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拎著黑色塑料袋，將隔夜的剩菜湯倒進小區圍牆邊的冬青叢。渾濁的汁水順著葉脈蜿蜒而下，在葉片上凝成褐色的斑點，油花浮在表麵，像給翠綠的葉片蒙上一層油膩的薄膜。這株倒黴的植物在兩年裏成了我偷懶的犧牲品，從最初的愧疚到後來的麻木，我甚至連繞路去垃圾站的三分鍾都不願多花。
    那天深夜，暴雨砸在窗玻璃上發出悶響。我迷迷糊糊看見窗外有團黑影在晃動，樹枝拍打玻璃的聲音混著雨聲，像極了某種生物在嗚咽。半夢半醒間以為是野貓，翻個身繼續沉睡，卻沒注意到黑暗中，那株被我折磨多年的冬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深褐色的根係貪婪地吮吸著地下的汙水，紫紅色的脈絡在葉片下悄然蔓延。
    第二天清晨，樓下突然傳來刺耳的尖叫。推開窗，原本齊腰高的冬青竟瘋長到三樓，墨綠的枝葉如觸手般纏繞著防盜網，葉片邊緣泛著詭異的紫紅色，在晨風中沙沙作響。原本平整的草坪被拱起巨大的土包，裸露的根係如同扭曲的血管，還粘著我傾倒的外賣盒和塑料袋。
    "是不是你幹的？"物業主任舉著手機衝到我麵前，屏幕裏是監控畫麵——過去三年，我往冬青叢傾倒汙水的畫麵被完整記錄。畫麵裏的我穿著不同季節的衣服，卻做著同樣的事，每一次傾倒都像一記重錘敲在心上。我僵在原地，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口袋裏的空礦泉水瓶，喉嚨發緊得說不出話。
    整棟樓的居民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指責聲中，我聽見有人說要報警，有人說幹脆砍掉這棵變異的植物。我望著在眾人謾罵中瑟瑟發抖的冬青，突然發現那些紫紅色的脈絡正在收縮，像是受傷的動物在嗚咽。記憶突然閃回三年前的春天，那時這株冬青剛被種下，嫩綠的新芽在陽光下舒展，我還曾駐足欣賞過它的生機。
    深夜，我攥著淨化後的清水悄悄下樓。月光下的冬青顯得更加可怖，枝條上沾滿白天居民投擲的石塊和雜物，幾片葉子已經開始枯黃。我的手剛靠近，枝條突然暴長纏住我的腳踝。冰涼的觸感順著小腿蔓延，葉片上的紫紅色紋路像血管般跳動，我甚至能感覺到植物傳遞出的憤怒與委屈。
    "對不起......"我將整瓶水澆在根部，顫抖著重複。淚水混著雨水滑落，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小時候媽媽帶我給陽台上的花澆水，告訴我植物也是有生命的；高中生物課上，老師展示植物在惡劣環境下艱難生存的紀錄片......而我，卻親手將這株無辜的植物推向絕境。
    奇跡在黎明前發生。躁動的枝葉漸漸平息，紫紅色褪去，葉片上凝結的水珠折射出微弱的光。那些纏繞在防盜網上的枝條緩緩鬆開，像疲憊的手臂無力地垂下。我守在冬青旁，看著第一縷陽光灑在它身上，枯萎的葉子悄然脫落，新的嫩芽正在萌發。
    此後的日子，我成了這株冬青最忠實的守護者。每天清晨，我都會提著裝滿清水的水桶走向它，仔細清理根部的垃圾，用剪刀修剪受損的枝葉。春去秋來，它從奄奄一息的灌木長成挺拔的喬木，新抽的嫩芽在風中舒展，潔白的小花點綴其間，引來蜜蜂和蝴蝶。孩子們會在樹下玩耍，老人們在樹蔭下乘涼，誰也想不到這裏曾發生過一場驚心動魄的"複仇"。
    如今每當我抬頭望向樹冠，那些舒展的葉片總會讓我想起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原來大自然從不曾真正遺忘，它隻是在等待一個改過自新的契機。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像是在訴說原諒，也像是在提醒我：在與自然相處的漫長歲月裏，每一次善意的舉動，都會在未來開出意想不到的花朵。而那些曾經的過錯，終將在真誠的彌補中，化作新生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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