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桶外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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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皮桶內壁的水珠順著我的脊背往下滑,鹹澀的味道滲進皮膚褶皺。我鼓起腮幫子,後肢在潮濕的塑料薄膜上拚命蹬踏,指甲縫裏嵌滿腐爛的菜葉碎屑。上方的月光像把銀刀,割開桶口邊緣的縫隙,我能看見人類晃動的影子,聽見菜刀剁在案板上的悶響。
    "噗通"一聲,我的右前爪終於搭上桶沿。桶內二十多雙眼睛都在望著我,那些鼓脹的眼球裏倒映著鐵桶幽綠的內壁,渾濁得像池底的淤泥。我想起三天前被扔進來時,隔壁老蛤蟆說過的話:"別白費力氣,他們在桶底鋪了沾鹽水的薄膜,爪子會越抓越軟。"
    可此刻我的趾蹼已經磨出血痕,鹽水混著血珠滴落在同伴背上,卻沒有一隻蛙躲開。當整個身體翻出桶外時,我才明白為什麽——月光下,廚房水泥地上鋪滿了青灰色的屍體,它們的肚子被剖開,後腿整齊碼在不鏽鋼盆裏,腸子像被扯亂的水草纏繞著刀刃。
    油鍋突然爆起一聲脆響,蔥花的焦香混著血腥氣鑽進鼻腔。我看見灶台邊那個係碎花圍裙的女人轉過身,她圍裙上的向日葵圖案沾滿暗紅汙漬。她的目光掃過我時,手裏還攥著半截蛙腿,肉與骨頭分離的脆響格外清晰。
    "還有漏網之魚。"女人的聲音像砂紙摩擦玻璃。她抬腳碾過地上的蛙頭,朝著我走過來。我的後腿在顫抖,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後退。桶內傳來此起彼伏的嗚咽,那是老蛤蟆教我們唱過的求偶歌,此刻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哀鳴。
    刀刃逼近的寒光裏,我突然想起池塘邊的月光。那時我們蹲在浮萍上,聽青蛙詩人朗誦"稻花香裏說豐年"。夜風掠過蘆葦蕩,露水落在背上像星星親吻。而現在,我觸到女人鞋底的紋路,感受到刀刃貼上脖頸的涼意,卻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原來死亡不是黑暗,而是終於看清了鐵桶外的世界。
    刀鋒即將觸及脖頸的刹那,鐵皮桶突然劇烈晃動起來。我猛地睜開眼睛,鹹澀的水珠順著眼皮滾落——原來那些屍山血海、寒光閃閃的菜刀,不過是桶壁水珠折射出的扭曲幻象。
    桶內依舊擁擠悶熱,二十多雙鼓脹的眼球正望著我。隔壁老蛤蟆沙啞的聲音傳來:"別白費力氣,他們在桶底鋪了沾鹽水的薄膜,爪子會越抓越軟。"這句話像根生鏽的釘子,釘進我滿是血痕的趾蹼。原來剛才激烈的掙紮、絕望的赴死,都隻是困在方寸之間的臆想。
    夜風從桶口的縫隙鑽進來,裹挾著若有若無的蔥花香氣。我突然想起池塘邊的月光,想起蹲在浮萍上聽青蛙詩人朗誦"稻花香裏說豐年"的夏夜。那時蘆葦蕩的風多麽溫柔,露水落在背上像星星親吻。而現在,我隻能在這潮濕陰暗的鐵桶裏,用想象喂養自由。
    "哢嗒"一聲,桶蓋被掀開的瞬間,刺目的白熾燈讓我本能地閉眼。等適應光線後,我看見係碎花圍裙的女人正笑眯眯地望著我們,她圍裙上的向日葵圖案鮮豔明媚,沒有半點汙漬。"這些小家夥真活潑。"她的聲音像春雨浸潤荷葉,"明天就把你們送回稻田啦。"
    周圍的蛙群騷動起來,渾濁的眼球裏泛起陌生的光亮。我望著女人手中的網兜,突然分不清這是新的牢籠,還是真正的解脫。當網兜觸碰到脊背時,我下意識蹬出後腿——這一次,不是絕望的反抗,而是對未知的期待。
    月光再次灑落時,我已經趴在熟悉的稻田埂上。遠處傳來零星的蛙鳴,不是桶內壓抑的嗚咽,而是自由的歡歌。原來困住我們的從來不是鐵皮桶,而是心底那道越不過的坎。晚風掠過蘆葦蕩,帶著露水的清涼,我終於明白:真正的恐懼,是放棄想象自由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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