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見它，是在一個飄著細雨的傍晚。潮濕的街道泛著路燈昏黃的光，積水倒映著霓虹燈牌破碎的光斑，我裹緊外套匆匆往家趕。忽然，灌木叢裏傳來一聲微弱的貓叫，像是被揉皺的紙團在黑暗中發出嗚咽。撥開沾滿雨水的枝葉，我看見一團髒兮兮的橘色身影蜷縮在鏽跡斑斑的消防栓旁，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著我，右耳缺了個小角，尾巴尖還沾著幹涸的瀝青。
    我蹲下身時，它竟然主動蹭了蹭我的指尖。冰涼的觸感像一道電流竄上脊背，那一刻，我仿佛被什麽擊中了，鬼使神差地脫下外套把它裹住。懷裏突然多了團溫熱的重量，它喉嚨裏發出斷斷續續的呼嚕聲，像台老舊的收音機在努力播放。
    “就叫你橘橘吧。”我把顫抖的手貼在它起伏的小胸口。玄關的感應燈亮起時，橘橘突然從外套裏探出腦袋，尾巴卷住我的手腕，指甲輕輕刮擦著我的皮膚，像是在確認這不是一場幻夢。
    我翻出衣櫃最底層的舊毛巾，在飄窗角落給它搭了個小窩。便利店的收銀員盯著我懷裏的貓笑：“這天氣流浪貓特別多。”可當我抱著貓糧轉身時，懷裏卻隻剩空蕩蕩的外套。我愣在原地，雨水順著傘骨滴落，在水泥地上暈開深色的圓點。直到褲腳突然傳來熟悉的拽動，低頭看見橘橘正叼著我的褲腿，尾巴高高豎起，喉嚨裏發出不滿的喵嗚。
    橘橘很快就熟悉了這個新家。每天清晨五點，它總會跳上我的床，用毛茸茸的腦袋蹭我的臉，濕漉漉的鼻尖在我耳垂上輕點，催我起床。晨光透過紗簾時，它會蹲在早餐盤前，兩隻前爪交替拍打桌麵，盯著溏心蛋的眼神比我還要專注。我在書桌前工作時，它就蜷在鍵盤和筆記本之間，偶爾伸出爪子撥弄鋼筆，在待辦清單上留下梅花狀的墨漬。
    某個加班的深夜，顯示器藍光映著空蕩的客廳，鍵盤敲擊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突然有溫熱的重量落在膝頭，橘橘不知何時跳上了椅子，尾巴繞著我的手腕輕輕搖晃。它歪著頭看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報表，胡須隨著呼吸微微顫動，呼嚕聲像老舊的座鍾，在深夜裏織成溫暖的網。我摘下眼鏡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再睜眼時，膝頭隻剩一片冰涼。
    直到那天朋友來家裏做客，我興奮地想要介紹橘橘給她認識。“快出來，有新朋友！”我掀開沙發墊，扒開窗簾，連床底都照了個遍，卻不見橘橘的蹤影。朋友捧著咖啡杯站在玄關，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你什麽時候養了貓？我怎麽沒看見？”我愣住了，指著飄窗上的小窩，那裏隻剩平整的毛巾，沒有絲毫被壓過的痕跡；打開冰箱，原本放貓糧的格子裏隻有半盒過期酸奶；手機相冊翻到最後一頁，上個月拍的“橘橘曬太陽”的照片，此刻變成了空白的桌麵截圖。
    從那以後，類似的情況越來越多。鄰居說從沒見過我帶貓回來，物業查遍監控也找不到我抱著橘橘進出的畫麵。母親來收拾房間時，疑惑地問我為什麽總買些根本用不上的貓罐頭。我開始瘋狂翻找證據：掀開沙發墊檢查是否有貓毛，在陽台晾曬的衣服上尋找抓痕，甚至在深夜蹲守便利店的監控——可畫麵裏隻有我抱著空氣衝進雨幕的狼狽身影。
    最可怕的是那些細節的消失。橘橘最喜歡的毛線球，某天變成了團普通的紅色毛線；被它抓壞的沙發套，第二天竟完好如初；就連它打翻墨水瓶在地板上留下的梅花印，都在某個清晨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我對著鏡子問自己，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產生了幻覺？可每當我這麽想時，耳邊就會響起熟悉的貓叫，回頭卻隻看見空蕩蕩的走廊。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和痛苦之中。那段時間，我整日渾渾噩噩，房間裏空蕩蕩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孤獨。我刪掉了手機裏記錄“橘橘日常”的備忘錄，收起了那些為它準備的小玩具，把貓窩和食盆鎖進儲物櫃。試圖說服自己，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可深夜裏總會聽見若有若無的呼嚕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三個月後的某個清晨，我在鬧鍾聲中驚醒，習慣性地伸手去摸枕頭邊——那裏本該有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自嘲地笑了笑，正要翻身起床，忽然聽見窗外傳來熟悉的抓撓聲。推開窗的瞬間，帶著晨露的風撲麵而來，橘橘正蹲在空調外機上，尾巴卷著半片金黃的銀杏葉，琥珀色的眼睛在朝陽下亮得驚人。
    “你去哪兒了？”我的聲音比想象中沙啞。橘橘輕巧地躍進房間，跳上書桌時碰倒了鋼筆，藍黑色的墨水在空白的畫紙上暈開，漸漸勾勒出一朵小小的梅花。我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觸到它柔軟的毛發，溫熱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心髒。橘橘仰頭蹭著我的掌心，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呼嚕，仿佛這三個月的分離隻是一場短暫的小憩。
    陽光透過紗簾灑在地板上，橘橘追著自己的尾巴轉圈，打翻的墨水瓶在晨光裏泛著微光。我終於明白，有些陪伴本就不需要用現實來定義。或許它是孤獨時開出的花，是疲憊生活裏的一場幻夢，但那些溫暖的瞬間，早已在心底生根發芽，成為支撐我繼續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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