋:“所以那些短視頻裏的‘神跡’,其實是……”
“是蛇在救自己的家。”阿秀接口道,手裏的艾草堆冒出縷縷青煙,“就像人會護著自己的屋子,蛇也會護著它們的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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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爬上崖頂時,捕蛇隊悄然離去。陳老三在岩洞門口種下從泉眼帶回來的藥草,母蛇繞著藥草遊了三圈,幼蛇們把捕蛇隊留下的鋼絲咬成小段,埋進土裏當肥料。最小的那隻突然爬上阿秀的肩膀,把一顆新鮮的野草莓放進她圍裙兜裏。
“以後別叫它們‘靈蛇’了。”陳老三摸著母蛇的頭,感受它傳遞的安心,“它們是蛇口泉的守護者,也是……我們的家人。”
阿秀看著漫山遍野的藥草在晨風中搖曳,突然想起昨夜母蛇望向捕蛇隊的眼神——那不是殺意,而是悲憫,像看一群迷路的孩子。她伸手摘下頭上的銀簪,插在泉眼邊的泥土裏,簪頭的銀蛇紋路與母蛇的王字紋遙遙相對,在朝陽裏泛起柔和的光。
五年後,陳老三家的藥棚變成了“蛇口泉生態藥圃”。穿白大褂的學生們跟著他認藥時,總能看見幾條花蛇盤在藥架上,信子輕輕舔著薄荷葉片。最小的幼蛇已經長成漂亮的公蛇,它最喜歡纏在阿秀的紡車把手上,看她用野麻紡線,線團裏總藏著幾顆它偷來的野板栗。
每當有人問起靈蛇的傳說,陳老三就會指著藥圃裏共生的蛇與藥草:“哪有什麽靈蛇,不過是天地間的生意——你護著它的命,它就護著你的根。”
暮春的雨夜,阿秀在紡車聲裏打盹,夢見年輕時的陳老三背著竹簍進山,竹簍裏躺著條受傷的小蛇。她突然驚醒,看見母蛇正趴在窗台上,嘴裏叼著株罕見的九葉重樓,葉片上的雨珠滾下來,在紡車的光影裏,織成了一張永不幹涸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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